密密麻麻,全都是火把和人,他们却只有三个,还带着她一个不会武功的女子。再不能当机立断,就一个也走不掉。张用伸手来拉,想要带她跳下,苏樱止住:“你们快走,不用管我。” 张用低眼,灯火下她神色异常平静,显然已经做出决断。但裴羁下的是死命令。“不行,郎君交代过,一定要带娘子走!” “到我这里,就得听我的。”苏樱用力推开他,“走!” 涌身向墙内跳下去,底下的侍从眼疾手快接住,苏樱稳稳落地,低声道:“走!” 跟着推开他,哎呦一声:“救命,救命啊!” 密密麻麻,墙底下已经围上来几十个人,张用咬咬牙急掠而去,身后护卫们紧追不舍,耳边听见哐一声,大门撞开了,张法成冲了进去。 客院。 裴羁压制着激荡的心跳,悄无声息重又躺回床上。 张用看来,失败了。经过这一回,府中护卫必定加强,今后要想下手,难上加难。但,只要他还有一口气在,就一定要救出她! 东跨院。 张法成甩开众人,快步走到近前伸手来拉:“小娘子,你怎么样了?” “法成将军,”苏樱已经起来了,喑哑着嗓子,“方才贼人想要劫持我,我好害怕,幸亏你来了!” 一滴泪适时落下,顺着脸颊滑到下巴,张法成心一下子软到极点。原本是经阿摩夫人指示在东跨院埋下伏兵严密监视她,方才又眼睁睁看着她似乎是跟贼人一起走的,可此时她一哭,所有的疑虑全都烟消云散,忍不住伸手来扶:“别怕,我这不是来了吗,有我在,什么贼人也不用怕。” 苏樱“羞涩”着躲开了,看见他脸上有一丝不悦,连忙又抓住他的袖子,哭泣着说道:“我方才听见外面有动静就想着起来看看,谁知那些贼人竟然打晕了侍婢,劫持我往外走,我怕极了,他们威胁我不许叫喊,我一直在想要是法成将军在,肯定会来救我。” “我在,我在。”张法成到这时候怒恼都成了欢喜,放软了声音,“小娘子,东跨院这边守卫不足,你跟我去我院里住着吧,我保护你。” “真的?”苏樱“喜出望外”,余光瞥见阿摩夫人的身影在门外一晃,连忙红着眼圈摇头,“不行啊,老夫人好像很不喜欢我,我害怕她,不敢过去。” “怕她作甚?” 张法成近日里接连挨了阿摩夫人几顿训斥,窝着一肚子火,“这家里是我说了算!” 身后,匆匆赶来的阿摩夫人步子一顿:“法成。” *** 城南私宅。 一抔又一抔沙土被双手挖开,那身着间色裙的女子终于露出地面,长发如瀑遮住面容,脖子上一片青紫,显然是被扼死的。高善威热血上涌,眼前发着黑不敢看,怀中带着的计时沙漏眼看就要漏完,巡夜人马上就会回转,已经不能再拖了,鼓足最大的勇气抖着手拨开头发,露出一张死不瞑目的脸。 不是玉娘。但,总归是谁家的女儿。也许她的父母还在到处找她,还在盼着突然有一天,女儿会安然无恙地回来。 一时间悲从中来,高善威伸手想要合上女子圆睁的双眼,肌肉已然僵硬,怎么都合不上,借着月光看见女子身下还有无数衣裙层叠,不知还埋着多少具死不瞑目的尸骨。 “玉娘。”高善威嘶哑着喉咙低唤一声,伸手再又去刨。指甲磨秃了,很快开始渗血,根本觉不到疼,这冰冷粗粒的沙石,这些年轻的女孩子们埋下去的时候,该有多疼。 “巡夜人来了,”在外围把风的侍从急急跳进来,“快走!” *** 节度使府,东跨院。 飘飘摇摇的火把光里阿摩夫人沉着脸快步走近,苏樱装出惊恐的模样,急急躲去张法成身后。几次交手她已经看出来了,张法成智谋不多,性子浮躁容易被影响,是个好对付的,但阿摩夫人冷静狡猾,十分难缠,今天的难题,是在于对付她。 “叶苏,”阿摩夫人走到近前,冷冷开口,“方才那些人是谁?” “娘,她什么都不知道,她是被贼人劫走的,”张法成张开胳膊护着苏樱,口中解释着,“她胆子小,你别吓她。” 胆子小吗?方才她亲眼看见,她在墙头上神色冷静,根本不带怕的。阿摩夫人忍着气拔开张法成:“说,是谁?” “我真的不知道,”苏樱紧紧追着张法成,哭着摇头,“老夫人,我是被劫持的,幸亏法成将军救了我。法成将军,你快跟老夫人解释啊。” 张法成心疼极了,连忙又要上前,阿摩夫人一把推开,恨铁不成钢,勉强压着怒气:“说,是康白的人,还是裴羁的人?” 苏樱心中一凛,她为什么会觉得是裴羁?难道她发现了什么?急急抓住张法成的袖子:“我真的不知道啊法成将军,老夫人不相信我,怎么办?” 她哭得眼睛都红了,梨花带雨一般,张法成心疼极了,带着气回头:“娘,她都说了什么都不知道,你总咬着她不放做什么?” “蠢材!”阿摩夫人再忍不住,低声骂道。从前知道他才略不行,总是哄着引着,可这些天情势紧张,她自己也撑得艰难,没想到他竟还如此拖后腿,“早晚坏事在你手里!” 