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事显然是冲着叶苏来的,可她只是个寻常画师,有谁会冒着如此风险,闯进节度使府劫她?难道是康白,着急接未婚妻回去?可康白若是有什么苦衷,为何不上门找他?唤过张元常:“昨夜是法成埋伏了人手发现的?” “不是,”张元常道,“巡夜的发现了,恰好二郎君在,过去援手。” 张伏伽沉吟着:“你这两天跟着法成,可曾发现有什么异样?” “不曾。”张元常顿了顿,“二郎君一切都跟从前一样。” 可为什么他心里总是不安,总觉得有事发生?张伏伽一时想不清楚,许久:“你去吧,继续盯着法成。” 张元常走出来,弯弯曲曲转过几条廊庑,阿摩夫人在阴影处等着:“节度使说什么了?” “节度使起了疑心,一直在问二郎君的事。”张元常咬着牙,“老夫人,我都按你说的办了,我妻儿老小什么时候放出来?” “到时候自然毫发无伤地放出来。”阿摩夫人笑了下,“元常,你好好办事,我不会亏待你的。” “夫人,”侍婢走来禀报,“康白又来了,在门外求见。” 阿摩夫人看了眼张元常:“你知道该怎么做,去吧。” 门房外,康白耐心等着。 昨日苏樱被带走后他便立刻过来求见张伏伽,门上却始终不肯放他进来,不知今天能不能见到? 遥遥看见张元常往这边走来,他是张伏伽贴身亲卫,也是头一个心腹,康白连忙迎出去:“张将军,节度使能召见吗?” “节度使这些天都不见人,你不要再来了。”张元常话没说完转身就走,康白追出去两边又被守卫拦住,沉吟着停步。 见不到张伏伽,再多证据也无用,难道真要等到军演之时? “郎君,”留在城南的侍从寻过来,低声回禀,“昨夜阿摩夫人和张法成都去了私宅,今天一早才走,竹林被封起来了。” 不好!只怕是销毁了证据。康白深吸一口气稳住心神,眼下也只能按着计划筹备,八月十五中秋佳节,张伏伽照例要巡行城中,与民同乐,到时候搜齐了证据,一齐交上去也不迟。 翻身上马,往回走出几步,另一边高善威拍马追来:“我一早去了城外豆卢军营寨,封将军失踪了!” 康白沉默着,从高善威眼中,看见同样凝重的决心。虽孤立无援,但为了族人,为了沙州城数万百姓,背水一战,虽死不辞! 六天后,八月十五。 张伏伽一大早起来,吩咐长史筹备中秋巡行之事,又派人去别业接张敬真,刚刚得闲,曹善匆匆赶来,道是观察数日,裴羁确定不曾感染疠气,张伏伽心中一喜,忙吩咐道:“客院解封!” 起身往客院去,无缘无故关了裴羁这么多天,他得亲自登门赔个不是,正好也将这些天的疑惑与他说说,一同参详。 刚走出几步,就见别院的管事急匆匆赶来:“节度使,郎君病了,今日不能回来。” “什么?”张伏伽吃了一惊,立刻转身就往外走,“我去看看他!” “郎君可能是疠气,传染,郎君请节度使不要过去,”管事连忙赶上,“郎君还说他支持得住,请节度使以军演为重,不需顾虑。” 不远处,阿摩夫人步子一顿,眼中透出欢喜,看来别院那边得手了。连忙上前:“大哥,我去照顾敬真吧。” “你?”张伏伽顿了顿,若在从前,他必定毫不犹豫答应,可这些天处处透着怪异,他心中疑虑越来越多,“算了,大过节的,不折腾了,敬真心里有数,能应付。” “大哥,”阿摩夫人趁机又道,“敬真病着,要么就不去巡行了?咱们在家里吃顿便饭,饭后一起为敬真祝祷。” 私宅几番出事,康白又一直求见,她也不想在此时节外生枝,最好是阻断张伏伽与外面的一切联系。 “好。”张伏伽打量着她,直觉她有目的,索性将计就计,“那就在家中便饭,裴相正好也无事了,一起吧,还有叶画师。” 入夜,圆月高照,天幕澄净,节度使府张灯结彩,门窗洞开,赏月宴在正厅开席。 苏樱一路行来,看见花丛里、廊庑下,处处都是持着刀枪的护卫,今夜府中的防守,比往日更严密数倍,是为了什么事? 心中突然一动,抬眼,抄手游廊另一边,裴羁慢慢走来。 灯笼连三聚五,将内外照得七彩流光,他消瘦的身影在无尽光影下寥落孤单,黑沉沉一双眼自始至终,紧紧望着她。 心尖突然酸涩到了极点,十数步的距离仿佛天涯,死死阻隔,周围都是人,他们还要装作陌路,不能露出破绽。 苏樱转开脸。 裴羁抬手按住心口,跟着转开脸。 眼前残留着她方才的模样,似刻在心上,灼烧着,片刻也不能安宁。他真是无用,到现在,还没能救出她。 正厅里,阿摩夫人隐在阴影中,冷冷看着。他两个必然认识,亦且,关系颇深。裴羁一向冷淡,但方才的目光,绝对是刻骨铭心。 “他怎么又捂着心口?”边上张法成皱着眉,“肯定藏着什么。” “只怕是要紧的物件,或者皇帝给他的东西,”阿摩夫人低声道,“想办法探探底。” 若是重要的东西,早些到手,免得明天节外生枝。 “来了!”张法成眼睛一亮,看见苏樱,“我去接她!” 阿摩夫人心里一怒,他已经拔腿跑了出去。 