善鸢显露出的不安,点燃了鹿鸣心中的火气,“咱们囡囡饿了,就不必为了那老妖婆赶回宫了,又不是不回去了。”鹿鸣这人正经八百的,不过他也有他的一些小性子,对于皇后,他是当真很难说得出好话,老妖婆也是他儿时调皮捣蛋的时候,给皇后取的浑号,随着他年龄增长,这孩子气的称呼也很少从他嘴里吐出。 听到老妖婆三个字,善鸢当真是心里觉得好笑,再怎么说,鹿鸣也曾经是个半大不小的少年,少不更事也是可以理解的,髓然有一瞬间觉得好笑,不过忧虑却更盛,就怕鹿鸣真的把皇后得罪得狠了,届时被皇后出手打压。 “你别担心,我自有分寸。” 听鹿鸣这么说,善鸢更加不安了。 鹿鸣觉察出她的不安,软声道:“囡囡,你信我,这一回,我不会再令人欺侮咱们了。” 鹿鸣的语气坚定,善鸢不自觉的便信了几分他的话,她不再提起皇后这败兴的存在,跟上了鹿鸣的脚步。 包间里头,已经摆上了楼里最时鲜的食材做成的料理,光是闻着味道,就能令人食指大动。 善鸢这一路上也是被鹿鸣折腾得够呛的,闻到了味道,小巧的鼻头就皱了皱,鹿鸣领着她入座,桌上是全蟹宴。 虽然时值九月,还不到秋蟹最肥的日子,但鹿鸣名下的庄子,已经把第一批收获的贡蟹挑过了一遍,肉最肥美、膏最多的都上了桌。 善鸢很爱吃蟹,却不爱剥蟹,倒不是因为她娇气,而是因为她皮肤太柔细,一个不留神,就会留下血痕,弄得满是伤痕,久了她也就不爱自己动手了。 鹿鸣离京之前她的蟹都是鹿鸣给她剥的,后来鹿鸣不在,丝韵、竹声也会给她剥,可不知道为什么,善鸢总觉得没了原本的滋味,就很少吃了。 如今看到那一桌黄澄澄的谢,她忍不住咽了咽口水,“小馋猫。”鹿鸣轻轻笑了起来。 在包间的门关上以后,包间里头就只剩下鹿鸣和善鸢两人了。 善鸢望了一下圆桌周边,发现那儿居然只放了一张椅面能容纳两人的剔红夔寿纹宝椅,椅面上还摆了富贵牡丹蒲团,要和她挨着坐的意图可真是明显。 鹿鸣也不掩饰自己的意图,他率先坐下以后,拍了拍自己的腿,“囡囡坐哥哥腿上,哥哥剥蟹给你吃。”一边说着,他一边用菊花水净手。 善鸢哪可能坐他腿上? 她从鹿鸣的另一侧落座,坐姿端正、优雅,丝毫不忸怩,也跟着把手净了净。 在她净手过后,鹿鸣亲力亲为,帮她把水盆往旁边的置物架一放。 “快剥吧,我饿了。”她也不客气,朝着眼前的蒸蟹努了努下巴,鹿鸣驾轻就熟地拿起了蟹八件,挑了一只肚子最厚实的蟹,迅速的拆解了起来。 这一道是酒糟蟹,蛤半熟而含酒,蟹微生而带糟。尝项上之一脔,嚼霜前之两螯。 善鸢的酒量浅,鹿鸣特意吩咐人用比较薄的薄酒去蒸蟹,因此带了清香,却又不醉人。 去蟹壳的声响清脆,鹿鸣的神情专注,不知不觉间,善鸢就这么看得有些入迷了,直到她的盘中被放了两只完整的蟹螯,鹿鸣剥蟹剥得漂亮,只留下一小块蟹壳,让善鸢可以拿在手上吃,周遭恪手的尖刺,还被他顺手给剔除了,两只将近善鸢巴掌大的蟹螯,让善鸢的眼睛都亮了。 这秋蟹鲜甜,入口汤汁即化开来,带着最鲜的鲜味儿,这放在嘴里,简直是销魂,善鸢吃得很急,鹿鸣瞅着忍不住叮嘱了一句,“慢点,没人跟你抢。”善鸢的饭量不大,而且有些偏食,喜欢吃的就吃得又快又急,如今又没有舒染染管束着,自然就有些放纵了,连嘴角都流出了一点蟹汁。 