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什么事?为什么会赶他们回来? 心急如焚却又不能露出半分,听见张伏伽问道:“裴相为何这么说?” 裴羁极力压下心中忧虑,沉声答道:“重阳节与陛下的千秋节相隔太近,节度使之前几次不曾进京,都道是身体抱恙,无法远行,这次若是赶在重阳节军演,又如何解释不赴千秋节之约?” “这个,”张伏伽顿了顿,对上他坦然的目光,便知他已猜到他不会入京,叹着气摇头,“裴相目光如炬,当也知道我的难处。” 天下各藩镇节度使照例每年都得入京觐见,他从不曾去过,因为长安那边先前一直对河西诸多猜忌,河西诸人都担心他一旦入京,便再难回来。前些年他都是托故染病躲了过去,这次裴羁再三述说太和帝相邀之意,他也一直含糊着不曾应承,但裴羁说得对,假如他是因为染病无法赴千秋节盛会,又如何解释不久之前还在主持军演? “依我之见,军演就提前到八月吧,我看了历书,八月十六乃是黄道吉日,诸事皆宜,百无禁忌,改在那天军演既不会打乱节度使的计划,对陛下也就能妥善交代了。”裴羁道。 距今日还有八天,这时间既足够长,足以联络各州,共同应对沙州之变,又足够短,张法成若有异心,必定立刻就得动手,更改计划。 张伏伽思忖着还没说话,边上张法成脸色已经变了,急急道:“不行,日期决不能改!” 裴羁抬眼,看见他急躁怒恼的脸,余光在这时瞥见城门前人影晃动,苏樱夹在嗢末人中间往城中行去,此时再忍不住,微微侧身,望向她的方向。 城东门。 高善威牵着骆驼慢慢往嗢末人聚居的街道行去,低声叮嘱:“你跟着我,等弄清楚什么情况咱们再应对。” 苏樱应了一声,走出几步忍不住回头,天高云淡,白晃晃的日色照得极远处也是纤毫毕现,于是钟鼓楼上那道消瘦的身影看得越发清楚了,是裴羁,站在另一边垛口前,又微微侧身,遥遥望着她。 目光相触,只是一瞬,立时便都转开。心里涌起怅惘,似天边那抹微云,若隐若现着,又从不曾消失。苏樱知道此时万万不能被人发现这短短一瞬的隐秘相望,立刻迈步向前,再不曾回头。 钟鼓楼上。 裴羁强迫自己不再回头,抬起眼帘,极力眺望远方。 无尽的戈壁荒漠一路延伸向天际,似他此时的心境,苍茫无际。 不回头,最好。她聪明智慧,知道此时情势紧张,所以做得滴水不漏,他亦要撑过此刻,不能拖累她才行。只是张法成看起来对此事丝毫不知,又是谁拦住了她? “不能改时间,”耳边听见张法成不自觉抬高着的声音,“军演早就已经安排下去了,各军都是按这个时间准备的,文书也都按着这个时间发的,突然改时间,还提前这么久,让他们如何筹备?” “剩下的时间足够充裕,诸军都在城中,再通知一次也不难。”裴羁不动声色,“一切都以顾全河西与朝廷的大局为重。” 目前能找到的线索太少,他孤军深入,处处受制,与其在重重监视下花费数倍力气去查,不如改变既定时间,逼张法成动手重新安排,那么只要盯着他的行踪,就会知道他想借着军演做什么,哪些人是他的同党。 “不行,”张法成焦躁起来,“日期绝不能改!” 这下连张伏伽也看出了不对,皱眉看他:“为什么不能改?” “这个,这个,”张法成再说不出什么理由,有些气急败坏,“伯父,裴羁没安好心,不能信他的鬼话!” “住口!”张伏伽厉声喝住,“休得放肆!” 这几天接触的时间虽短,但裴羁行事沉稳公允,对河西上下了如指掌,他看得出裴羁对河西的关切看重,也看得出裴羁对他并没有忌惮防范之意,否则,只以他违抗太和帝意愿,不肯赴长安庆贺千秋节一事,就足够是个把柄拿捏他,又如何肯替他筹划,避免他在太和帝面前落下口实?心里其实已经默认了更改时间,只是眼下还不能说死,便道:“裴相容我回去再商议一下,尽快给你回话。” “好。”裴羁到此时,才又飞快地回头一望,城门前聚起了一堆无法出城,嚷乱着打听情况的百姓,苏樱并不在其中。怅惘着,担忧着,“我等节度使消息。” 她此时应该已经返回粟特会馆了吧,这次不行,接下来又该如何送她出城? 城西门。 康白混在回鹘行猎的队伍里刚走到门前,城门已经关了,出不去城的人们聚在一起吵嚷打听着,康白退回来,吩咐侍从:“去会馆看看什么情况。” 他本能地感觉到,这是为了苏樱。 日头一点点移到头顶,火辣辣得晒得人站不住,先前着急出城的人们看看没了指望,三三两两离开,康白在道边荫凉下安静地等着,侍从很快去而复返:“郎君,节度使府的人围了会馆,要请郎君和叶画师进节度使府!” 果然。只要她不现身,城门就不会开,粟特会馆也不会解围。康白翻身上马:“回会馆。” 节度使府,偏院。 啪,账册拍在案上,阿摩夫人面沉如水:“这账本不对。” 