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今日之前,这个建议或许还有些吸引力,不过现在。她有了出路,做什么还要嫁人?田午笑笑的:“卢副使果然妙计,那就这么办吧。” “好,”卢崇信松一口气,拔腿就走,“午将军等我消息。” “慢着,”田午叫住他,“你为什么帮我?想从我这里得什么好处?” 她一双眼精光四射,卢崇信总觉得心里那些盘算都要被她看穿,皱着眉低下头:“庄敬一直病着,我想取而代之,只求午将军在节度使面前替我美言几句。” “好,”田午一口应下,“成交。” 看他明显松一口气,拱拱手离开了,田午慢慢地又抹了把汗。庄敬看样子活不了几天了,如今朝堂整个是王钦把持,有王钦撑腰,这个监军的位置卢崇信并不难拿到,有什么必要来跟她谈条件? 是为了让她缠住裴羁,让裴羁娶不了苏樱吧。这是卢崇信的意思,还是苏樱的意思?快步走回校场提起长柄刀:“操练!” 若裴羁说的是实话,真让她带兵勤王,独占功业,那就把这事告诉裴羁。若裴羁是诓骗,那就不说,让卢崇信好好给他来上一壶。 十天后。 入夜时起了大风,刮得灯笼一阵乱晃,叶儿匆匆走来合上窗,低声向苏樱道:“刚刚有人来了,郎君陪着去了书房,身量很高,灰衣服,戴着斗笠。” 苏樱蓦地想起那夜身份不明的来客,心里一凛。 驿馆。 窦晏平起身关窗,今夜看样子是有场暴雨,算算日期,李春应该已经押着送礼物的车队往长安去了,也不知那边有没有下雨,路上好不好走? “窦郎君,”突然听见有人叫,窦晏平回头,吴藏一身黑衣,悄无声息候在门前,“我家郎君请郎君过去一趟。” 窦晏平心中一紧,这么晚了,难道是苏樱有事?咔一声关上窗格:“走!” 宣谕使府门前,田午跳下马,快步往里走去。 这些天裴羁再没有消息过来,她难免猜测上次所说之事是否属实,起了疑虑,但他突然赶在这时候叫她。心里隐隐有所感觉,呼吸不觉也紧了几分,突然听见身后急促的马蹄声,回头,窦晏平正向这边奔来,衣袍鼓着风,一霎时到了近前。 田午停步,在窦晏平脸上看见了同样的意外和戒备,他跳下马沉默着走进来,目光沉沉地看她,一言不发。 “晏平,午将军。”内里脚步声轻,裴羁迎了出来,“随我到书房。” 大门在身后关闭,庭中灯火紧跟着熄灭,狂风猛烈地摇动枝梢,猎猎呜鸣的声响,裴羁在黑暗中引着两人走过前庭,走上书房的台阶。 窦晏平在门前停步,下意识地看了眼田午,田午也正看着他,眼前骤然一亮,门开了,内里的灯光倾泻出来,裴羁当先进门:“二位请。” 窦晏平迈步进去,身后无声无息,裴羁锁上了门。 内室中几案萧肃,孤灯下一个戴着斗笠的男人站起身来。 “窦刺史,午将军。”斗笠取下,露出一张神气高朗的脸,“我是应穆。” 内院。苏樱熄了灯隐在黑暗里,悄悄推开门。
第75章 孤灯昏黄, 照得云纹黄绢也染上了惨淡的颜色,显得那血书的“诛王钦”三个字越发黯淡破败,窦晏平蓦地想起最后一次面圣时, 太和帝疲惫灰暗的脸, 心中涌起强烈的哀伤愤恨。 局势坏到这个地步, 竟要天子以血书下密诏, 他们这些做臣子的, 实在有负圣恩。 “圣人血书拟诏, 叮嘱我暗中召集仁人志士,共诛王钦, 匡扶社稷。”应穆卷起圣旨放回怀中, “窦刺史, 午将军, 二位可愿与我同道?” “好!”田午头一个出声,心绪激荡着,看了眼裴羁, “我干!” “午将军大义。”应穆点点头,看向窦晏平, “那么窦刺史?” 窦晏平抬眼, 裴羁站在应穆身后,半边脸落在阴影里, 目光平静地看着他。这样随时可能诛九族的事, 他倒是敢放心找他。窦晏平收回目光:“算我一个。” “好!”应穆一颗心落了地, “有两位襄助, 大事何愁不成?” 田午到此时, 已经将先前的疑虑全然打消,今次不比往日, 这是她头一次揭开朝堂神秘的面纱,那条向上的,历来只许男人行走的通道在她面前缓缓打开,在激荡的情绪中压低声音飞快地说道:“人马我能调动一千五,若是再想想办法,还能再加出来五六百,但那样就怕招引注意,增加风险。” 应穆下意识地去看裴羁,裴羁颔首道:“一千五,够了。” 此次并非上阵厮杀,而是要出其不意引王钦入彀,一举诛杀。如此,则求的是快狠准,行事首要便是机密,人贵在精,不在多。毕竟王钦手下的禁军加起来十数万,比人数的话,无论任何也比不过。 应穆点点头,知道他一向缜密稳重,既如此说,必是已经考量好了,又看向窦晏平:“窦刺史意下如何?” “我前些天已调动六百牙兵入京,最迟月底前能到,城中两府亲兵数目需要再行核实,不过,”窦晏平看一眼裴羁,“你准备怎么把人送去长安?” 但凡有军马调动,必然逃不过监军的眼睛,尤其卢崇信又一直虎视眈眈盯着,再说魏州到长安一千余里,中间要经过数个节度使的辖区,这么多兵马一起出动,谁不会疑心? 