鹿鸣给善鸢舀了一碗蟹肉蛋羹,蟹肉蛋羹就是道功夫菜了,厨师得完美的把蟹肉剔出来,做成蛋羹,这之中只要火侯掌控不当,那表面就会有着难看的坑洼。 这也是善鸢很喜欢的一道菜,只要是不用剥的蟹肉料理,她都很喜欢。 桌上就摆了两道,包含了蟹肉羹和蝤蛑签,蝤蛑签是将蟹肉剁成丝,再裹成网油卷,油炸过后变很像庙里的签,一根一根呈现棒状,也很好食用。 鹿鸣又帮善鸢把酿橙蟹给剥了,这才开始弄自己要吃的,鹿鸣的动作始终优雅,进食的模样也好看,带着皇室独有的贵气,他和善鸢一道,就像是一幅最美好的画作。 食不言、寝不语,两人恪守着教养和规矩,安安静静的用饭。 鹿鸣久居军营,已经习惯了凡事都要求迅速,就算比善鸢晚开始用餐,两人却是几乎是同时用完。 善鸢擦了擦嘴角,心里当真是满足。 第二十六章 老妖婆 用完膳以后,鹿鸣摇响了铃,立刻有人进入包间,把桌上的饭菜给收了,接着上了甜汤和饭后的甜点。 甜汤是冰糖雪蛤燕窝汤,每一盅都用了最顶级的血燕窝。 甜点倒是很特别,是一串冰糖葫芦。 一般的酒楼哪里会有糖葫芦这样的甜点,那是善鸢爱吃,鹿鸣又怕路边卖的沾了灰,所以在酒楼的厨房里面特别做了糖葫芦,整串糖葫芦从里面的串签用的都是黄梨木。 善鸢欢快地舔着糖葫芦,鹿鸣不爱吃,所以只上了一只。 看着善鸢这样舔着糖葫芦,鹿鸣的心思有些远飏,只想化为善鸢手里的糖葫芦。 善鸢小口小口的吃着糖葫芦,小模样实在勾人,鹿鸣忍不住问道,“就这么好吃?”他从来不觉得糖葫芦好吃。 “好吃!”善鸢理所当然的点了点头。 鹿鸣皱了皱眉,揩去了善鸢嘴角的糖粒,“吃着不腻?” “不腻呢!”善鸢摇了摇头。 有时候她当真觉得,鹿鸣的生活太过板正,就拿他那死气沉沉的王府布置来说好了,明明可以放慢脚步,观赏两道的风景,可是鹿鸣从来没有这样的闲情,他总是不断的往前迈进,仿佛只要停歇下来,就会被人给追上。 “很好吃的,三哥哥你尝尝。”善鸢把糖葫芦递给了鹿鸣,这糖葫芦是四个一串,如今已经给善鸢咬去两个,第三个上面有个小小的牙印。 鹿鸣平素不爱吃这些东西,可是瞅着那小小的牙印,他却是鬼迷心窍的咬了一口。 糖衣的甜和山楂的酸同时入口,倒是没有他想像中那么不堪,大概是因为参杂了她的味道。 鹿鸣咬下了一颗糖葫芦,仔细的品尝着。他在品尝的不是糖葫芦,他在品尝的是善鸢眼中的世界。从这个角度去发想,他嘴里的糖葫芦味道就变了,变得甜在心里。 这是他头一回,品尝出了真正的甜美。 “你瞧,很甜是不是?” “很甜。”他的嗓子像把刷子,在善鸢的心湖刷过,诱发了阵阵的涟漪。 善鸢的心脏跳得飞快,她想过嫁鹿鸣以后会是什么样的生活,鹿鸣这人平时不苟言笑,也不说好听的话,甚至连话都不多,她以为如果和鹿鸣成亲,大概便是过着相敬如宾的生活,别想听到什么情话,也不会有那些风花雪月。 谁知鹿鸣这人面冷,可是私底下对着爱人,心却是热的,一张嘴也挺会说,这种区别对待,对她来说很是受用。 “贫嘴。”善鸢当真是又羞又窘了,她微微的别开了头,不去看鹿鸣脸上的神色。 “说的是实话。”鹿鸣把人抱到了怀里,握着她的手,把玩起了她的手指头。 善鸢任他把玩着她的双手,几乎是把十根手指都摩挲了遍,等心中的羞怯消退,善鸢这才把放在心中的疑惑给问了出口,“一早,三哥哥就说再不出宫,就走不了了,可是因为老妖婆的缘故?” 