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里是裴羁。 他怎么这时候,出现在这里。 “苏樱!”身后一声喊,卢元礼靠近了,伸手来抓。 苏樱咬牙躲开,拼着最后的力气奔向车子:“阿兄!” 车门应声而开,裴羁的脸隐在黑暗里,居高临下看着她。 无数过往在脑中一闪而过,苏樱双膝跪倒:“求阿兄垂怜。” “救我。” 裴羁垂目,冰冷眸光,落在她狼藉红肿的唇上。
第23章 那个傍晚, 她亲吻他的时候,唇是软的,发着甜, 像蝴蝶的翼, 或者什么花的瓣, 轻轻柔柔覆上, 让他在突如其来的怔忪之后, 沉默着沉沦。 那陌生的, 蛊惑的,刻进骨髓里的滋味。让他此时此刻的目光, 依旧无法控制地停留在她唇上, 在道貌岸然的表象下, 做最糜乱的浮想:“妹妹。” 妹妹。眼泪是猝不及防掉下的, 苏樱哽咽着,低低唤他:“阿兄。” 有一刹那忘却了其他,只想着最初的开始。她隔着书房的竹帘, 看他给裴则擦泪,轻言细语地安慰。假如她有哥哥, 必定也会这般待她吧。贪念是在那时候萌生的, 这些年兜兜转转,以为快要得到, 最终又彻底失去, 却在这时候, 听见他唤一声, 妹妹。 这么迟, 她曾经那么想得他唤的一声。眼泪越来越急:“阿兄。” 手上一暖,他握住了她。 极稳的, 骨节分明的手,苏樱怔怔抬头。 裴羁对上她湿漉漉的眸子,此刻没有算计,没有利用,满心满眼,都是对他的依赖。让他一瞬间生出荒唐的念头,若她能一直如此,他也不是不可以,长长久久,庇护着她。“想好了?” 苏樱听见他微微发紧的呼吸,离得近,她与他从不曾离得这么近过,连他眼中一闪而逝的晦涩都看得分明,让她心中突然便是一凛,下意识地想要松开,裴羁紧紧握住。 方才那瞬间,果然不能持久。她生性便是狡诈凉薄,他又怎么能指望她突然转了性子,把那些算计全都抛下。五指收拢,凤目带着威压,看向她身后。 那里,是近在咫尺的卢元礼,嚷叫着,连拔刀的声音都听得清楚。想好了?他问得古怪,但此时此刻,她还能有什么选择。苏樱定定神:“想好了。” “好。”他松开了她。 灯火是一刹那熄灭的,他带她上了车。 不紧不慢,在黑暗中不知驶向何处。苏樱嗅到他衣袍上淡淡的降真香气,像松风拂过,冷而清冽,外面有兵刃碰撞声,夹杂着厮杀和呼叫声,渐渐远了,低了,听不见了。 一切重又归于沉寂,安静得让人心慌,先前那种对他深入骨髓的恐惧汹涌着又来了,苏樱咬咬唇:“阿兄,我们要去哪儿?” 许久不曾不曾听他回答,苏樱犹豫着:“阿兄?” 裴羁在黑暗里看她,比起阿兄,他此刻更想她叫哥哥。 像那个傍晚一样,柔软轻滑的一声,哥哥。随即,是同样柔软轻滑的吻。 她吐气如兰,伏在他耳边:明日这时候,我在假山等你。 让他辗转反侧,以为是酒醉之后失了定力,却在第二天酒醒之后发现,依旧牢牢受着她的蛊惑。让他在翌日傍晚,无数挣扎反复之后,最终还是决定赴约。 却在假山跟前,隔着洞口扶疏的细竹,看见她踮起脚尖,吻上窦晏平的唇。 ——如毒刺扎在心里这么久,现在,该拔出来了。裴羁淡淡道:“去了就知道了。” 他不再说话,苏樱也不敢再问,门窗紧闭,外面也不曾点灯,目力所及皆是一片漆黑,苏樱低着头,默默在裴羁对面坐下。 一个时辰后,横道。 马蹄如飞,急急奔向金光门,前方探路的侍者突然惊呼一声,裴道纯急急勒马,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过去。 灯火昏黄,照出一丈之外横在路中间的人,脸朝下趴着看不清容貌,但满身血污一动不动,显然是已经死了。 是谁,敢在天子脚下,在靠近皇城的横道上杀人?裴道纯惊疑着,正要上前查看,后面车子载着叶儿跟了上来,在看见尸体的刹那认出了是谁:“大郎君?!” 侍从上前将人脸扳过来,裴道纯定睛一看,顿时倒抽一口凉气。的的确确,是卢元礼,头脸肩背上无数刀剑伤痕,凝固的血污将原本穿着的白衣染成肮脏的深红,双眼紧闭一动不动,右臂只剩下光秃秃的一截,右手齐着手腕被斩断,不知所踪。 是谁杀了他?那人跟他有什么深仇大恨,竟让他死得如此凄惨? “卢郎君死了,那娘子呢?”叶儿四下寻不到苏樱,急得要哭,“怎么不见我家娘子?” 裴道纯下马,快步走近。今夜都已经睡下了,叶儿却突然被武侯押着登门,道是苏樱出城时被卢元礼拦截,求他援手。他其实有点犹豫,但叶儿为了能够顺利报信自认是裴家逃奴,挨了武侯二十笞刑,连路都没法走,这般忠义又让他动容,所以最终决定出面。 可此时卢元礼横死,苏樱又不见踪迹,这中间到底发生了什么?裴道纯思忖着,吩咐侍从:“找街使过来查看,再去上报长安县令,就说前左金吾卫将军卢元礼死在横道。” 