廊下,苏樱越走越慢,近了,更近了,彼此都低着头,唯能看见绯色公服下的玄色丝履,踩着极慢的步调,一点点向她靠近。他为什么,走得这么慢。 裴羁越走越慢,短短几步,怎么也不舍得走完。眼下,也许是今晚他能靠近她的最近距离了,等进到厅中,他们既不能一处落座,那么多耳目,连多看一眼也不行。 近了,更近了。绯衣的袍袖微微一动,蹭到了她梨花白色的衣袖,似有电流瞬间掠过,裴羁在无法压抑的激荡中,抬眼看她。 苏樱看见他眼中自己的身影,安安稳稳托在他瞳孔中,灯光流转,晕出一层光晕。刹那之间,仿佛有许多画面掠过,傍晚昏暗的书房,山道上染血的匕首,只是一瞬,到底又幻化成那疏疏落落的细竹帘子,帘内轻言细语,安慰着妹妹的他。 袍袖一掠,苏樱转开脸,当先踏进厅中。 “小娘子!”张法成迎上来,满脸是笑,“你随我坐吧。” 绯衣之下,裴羁握拳,目光凝成冰霜。 “不成呢,”苏樱飞快地看了眼阿摩夫人,“将军必是跟着老夫人一起,老夫人不喜欢我打扰。” “不用管。”张法成道,“有我在,你不用怕她。” 门外一声通传:“节度使到!” 张伏伽携着夫人一道进门,脸上含笑:“都坐吧,今日家宴,不需拘束。” 苏樱拣着最下首坐了,抬眼,裴羁坐在张伏伽左手边,目光沉沉,飞快地向她一望,转过了脸。 苏樱便也低了头。 丝弦响动,歌舞齐发,霎时间酒过三巡。张法成饮了几杯,忽地看见裴羁向苏樱一望,又见苏樱也看着他,四目相对,虽然脸色平静,但仿佛又很不相同。蓦地想起阿摩夫人的话,那个叶苏,必定跟裴羁有关系,很深的关系。 张法成突然怒恼,再也按捺不住,提着酒壶快步走向裴羁:“裴相,我敬你一杯。” 裴羁抬眼:“我以茶代酒。” “好说,”张法成笑着,端起他面前茶盏,忽地朝他心口一泼,“哎哟对不住,我帮你擦。” 抓住他衣襟猛地一扯,将胸袋里的锦囊抢在手中:“让我瞧瞧裴相藏着什么好东西在怀里!” 边上侍酒的侍婢挡着,裴羁阻拦不及,张法成扯开锦囊,看见内里黄绢云纹的底子,脸上先已挂起了冷笑:“圣旨?裴相藏着圣旨这么多天,有什么图谋?” 刷一下展开,看也没看便念了起来:“河东裴道纯长子裴羁含章挺秀,才略诚为国器,锦城苏蕤长女苏樱四德兼备,令淑天下所闻,二人年貌相宜,佳偶天成,今赐为夫妇……” 砰!苏樱听见心脏响亮的跳动,在震惊中抬眼,对上裴羁晦涩的目光。
第91章 周遭的一切都消失了, 只剩下那陌生又熟悉的人,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遥遥相望。 无数过往, 无数难以言说的滋味, 都在他沉沉的目光里, 无声流动。 许久, 也许只是一瞬, 苏樱猝然转开脸。到此时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 裴羁时时按着心口,原来竟是因为, 那里藏着赐婚诏书。 他从不曾拿出来过, 甚至连一个字都不曾提起。 “这, 这。”张法成目瞪口呆, 一连说了几个这,原以为裴羁那么紧张必定是藏了什么要紧的东西,为什么是赐婚诏书?苏樱是谁?裴羁也没成亲呀, 再说天底下哪有随身揣着赐婚诏书的人! “放肆!”张伏伽沉着脸叱了一声。到此时看得清清楚楚,张法成诸般做作, 都是为了抢到那个锦囊, 实在无礼,叱道, “还不快向裴相赔礼认罪!” 张法成忍着气, 不情不愿上前行了一礼:“都是误会, 请裴相恕罪。” 以为裴羁会谦逊, 哪知他只是一动不动坐着, 受了他这一礼,张法成一口气堵在心口, 咬着牙退回座位,张伏伽连忙起身,亲自捧着那卷圣旨奉上:“小子不知天高地厚,还请裴相恕罪。” 裴羁起身接过,放回怀里。耳边听见张伏伽又道:“原来陛下竟亲自为裴相赐婚,真是天大的荣耀啊,这中秋佳节团圆之时,裴相还要为着国事奔波在外,与夫人分别,真真令人钦敬。” 分别么,可谁又知道,今夜这轮圆月,其实同照着他们两人。这样隐秘的,相望而不可相亲的爱恋。 眼梢热着,余光里瞥见对面梨花白的身影微微一动,苏樱看他一眼,很快转开了脸。突然极想与她同沐着月色,一同度过这该当团圆的一夜,他们是夫妻,夫妻原本,就该如此。裴羁在翻涌的心绪中起身:“此刻月色正好,节度使可愿一道赏玩?” “正该如此,”张伏伽连忙跟着起身,笑着往外走去,“露台那边敞亮,正好同赏清辉。” 厅中诸人全都跟着起身,苏樱落在最后一个,慢慢走出门外。院中灯火辉煌,月色逼在灯火之外,并不分明,待转过半条游廊登上露台,眼前豁然开朗,灯火此时都已落在脚下,唯有一轮圆月高悬天幕,烟水一般,将清辉洒落双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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