善鸢下意识地相信着鹿鸣,有鹿鸣在的环境,她便认为是安全的,这说起话来,嘴也没个把门,老妖婆三个字,却说得特别小声,眼底闪过了一丝慧黠的光芒,瞅着特别的喜人。 鹿鸣捏了捏善鸢的鼻头,“囡囡聪慧,一猜便是。” 善鸢对鹿鸣的态度,着实是大开眼界了,“三哥哥这是换了个芯子了?怎这般油腔滑调?” 鹿鸣知道善鸢是在挖苦他,可也不以为意,“这便是郎君和兄长的差别了,囡囡给我当娘子,那我自然当祖宗一般哄着。” 鹿鸣主动回应善鸢的疑惑,“皇后和太子如今是自食恶果,怕是想找你我撒气了。” 自食恶果这四个字,很值得玩味,身在其中,善鸢也算是熟知后宫里的水有多深,她的眉宇间,不免染上了一抹愤恨,“那老妖婆又想害你?”皇后对贵妃母子的打压可不是从成为皇后开始,早在她还是侧妃的时候,就仗着自己是鹿壑的亲表妹,事事压舒染染一头,甚至在宁太后的放纵之下,害死了舒染染的长子,那个孩子,也就是鹿鸣的亲大哥。 舒染染当年嫁给鹿壑,看上的是鹿壑外表不凡、知书达礼、允文允武,更重要的是鹿壑是次子,上头有嫡长子,又与兄长兄友弟恭,他不必袭爵,后院也不会有压力,就算有一两个侧妃,那也压不过正室。 刚刚嫁进王府的那会子,当真是她一生中最快乐的时光,直到她的大伯出了意外,公爹又在同年撒手人寰,她的人生几乎是毁于一旦。 那时她已经怀了身孕,闲云野鹤惯了的丈夫成了王爷,还被迫娶了侧妃,那侧妃还是他亲表妹,根本怠慢不得。在那样的环境之下,她抑郁寡欢,最后产下了一个无比孱弱的孩子,那孩子被取名为鹿吉,就是希望他能吉祥如意,平安长大。 鹿吉没能活过满月,鹿吉虽然孱弱,可也不至于就这么死了,他的死是被当今皇后宁则云换了汤药导致的。 照理来说,鹿吉不能列族谱齿序,可鹿壑心中悲痛,让那孩子成为长子,那时宁则云也不敢闹,毕竟宁则云那时也不如现金那般心狠手辣,第一次害死一个孩子,夜里也是会做恶梦的。 在孩子夭折的时候,舒染染就该和离归家了,可偏偏京中生乱,和离的事儿便耽搁了,后来陈王府在宁家的撺掇下出兵擒王护驾。 府中正逢多事之秋,舒染染虽想离去,却没想过要给鹿壑添乱,就怕乱了鹿壑心神,谁知……这一仗过后,鹿壑成了真龙天子。 这史上,还没有能够与皇帝和离的例子,更别说舒染染成了妾室,就更不可能离去了。 鹿壑只要不放手,舒染染就只能一辈子囿于深宫之中,再也踏不出半步。 宁皇后忌惮鹿壑与舒染染之间的情谊,这些年来对舒染染和鹿鸣母子不只一次下黑手,通常只要不涉及人命,逸宁太后总是向着自己的侄女,迫于孝道,鹿壑都只能让舒染染母子把委屈吞下去。 从小到大,善鸢无数次的为舒染染和鹿鸣感到不值。 也还好,随着神武军慢慢的壮大,鹿鸣逐渐可以和皇后抗衡,皇后便收敛了不少,最近很少作妖了,大抵是鹿鸣归来,带着军功和声势,他的存在,简直就是在昭示着被宁皇后捧在掌心的太子有多平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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