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休无止,鼓荡着疾风,骤雨。因为脆弱不确定而愈发珍贵,让人神魂俱失。裴羁在沉沦着,或许她忘了过去,但她总会记得现在,记得他们此刻。 哪怕是恨,只要她恨的是我。只要她别离开我。 指尖发着颤,苏樱摸到他要间初愈的伤疤。他不知疲倦,她在震颤中哑着嗓子,或许,是入戏太深的缘故吧。 …… 蝉鸣一声接着一声,打破昏沉的梦境,苏樱慢慢睁开眼,看见了裴羁。 衣衫已经穿得整齐,隔着帐子发现她醒了,急急走过来。 “哥哥。”苏樱唤了一声,才发觉嗓子哑得厉害,在羞耻中转开脸朝着床里,他打起帐子握住她的手:“睡吧,我让人拿粘杆去粘了,不会吵到你。” 似是回应他的话,那燥热的蝉鸣声突然停住,他顺势坐在床边,苏樱突然有些怕,怕他又要如何,他实在精力旺盛到让人发怵。急急缩回手:“你什么时候走?” 裴羁顿了顿,沉默着,重又握住她的手。她垂着眼不肯看他,累坏了,手指发着颤,露在薄被外的肌肤上一处处嫣红的印痕。这是他们欢/愉的见证。她在这样极致的欢/愉过后,第一句话竟是问他什么时候走。 “哥哥,”苏樱再又缩回手,觉得身上粘得很,不知是汗还是别的什么,着急着只是想清洗,“你快去忙吧,我想沐浴。” 裴羁扶她起来,拿过寝衣给她披上。身体不再是亲密无间,她言语中的冷淡便容易觉察,在翻腾的心绪中扬声吩咐道:“烧些水,娘子要沐浴。” 外面阿周应了一声,匆匆走了,裴羁抱起苏樱:“我须得向节度使交代一声,然后再走。” “你千万小心。”她靠在他怀里,嘶哑着嗓子,“我等你回来。” 那些疑虑突然一下子消失得无影无踪,裴羁在感激中吻住她的唇:“好。” 他会平安回来的,她还在等着他。 热水烧好了,裴羁抱她去了净房,看着诸事安排妥当后匆匆离开,苏樱候着他的脚步声消失在外面,急急起身。 兜头冲了几盆水,觉得身上的脏污都去掉了,这才迈进浴桶。 慢慢沉下去,没顶的温水无孔不入地包裹着,将那些疲惫压抑一点点甩脱。只要结果是好的,也可以不必在乎过程吧。至少这次,不像上次那么痛苦。 身后叶儿拿水勺细细给她冲着头发,苏樱压低声音:“得空去找一下卢崇信,就说我要避子汤。” 半晌才听叶儿应了声:“好。” 苏樱回头,叶儿红着眼睛看她:“娘子。” “没事。”苏樱抚了抚她的头发,至少这次,她再不会因为一个可能到来的孩子担惊受怕。结果总还是好的。 府门外,裴羁催马快行,低低吩咐着张用:“无论什么情况都不要离开娘子,哪怕我出了事。若一切顺利,我初五之前必定返来,若有变故,会有人持我的印信来找你,到时候你与来人一道,护送娘子离开魏州。” 张用怎么也放心不下:“让我跟着郎君吧,娘子这边有吴藏,还有田节度的亲兵,不会有事的。” 若是有事,田昱或者会庇护他,但必然不会尽心庇护她。田昱太求保全自身,也从来都不赞成这桩婚事。裴羁沉声道:“你与吴藏都留下,一定要万无一失。” 张用还想再说,他摆手止住,一径奔向节度使府。 半个时辰后。 裴羁在府门外上马,握紧苏樱的手:“念念,我走了。” 幕府诸般事务安排妥当,也遣人向田昱告了假,时辰已经不早,快马加鞭昼夜不停,最快也只是明天下午入京。 苏樱仰头看他,日光强烈,照得处都是白亮的光影,他的脸在光影里有些看不清:“哥哥,你千万小心。” “你也千万小心。”裴羁低头在她额上一吻,爱恋缠绵着,不得不狠下心肠,“我走了。” “哥哥,”苏樱抓住他的辔头,“若是……饶四弟一命吧,他很可怜。” 她不清楚将要发生什么,只是直觉对于卢崇信不会是好事,况且她逃了,裴羁必然也会迁怒于卢崇信,她得给卢崇信留条后路。 裴羁压着眉,猜测着她的用意,又不愿细想,许久:“好。” “好哥哥,”苏樱松一口气,握了握他的手,“走吧,千万保重。” 他纵马离开,苏樱安静地看着,他突然又拨马回来,萧萧肃肃的身形映着白亮的日光,让她突然有一刹那想起窦晏平,那时候他也是这样去而复返,与她告别。谁能想到一别之后,人事全非。 裴羁一霎时奔到近前,从马背上俯身,切切叮嘱:“若有变故,会有人接应你出魏州,来人会拿着我的印信,送你去安全的地方。” 若有变故,他杀身殉道,但她会活下去。 不,不能有变故,他承担不起变故的后果,他的身后还有她,这件事,无论如何都得办成。情绪突然激荡,裴羁跳下马,拥她入怀,紧紧吻住:“等我。” 这吻一刹那热烈,苏樱觉得晕眩,恍惚着神思,他很快放开她,喑哑着声音:“我走了。” 扬鞭催马,这一次没再回头,一径奔向远方。 太阳毒得很,到处都是虚晃的白,苏樱在无法言说的情绪中懒懒转回身,身后有人唤:“姐姐!” 