田午担心的也是这个,早已想问只是不得机会,就听裴羁沉声说道:“前几日我建议节度使向御马监进贡良马五百匹,节度使已然采纳上奏,批复应当这两天就能下来,到时候一匹马配两名押送的骑手,由午将军带队送往京中。” 田午松一口气,只要有上面的批复,就能名正言顺地进京,可剩下的五百人,难道不带吗?“剩下五百人呢?” “再过几日节度使要向京中各府送消暑礼,午将军备好花名册交给我,到时候便是这批人押送进京。”裴羁道。 四时节令,田昱照例会向宫中、禁中、各王府、各相公府和长安各要紧人物送节礼,以示亲厚关照之意,这是年年办惯了的事,田昱不会细查,一般都是交给他全权安排,这送节礼的人员、行程,他都能悄无声息地安插上。 至于那一千名送马的士兵,拿着批复提前两天出发,昼夜兼程赶去长安,即便途中有人觉察不对上报朝廷,有中书、门下顾、沈二相坐镇,消息也不会向上呈送,御马监的养马场就设在禁宫北面的御苑,到时候送马人便在养马场暂时落脚,只等时机一到,就从北宫门进入宫禁,悄无声息行事。 应穆点点头,到此时高悬的心放下大半,这才将底细和盘托出:“无羁,窦刺史,午将军,六月初一一早圣人将在三清殿祈福,届时顾相与沈相将以祝祷为由邀王钦和他的党羽进入正殿,监门卫的内应会趁机打开凌霄门放你们入内,午将军负责守住北三门和九仙门、玄化门,窦刺史把守三清殿,窦刺史出身禁军,各处人头都熟,若是能先去探探底就更好了。” 六月初一,距离现在只有不到十天光景,但愿那六百牙兵能及时赶到长安。窦晏平深吸一口气:“明日一早我立刻返回长安。” 外祖和祖父还需要他去游说,各府亲兵也需要安排部署,他先前曾在羽林卫待过两年,上下人等也都说得上话,可以先去探探口风,摸清宫禁中的防卫情况,千头万绪只在这不到十天的时间,再不走,来不及了。 “好。”应穆起身,“我到近前也会潜入京中,六月初一,我们宫中相见。” 三人跟着起身,孤灯明灭,照着神色肃然的三张面孔,齐声道:“宫中相见!” 内院。 狂风卷着落叶,扑簌簌打在窗上,外院的动静都不能听见,苏樱隐在黑暗中的门后,紧紧皱着眉。 那神秘来客进门没多久,窦晏平和田午都来了,随即联通内外院的垂花门落了锁,外面的动静再无法窥探,但必定是有大事,否则裴羁不会如此谨慎,连她都要防范。 是为了什么事,能让窦晏平和田午这两个毫不相干的人同时出现呢? 隔着窗隐约看见外面透进来一点灯火,想必是外院的人出来了,苏樱连忙回去床上,盖上被子躺好。 外院。 雨是突然间落下来的,卷在狂风里,砸得屋瓦上一阵乱响,窦晏平在门外上马,回头再望,内院一片漆黑,她应该已经睡了吧?明日他就要离开,这一别,不知是死是活,若有命再相见,也不知是何年何月。 在怅惘中猛地回头,扬鞭催马,冲进雨帘。 “裴三郎,”田午在廊下披上蓑衣,“前几天卢崇信找过我,说愿助我嫁你。” “何时?”裴羁脸色一沉:“为何不早说?” “你找我的那天下午。”田午笑了下,戴好斗笠,“我总也要留一手,不过现在。走了!” 她跃马离开,裴羁沉默地望着。找她的那天下午,也就是说,那天苏樱擅自叫来卢崇信之后,卢崇信便立刻去找了田午。这其中,有关联吗?心绪沉沉,不愿相信,又不得不信,这些天里他几次窥见的情形,她对着窦晏平时难以掩饰的情绪,似乎都在指向同一个答案,她已经记起来了。 “无羁,”应穆最后一个出来,“我先走一步,京中见。” 裴羁顿了顿:“我那天,不去京中。” 应穆有些意外:“为何?” “私事。”裴羁道。 不放心留她一人在魏博,又不能带她去长安,那天是性命相搏,他责无旁贷,必须冒此杀身之祸,但不能让她跟着承受这个风险。留在魏博,若是京中事情不成,他会给她安排出路,送她安然无恙离开。“我手下既无兵卒,亦不能厮杀,去也无用,有郡王坐镇指挥即可。” 应穆紧紧皱着眉头,猜到他是不放心留下苏樱,所以才不肯去,虽然他不领兵亦不厮杀,但有他在便多了一个智囊,再者他京中各处都熟,各处都说得上话,一旦有什么变故,临时总也能有个转圜的余地:“无羁,魏博重兵把守,田昱看重你如左膀右臂,苏娘子不会有危险,那日局势必然惊险,圣人需要你在。” 裴羁沉默着。既是怕她有危险,也是怕她,离开他。 “我已说服汪琦和刘凤,那日他两个亦会举兵响应,在城外拒住王钦援兵。”应穆低声道,“此次举事虽不敢说万全把握,但胜算也不算低,苏娘子不会有事的,我和则儿也需要你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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