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才我让四弟过来了一趟, ”苏樱伏在他怀里,嗅到他身上淡淡的降真香气,夹在香篆的檀香气味里, 让人一霎时想起了长安的日子。那时候她也曾一个个打着香篆,竭尽全力, 想在不见天日的日子里摸到一丝希望。垂着眼皮, 遮住眸中的冷意,“我想着他应该知道长安的情形, 就问了问建安郡王和则妹妹, 他说建安郡王当天就已经离京, 如今则妹妹一个人在郡王府。” 原来她见卢元礼, 是为他考虑。柔情荡漾着, 裴羁低头在她额上一吻:“好念念。” 不消打听的,他早已安排过了, 裴则不会有事。 “哥哥,”苏樱勾住他的脖子。他居然信了,没追究她跟卢崇信到底说了什么,耽于情爱果然会让人丧失敏锐的判断,就算裴羁,也不能例外,“我很担心则妹妹。” 想要趁势劝他回长安,他突然扣住她的后颈,急急吻了下来。 辗转,深入,被她勾住的后颈发着烫,烧得人干渴到极点,那些曾经亲昵的片段突如其来击中,那时候她也是这样勾着他的脖子,披散的长发摇荡着,带他攀升到一个又一个巅峰。裴羁在无法克制的激情中放她在膝上,扣住腰迫她贴近,紧紧吻住。 苏樱觉得嘴唇被他裹得发疼,呼吸都失了次序。他的呼吸也是,快快慢慢,冷冷热热,一下下扑在她脸颊上,让人生出抗拒,又无法抗拒地被他挟裹,渐渐起了晕眩。 “好念念,”裴羁在亲吻的间隙里喃喃低语,“我的好念念。” 他对她那样坏,她还肯关切他,让他感激到极点,几乎要跪下来膜拜了。 吻着,抚着,那吻渐次不满足于唇舌,移上来,又移下去,屋里的人早已退了出去,寂寂内室,唯有他们交缠的呼吸声,亲吻的暧昧声,衣衫摩擦,手指抚过布帛的细微声,时间仿佛静止,又仿佛在飞快地流逝,让人晕眩恐慌,急切着想要抓住些什么。 手指摸到包金的纽扣,熟悉的,冰冷的阻碍,突破这阻碍,她会属于他,不会消失,也没有人能够夺走。牙齿咬住,裴羁用力一扯。 嗤一声轻响,纽扣应声而落,外面同时有语声响起:“郎君,窦郎君来了。” 苏樱一个激灵,猛地推开裴羁。 当!香炉打翻在地,裴羁喘息着,扶住几案。在睁开眼睛的瞬间看见苏樱脸上未及藏好的羞恼,她慌乱着掩住衣襟,眼中一丝锐利的,从前他在长安时曾几次窥见的,刀锋般的冷光。 裴羁怔住。 大门内,窦晏平踌躇着停住步子。 已经三四天不曾过来看她,每日里刻骨铭心的思念,却又不敢面对。他知道自己是在逃避,逃避可能的真相,但再逃避,也终有面对的一天。至少他得问一问阿周,那个跟父亲私奔的女人,到底是不是崔瑾。 “小将军,咱们啥时候回剑南啊?”李春跟在身后,絮絮地念叨,“出来一个多月了,再不回去就真没法交代了。” 窦晏平停住步子,在踌躇中扭头问他:“李叔,我父亲,认不认识崔瑾?” 李春皱了眉:“崔瑾?是谁,男的女的?” 窦晏平陡然生出希望,李春是父亲的心腹,如果连他都不知道崔瑾,那么他那些猜测是不是都错了,父亲跟崔瑾根本没有任何关系?急急追问下去:“女人,家在长安,十七年前嫁去了锦城。” “不认识吧,没听节度使提起来过,不过,”李春皱眉思索着,“锦城。” 窦晏平刚刚放下的心跟着又悬起来:“锦城怎么了?” “节度使那些年里隔段时间总要去趟锦城,每次都是一大早出发,半下午到浣花溪的伽蓝寺住下,第二天下午返程。那十年里几乎月月不落,除了最后那年,节度使身体不好了那会儿。”李春挠挠头,“我曾跟着去过几回,节度到了伽蓝寺后别的啥也不干,就在伽蓝塔上一站就是大半天,咱们也不知道他到底是在做什么。” 微弱的希望彻底撕碎,窦晏平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浣花溪,伽蓝寺,苏樱说过的,她家住在浣花溪,靠近伽蓝寺。 只消亲身走一趟,看看那高高的伽蓝塔上能不能看到她的家,一切就都明白了。窦晏平在灭顶般的窒息里沉默地站着,问不问阿周都已经没有意义了,巧合太多,已经不能再称之为巧合,父亲和崔瑾,有关系。 还要进去吗?见到了她,他该说什么? “晏平,”身后有人唤,是裴羁,“我有事与你商议。” 情绪恶劣到极点,窦晏平冷冷说道:“我没什么要跟你说的。” “是公事,”裴羁转身向内走,在书房阶下停步回头,“你随我来。” 他萧萧肃肃的身影映在书房朗阔的背景里,让窦晏平一刹那间想起先前在长安的情形。那时候遇到不解的问题向他求教,他总会带他去书房,在阶下停步回头,道,随我来。前尘往事飞快地划过,窦晏平低着头,慢慢跟进去。 裴羁锁了门,在案前坐下:“坐吧。” 光线昏暗下来,窦晏平没有坐,居高临下俯视着他:“有话快说。” “前几日建安郡王来过,”裴羁抬眼,“带着圣人的血书密诏。” 窦晏平怔了下:“什么密诏?” “诛王钦。”