卢崇信来了,怀里掩着药瓶,发红的眼梢:“姐姐,我来了。” “裴郎君家中有事要回去一趟,”苏樱定定神,“你随我来,我有话要跟你说。” 裴羁走了,到长安快马兼程一天半能到,也许那要紧的大事就在这几天进行,留她的时间不多,必须抓紧了。 卢崇信跟在她身后进了内宅,在她卧房外间坐定。张用还想跟进来,苏樱抬眼:“你出去吧。” 裴羁临走时交代过,以后宅中的事情都是她主持,张用不敢不退出去,门关住了,叶儿跟着退出来,抿嘴一笑:“张大哥总是防贼似的跟着,是怕我家娘子偷了郎君的东西不成?” 张用老脸一红,忙道:“不敢,不敢,莫要取笑。” 屋里,苏樱压低着声音:“都准备好了吗?” 她早些天便交代他去办,要不同身份名姓的过所和告身,狡兔三窟。 “好了,”卢崇信低声道,“备了四份。” 不同的姓名籍贯,但都盖着绝无掺假的官署印信,无论她想去哪里,都不会露出破绽。 苏樱点点头:“给我吧。” 卢崇信不想给,更愿意自己拿着,如此就多了一层与她绑在一起的把握:“姐姐,我拿着吧。” 苏樱沉了脸:“你不信我?” 稍稍的冷淡已经让卢崇信心里发慌,连忙从怀里取出来递过去:“那么就是姐姐拿着吧。” 手碰到药瓶,终是也取出来给她:“这个药有点苦。” 避子汤。想想就知道裴羁对她做了什么。杀了裴羁,无论如何,都要杀了裴羁。 苏樱接过来,拔了软木塞子一饮而尽,又交还给他:“给我找把匕首,要锋利的。” 长安那次她买过匕首,好用,这次道路不知多远,她需要有个防身的物件。 卢崇信答应着,听见她又说道:“再过几天可能有人拿裴羁的印信过来接我。” “去哪儿?”卢崇信心里一紧。 苏樱顿了顿,不能露出破绽引他生疑,便只道:“进京吧。” 假如裴羁是明天赶到长安,那么他要办的事也许是后天,或者大后天,他一向谨慎多疑,张用这些人虽是他的心腹,必然也不会知道内情,她可以利用这一点。 起身到书案前,凭着记忆飞快地画下裴羁的印信,又标出大致尺寸:“这是他印信的模样,你立刻去仿制一个,大后天一早,让人乔装了过来接我。” 筹划逃走以来,她一直留神观察裴羁的习惯和常用的物事,这枚私章她见过几次,裴羁只有在与亲近之人联络时才会用到,平日里并不怎么常用,张用等人应该不会印象很深,只要安排妥当,她能蒙混过去。 卢崇信帮她吹干墨,拿起来细细看着。是四方的玉印,篆字写着无羁之印四个字,并不算难仿:“我立刻就去。” “你多备些人手,”苏樱低声道,“到时候还需要有人引开张用、吴藏两个。” 这两个人武艺高强,又时刻不离跟着她,若不能甩开他们,她也跑不了。 “好。”卢崇信答应着,怕耽误她的事,恋恋不舍地告辞,“姐姐,我走了,等我。” 苏樱站在窗前,看他飞快地出门离开,院里院外几处岗哨上侍从站得长枪般笔直,大热的天,一个人都不曾懈怠偷懒,门外守着张用,吴藏在外院看护,裴羁把最精干的一批人全都留给了她。 是怕她有危险吧。但这样,她想逃,也不容易。 苏樱慢慢走回来。伸手一摸,衾褥下空了,那枚铜钱不在,大概是裴羁趁她睡着时取走了。四周安静得很,不知哪里有漏网的蝉,扯着嗓子一声接一声,拼命嘶叫。 裴羁不在,这府里太清净,几乎让人觉得不适应了。 眨眼已是六月三十日。 裴羁安排好诸事,听着闭门鼓由远及近,一声接一声敲响,宵禁就要开始了,得赶在宵禁之前进入禁苑,四更时分入宫。 拍马出城,踏着长草茫茫,沿灞河一路向北,明日便是生死之局,此刻占据满心的,却只是苏樱。她还在等着他,这一局,只能胜,不能败。 魏州。 卢崇信递过印信,苏樱接过来细细检查着,又蘸了印泥,在白纸上扣一个印。 她这几天在书房偷偷翻找,找到了一本裴羁盖过私章的书,此时拿起来两相对比,立刻发现仿制的那枚章边缘处不一样,原来裴羁那枚章边缘是断续纹,而且这仿制的章也比真品稍稍大了些。 卢崇信也看见了,一阵懊恼:“我立刻去改。” 苏樱压着焦急,嗤啦一声撕了那页书交给他:“快些。” 这么看来明天一早是走不了了,刻章是细活,没有一半天的时间根本不可能完成。 卢崇信愧疚着,苍白着一张脸:“姐姐,都是我的错。” “没事,我也记得不大清楚了。”苏樱安慰着,“你快去吧,弄好了就来找我,记得千万要找最可靠的人手。” 就算裴羁的事是今天,等他赶回魏州总也是后天光景,她还有时间,这时候千万要稳住。 六月初一,寅正。 漆黑夜色中,靠近三清殿的凌霄门悄无声息打开,应穆当先入内,紧跟着是裴羁、窦晏平,俱都穿着监门卫服色,伪装成换班的卫士,一言不发在门内站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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