近前细细查勘线索,地面干净得很,除了卢元礼的尸体和尸体身下一大滩血迹,连个车辙印都找不到——凶手必定处理过现场。定睛再看,尸体衣袍的下摆处微露着一把刀,裴道纯小心捏起下摆看去,心里不觉一跳,那是卢元礼的刀,刀身上都是血,刀柄上握着的,赫然便是卢元礼被斩下的右手。 他是有名的悍将,谁有这么大的能耐,能斩下他握刀的右手? 正在惊疑琢磨时,尸体突然动了一下,裴道纯吓了一跳,急急退后,“苏樱!”一声嘶叫,“尸体”忽地坐了起来。 灯笼光照出一张满是血污的脸,伤痕纵横,状如厉鬼,周遭一片惊叫,卢元礼瞪着一双染血的绿眼睛,猛地转向裴道纯:“是你?” 裴道纯心脏砰砰乱跳,极力镇定着:“什么?” “不是你,你没这个能耐。”卢元礼低头,目光落在自己光秃秃的右手腕时,露出一种狠厉又似缠绵的神色,“苏樱。” 右手废了,身为武将,这一生再无出头之日。出手之人隐在夜色中,他连对方是什么门路都没摸清便已被撂倒,唯一能确定的是,对方是因为苏樱。他便是用这只右手抱了她,摸了她的嘴唇。那人对此,恨之入骨。 是窦晏平?不,那是个蠢的,下不了这等狠手。卢崇信?或许有这么狠,但没这个能耐。 卢元礼用剩下的左手撑着地爬起来,冷冷看一眼裴道纯:“送我回去。” 裴道纯看见他手心里扣着把嵌宝匕首,比女子的手掌大不了多少,华美精致,本该是把玩装饰的物件,此时刀身上全都是血,珠光黯淡。这么个粗鲁武夫,怎么会拿着这种物件? 身后叶儿低呼一声,裴道纯回头,她惨白着脸:“是娘子的匕首。大郎君,娘子呢?” “跑了。”卢元礼低头,手指摩挲着匕首薄薄的锋刃,声音低下去,“便是把长安城翻个个儿,我也一定找她出来。” *** 车速明显慢了下来,有开门的声响,能感觉到是进了一处宅院,苏樱抬头,极力向窗户处望着。 灯光隐隐从缝隙里漏进来,眼睛适应了光线,苏樱看清了此时他们的模样。裴羁垂眸危坐,她在他对面,车厢逼仄,他们的脸只隔着一拳的距离,她的膝盖几乎夹在他的腿间。让她陡然羞耻到了极点,急急缩回去,紧紧贴在板壁上:“到家了吗?” 裴羁看见她红透了的耳尖,从前他也曾见过的,她吻窦晏平的时候,她在他面前说起窦晏平的时候,便会有这种极少见的,羞涩扭捏的小女儿情态。连她自己也不知道吧。若她知道这模样有多动人,必定会练得炉火纯青,好做她蛊惑人心的利器。转开脸:“到了。” 苏樱松一口气。到裴家了,她先前交代过叶儿,一旦有变,就去向裴道纯求援,他始终忘不了母亲,应当会帮她。 有裴道纯在,她和裴羁之间这诡异的,令人惶恐不安的气氛,也能缓和些吧。即便是最坏的情形,她当初弄错了人,招惹了裴羁,但只要裴羁肯带她回裴家,就说明他并不准备追究此事,他是君子,君子隐恶扬善,宽以待人,他应该会原谅她的。 车子停住,裴羁起身下车,余光里瞥见苏樱弯腰低头,正扶着车壁想要下来,裴羁停步回头,伸手向她。 苏樱犹豫一下。他看起来似乎是要扶她,即便从前在裴家时,他也从不曾对她有过这般亲近的表示。忐忑着,将指尖轻轻搭着他一点指尖,他随手一带,她顺着他的力气轻轻落下,抬眼环顾,顿时大吃一惊:“阿兄,不是家里吗?” 不是裴府,夜色中房舍布局虽然有几分相似,但她认得出来,这里绝非裴家,他为什么带她到这里? “不是。”裴羁松手。 指尖上残留着她肌肤的触感,粘涩着,像有什么实质性的东西永远留下了,她微微张着红唇,又惊又怕,掩饰不住的惶恐。 她发现不对了么,就如他当初站在洞口,发现一切都不对的时候。不,其实他在那个傍晚就已经觉察到了不对,只不过自欺欺人,依旧去了假山赴约。 迈步向前,穿过垂花门,走进内宅。“走吧。” 身后脚步踟躇,她走出一步又停下来,站在门前迟疑着。裴羁没有理会,她会跟上来的,卢元礼此时应当已经醒了吧,断了手的恶兽癫狂入魔,除了跟着他寻求庇护,她还能怎么办。 *** 街使赶到时卢元礼刚刚上车,靠着窗户冷冷低眼:“怎么?” 断手垂在身侧,灯火之下越发触目惊心,街使不敢细看,大着胆子问道:“是谁伤了将军?” “苏樱。”卢元礼道。手腕包扎过了,血却止不住,染得车里淋淋漓漓到处都是红,他曾觉得她是刀或者剑,但也无非是文人玩赏佩戴的刀剑,万没想到竟然是开了刃的,杀人的刀剑,“你不是看见过了?那时候我追的那个。” “那个胡女?”街使极力回想着。 “胡个屁。”卢元礼啐一口带血的唾沫,“水部郎中崔琚的外甥女,你去崔家拿人,让他们把苏樱交出来。” 不可能是崔琚,那个软骨头,浑身的气力加起来也未必够斩他一根头发丝儿。但崔家人必须抓,他得逼着她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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