裴羁慢慢道 ,“我已决意响应,晏平,我需要你援手。” 田昱不肯出力,田午虽然答允但权力有限,能调动的兵卒不会很多,况且长安城中关系盘根错节,她一个从不曾涉足过政务的外路人太容易出纰漏,他需要窦晏平这个熟悉长安各处的人作他们的内应。 窦晏平再没想到他会以如此机密大事来找他,在无法言说的复杂情绪中冷冷一笑:“你凭什么觉得,我会帮你?” “凭你这么多年都是一腔热血,忠君报国。”裴羁抬眼,“晏平,我始终记得你我入仕的初心。” 窦晏平沉默着,想起长安那些清晨、午后,他与许多友人围着裴羁,听他讲解书中奥义,或者朝堂之事,他道匡扶明主,中兴圣朝,上报君恩,下保黎庶,这些才是我辈入仕的初心,那时他年纪小,总是排在最末座,那时他看裴羁如父如兄,觉得他一言一行无不是他心中典范,钦敬得五体投地。一晃数年,人事俱非。 冷冷道:“密诏我不曾见过,口说无凭。” “一旦日期定下,我会让你看到密诏。”裴羁起身,在他耳边压低了声音,“妖道赵友光乃是王钦安排的棋子,圣人一时不查,服了他炼制的金丹,如今龙体大受损伤,未必能支持太久,此事须得尽快。” “什么?”窦晏平大吃一惊,“他们竟敢!” “以血书拟招,急迫当可想见。这些天建安郡王多方联络义士,只待时机成熟,便随郡王回京,诛王钦,保圣人。” 心绪激荡着,窦晏平定定神,转身离开:“等我见到密诏再说。” 兹事体大,非但涉及他自己,更牵连到遂王府、郡主府,窦家上下数百口人,他不能凭着一时冲动,擅自答应下来。 裴羁起身送出门外,看他低着头快步下了台阶,李春迎上来,他倾着身子向李春耳语,不知在交代什么。 他会答应的,他太了解他,他的初心,从不曾改变过。 阶下,窦晏平飞快地吩咐着:“你立刻回资州,打点些土仪礼品,点两百人送去遂王府,两百人送去郡主府,再两百人送去我祖父家中。” 虽然他坚持要看到密诏,但他了解裴羁,无论私德如何,涉及国事,裴羁不会含糊。密诏的事只可能是真的。资州到长安两千多里地,蜀道难行,如今又是盛夏雨季,若是等他考虑好了再做决断,调兵已然来不及那就得现在派人回去,不露痕迹地把兵力送进京中。 “小将军,”李春见他吩咐的奇怪,以为是他没有经验,笑着解释道,“应当用不到那么多人,从前节度使往京中送东西,每次五十个人差不多就够了。” “我头一回送东西回去,要隆重些,你照我的吩咐办吧。”窦晏平低声道,“记住,要挑那些年轻力壮,忠心服从的人,一定要在月底之前送到长安。” 裴羁既然寻上他,必然会考虑资州到长安的距离,裴羁既觉得可行,那么起事的时间应该在资州调兵过来的时限内。六百牙兵,再加上两府亲兵和窦家部曲便有一千出头,不算多,但也可以一用。毕竟再多的话,就要引起注意,反而容易坏事。 “是。”李春答应着,看他神色严肃,当下也不敢耽搁,飞跑着走了。 廊上,裴羁慢慢走下来:“晏平。” 想说些什么,一时又不知从何说起,窦晏平冷冷看他一眼,大步流星进了内院,裴羁跟上来,苏樱等在窗前,衣服已经换了,头发也重新梳过,窦晏平一个箭步跨上台阶:“念念。” 裴羁看见苏樱骤然亮起的目光,她笑了,眉眼弯弯,干净明快的笑容,裴羁慢慢停住步子。 想起这些天里她几次怪异的表现,想起方才她推开他时,那样深沉的羞耻和嫌恶。眼前似蒙着一层雾,看不清她是真是假,在无可名状的怅惘中走近:“念念。” 校场上。 卢崇信快步走近,看见场上队列整齐,田午正带着麾下将士演习,最前面一队是她的亲信女兵,个个衣甲鲜明,身形健壮,与那些男兵列队厮杀时动作敏捷凶狠,透出来的杀意让他也觉得胆寒。 这么强悍的女人,够裴羁喝一壶了。卢崇信在隐秘的快意中招了招手:“午将军。” 田午手中长柄刀稍稍一顿,瞥他一眼,跟着一脚踢开对面冲上来的副将:“再来!” 她丝毫没有停手的意思,卢崇信也只得继续等着,校场上为了方便演练,一处遮挡都不曾有,卢崇信不多时就被晒得头晕眼花,在望不到头的等待中,终于看见刀影停住,田午大步流星走了过来。 满身热烘烘的汗意让卢崇信本能地后退一步,田午接过女兵送上的帕子抹了一把:“什么事?” “午将军,”卢崇信定定神,“听说节度使有意撮合将军与裴羁?” 田午看着他,半晌,轻笑一声:“卢副使想说什么?” “我愿助将军一臂之力。”卢崇信忙道。 “哦?”田午抬眼,“你准备怎么帮?” “裴羁不肯答应,无非是因为节度使一向对他优厚,他觉得还有退路,就一直惺惺作态,”卢崇信低着声音,“我从长安得了消息,节度使奏请聘他为参谋,我会求义父驳回奏请,继续追查裴羁的罪行,到时候他没了出路,一定会求午将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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