张法成再没料到当着苏樱的面挨了骂,气得脖子都红了,正要吵嚷,门外飞跑进来一个护卫:“老夫人,二郎君,出事了!” 两个人都是脸色一变,跟那护卫到另一角窃窃私语,苏樱低着头极力去听,声音太小,模糊只听见城南两个字,阿摩夫人很快离开,张法成快步走来:“我有些急事得出去一趟,你别怕,回头我好好安置你。” 苏樱点头:“好,我等着法成将军。” 城南,张法成的私宅。出了什么事? *** 城南私宅。 “快走,”侍从催促着,“人马上就过来了!” “玉娘,玉娘。”高善威根本听不见,喃喃唤着,疯了一般飞快地刨着,十指流着血,第二具尸体渐渐露出大半个身子,是不是他的玉娘? “高兄快走,”康白见势不妙,硬起心肠抱起他,“快!” 吴藏相帮着拖走高善威,剩余的侍从急急忙忙把沙土填回去,刚刚埋好,灯笼已经照亮了外面的竹林,随即护卫叫了声:“谁?” 侍从倏地掠上墙头,护卫追过来时,看见竹枝摇晃着,掉下几片叶,竹根底下深深浅浅,有几枚没来得及处理的脚印。 *** 节度使府外。 张法成不情不愿上马:“几个脚印而已,说不定是护卫自己踩的没留神,犯得着跑一趟吗?” “蠢材,”阿摩夫人骂道,“什么时候了,还说这种蠢话!” 张法成猛地勒马:“你再说一遍?!” 方才当着美人的面挨了骂,已经窝着一肚子火,居然现在还要挨骂!以为他真的没脾气吗? 阿摩夫人心中一凛,抬眼,他脸色阴戾得吓人:“我也统领三军,举足轻重的人物,不是三岁孩童,任由母亲摆布!” 他加上一鞭飞也似地跑了,阿摩夫人定定神,叶苏,都是那狡猾的女人挑拨的!喊过护卫:“通知城南,把尸体全都处理了。” 等大事一定,头一个杀了叶苏! *** 嗢末坊。 高善威一双眼红得像要滴血,困兽一般来回走动:“我要杀了张法成,杀了他!” 他总还抱着念想,觉得说不定哪天女儿就回来了,可方才所见,已经将他最后一丝希望撕得粉碎。 “他权势极大,又有军队,以我们的力量太难了,”康白道,“为今之计,不如收集证据,上报节度使。” “说不定他们就是一伙的!”高善威重重一拳砸在案上,“张法成的权势谁给的?不就是节度使吗!” “高兄,”康白沉声道,“河西乃是节度使收复,吐蕃人恨节度使入骨,日夜想要报仇,张法成里通吐蕃,节度使如何能与他同谋?必定是受他蒙蔽。我们先收集证据,节度使必定会公正处理。” 高善威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滔天的恨意:“好,我们先找证据。” 他浓眉一抬:“若是节度使不知情就罢了,若是节度使包庇他,我就亲手杀了他们,给玉娘报仇!” “高郎君,康郎君,”吴藏道,“军演只剩下七天,我家郎君推测,张法成应当是要借着军演,将城中官员和各营寨将领聚齐在右军营下杀手,届时吐蕃军队也会趁机攻城,城南门的守卫已经被他们渗透,当是主攻城南门。若是能赶在军演前揭破阴谋最好,若是不成,我家郎君说,当天他会动手,请二位协助。” 康白也是这个推测,从怀里取出沙洲地图铺在案上:“从暗账来看,沙州城最大的问题一是兵器盔甲老旧,无力为战,二是士兵拖欠军饷已久,军心不稳。第一条我们可以想想办法,先全城搜集能用的兵刃,城中粟特人能战者,也能聚起近千人。” “嗢末也能聚起千人,”高善威沉声道,“我与豆卢军封将军有些旧交,封将军绝不会跟张法成同流合污,我去联络他。” “这是我家郎君加盖宰相图章的信函,”吴藏从袖中取出一封信函递给高善威,“我家郎君还备了几封,若是需要联络城中的官员,这个也许有用。” “那么我负责带人去城南把遗骸都取回来,上报节度使。”康白眼看高善威又红了眼,连忙岔开话题,“城南门也交给我,绝不让细作得逞。” “好,”高善威哽咽着,“我去联络那些丢了女儿的人家。” 屋里突然安静下来,几个人都没说话。私宅里几十具尸骨,便是城中几十户人家,深仇大恨,又岂能放下。 后窗上咔一声响,张用衣上染血,推窗跳了进来:“张法成在娘子院外埋伏了重兵,没能救出娘子!” 康白垂目看着地图上节度使府的位置,许久:“如此,则背水一战。” 啪,高善威咬破食指,带着血重重按在节度使府上:“我以血起誓,必杀张法成!” *** 张伏伽第二天才得知东跨院有贼人闯入,打昏侍婢,试图劫走叶苏的消息,心下愈发觉得蹊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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