张法成连忙拿起来翻了一遍,全然看不出问题:“有什么不对?” “早说过你心太粗,做事全没有章法,”阿摩夫人恨铁不成钢,她一大早赶去城南私宅,密室中诸般物件跟从前并没有什么两样,但她翻了下账本就发现了破绽,这账本,不是真迹,“字迹虽然一样,但墨色太新了,摸起来还隐隐有点湿气,根本就是仿造的赝品!” 张法成左摸摸右摸摸,又对着光细看,还是没发现破绽,皱眉道:“是你太疑心了吧,那么多人手看着,上哪里造假?” “昨夜放火时就能造假。”阿摩夫人知道这个儿子谋略不够又极自负,跟他只怕是说不通,索性换了话题,“叶苏跑了,我发现后立刻命人锁了四边城门,又让你的卫队围了粟特会馆,方才那边来报,叶苏已经回去了。” “什么?”张法成大吃一惊,“什么时候的事?” 粟特会馆。 门前护卫持着刀剑层层把守,苏樱改回女装,慢慢走进会馆。 先前她随着高善威去了嗢末人聚居的坊市,之后高善威打听到粟特会馆被重兵包围,康白亦被软禁,她便知道今日这事是冲着她来的,高善威让她留在那边不要回来,可她到底还是回来了。 为着她,康白承担了太大风险,况且康白并不是一个人,他身后还有粟特会馆上下数百人,还有城中数千粟特人,张法成显然不是良善之辈,她不能因为自己,连累这么多人。 “叶师,”康白从内中迎出来,早已猜到她不会独自离开,此时相见,又觉得怅然,叹了口气,“何必回来。” 情势虽然凶险,但以他在西域的影响力,张法成不敢杀他。 “看来今天不是黄道吉日,”苏樱隔着袖子,摸着袖袋里沉甸甸的令牌,“再等等吧。” 眼前闪过钟鼓楼上那遥遥一望,裴羁深青色的袍袖迎风鼓荡,翩然欲飞。他已经知道她被拦回来了,有他在,至少他们并不是孤立无援。 “叶画师,”护卫头领得了消息赶来,“我家老夫人有要紧事,请你到府中叙话。” 苏樱抬头,他按着腰间剑,目露凶光。 节度使府,偏院。 张法成霍一下站起身,怒冲冲道:“我去抓叶苏回来,该死的康白,竟敢背着我弄这出!” “回来!”阿摩夫人沉声叫住,“我已经让人带他们回府,你休要节外生枝。” “康白太可恨,事成之后,我必要杀了他!”张法成气犹未消。 “再忍耐几天吧,事成之后,随你怎么办都行。”阿摩夫人思忖着,“我再三回想那天的情形,那个叶苏必定跟裴羁有关系,而且今天这么巧,裴羁拉着你去看营寨,叶苏就正好跑了,我怎么看怎么觉得不对,也许裴羁就是为了拖住你,这女人对他肯定很重要,无论如何都要捏在手里才行。” “事成之后,我必要将裴羁千刀万剐!”张法成想起今天的事,气不打一处来,“娘,他撺掇着伯父改日期,要将军演提前到八月十六。” “什么?”阿摩夫人刷一下起身,“你怎么不早说?你伯父答应了?” “还没有。”张法成话没说完,阿摩夫人已经快步出去了,衣袍翻飞,带起一阵风,张法成连忙追出去,“娘,我已经劝过了,伯父未必答应。” “蠢材!”阿摩夫人再忍不住,破口骂道,“这等大事,为什么不早说!” 眼下只能她亲自出马去劝,无论如何不能改日期。 “老夫人,二郎君,”张伏伽的亲卫迎面走来,“节度使已经定了将军演改为八月十六举行,让二郎君尽快通知下去。” 张法成登时大怒:“岂有此……” 阿摩夫人一把拽住,挤出笑容:“好,你去回复节度使,就说法成这就去办。” 亲卫很快离开,阿摩夫人定定神,低声吩咐:“立刻把日子通知给你舅父,此事一定要做得机密,万万不能被裴羁发现。” 突然改时间,必定是裴羁做的圈套,可恨就可恨在明知是圈套却躲不开,不消说,这账本,也是裴羁动的手脚了。她倒是小看了他。若由着他施展,她几十年的心血就要毁于一旦。阿摩夫人目光沉沉:“我想个办法软禁裴羁,不给他机会再跟你伯父接触,你让达赤准备着,若是有变,先杀裴羁。” “好!”张法成咬牙,达赤是右军营副将,悍勇嗜杀,一直被他们用来铲除异己,他早就想杀裴羁了。 客院。 张用隐在门口,低声回禀:“名单上的人又查到了几个,都是城南门守军的母亲或者妻子。” 不消说,这些吐蕃女人嫁给城门守军,又偷偷拿着张法成的补贴,为的就是给吐蕃大军做内应①。结合这些天的情况看起来,张伏伽应当并不知情,否则不会同意提前军演,而且张伏伽拼着生死收复河西,与吐蕃仇恨似海,焉能勾结吐蕃,自毁基业? 裴羁点点头,取出怀中密信递过去:“让彭成立刻去趟西州,持此信联络仆固义,请他八月十七日带兵来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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