脑中却在这时,突然冒出一个念头:万一找不到呢。 裴羁死死攥着缰绳。不,没有万一。天涯海角,上天入地,他也一定要找到她。洛阳没有,那就再回长安,一个人不会凭空消失,他会从头调查每一个蛛丝马迹,找到她去了哪里。 这件事,他不说了结,她休想就这么逃掉。 向善街。 阿周候着苏樱睡下了,轻轻掩上门出来,周虎头等在院里,急急迎上去:“姑母,那个苏樱,是怎么样的人?” 阿周看他一眼,到这时候,越发觉得他要捉拿的逃犯就是苏樱,叹着气说得:“小娘子待人极好,我在她身边这么多年,从不曾见过她跟谁红过脸,也从不曾见她打骂过下人,我这次回来时,小娘子还从体己钱里给了我十两金。只可怜她命不好,小时候便没了父亲,前阵子夫人也过世了,她舅家靠不住,她一个孤零零的小娘子,还不知道以后怎么办。” 竟是个父母双亡的可怜人。况且姑母说她好,那就肯定不是大奸大恶之辈,为什么就成了逃犯呢?周虎头百思不得其解:“若是她在这边,姑母准备怎么办?” “尽我所能,一定要照顾好她。”阿周抬眼,“你总问她,难道你有她的消息?” “我,”周虎头犹豫着,许久,“姑母,我这次奉命要抓的逃犯,就叫做苏樱,长安人,十六七岁的年轻女子。” 阿周心里咚的一跳,果然。反问道:“如果是小娘子,你准备怎么办?” 周虎头皱着眉,又是许久:“我先回去查查她的案卷,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姑母等我消息。” 他快步离开,阿周回头,苏樱不知道什么时候起来了,躲在着窗户后面。方才那些话她都听见了吧。阿周安慰着:“小娘子别怕,虎头是个好心肠的,我再好好跟他说说,他不会抓你的。” “好。”苏樱点点头,看着日头一点点向远处的山巅落下去,又一天即将过去,癸水还是没有来。 两天后,清晨。 苏樱醒来后急急掀开被子,床褥干干净净的,没有期待中的迹象,希望再一次落空。 沉默着起床,正收拾时阿周进来了,柔声问道:“小娘子,今天想吃什么?” 什么都不想吃。已经迟了整整二十三天,希望已经十分渺茫了,她得尽快做出决断。深吸一口气,鼓足勇气:“周姨,我得出去看看大夫。” 这两天风平浪静,裴羁再没有出现过,大约是找不到她去了别处,趁着眼下安稳,她得尽快解决掉这件事,尽快离开此地。 “哪里不舒服?”阿周连忙来摸她的额头,“是不是昨天受了惊吓,没有睡好?” “不是。”话到嘴边,终还是羞耻着说不出口,苏樱转过头,“周姨,我的癸水迟了二十几天了。” 阿周皱眉,待反应过来是什么意思时,一下子变了脸色:“你是说,你,裴羁?” 苏樱不敢回头,声音窝在喉咙里:“是。” “我苦命的小娘子!”阿周一把抱住,哭出了声,“裴羁怎么能这么对你!” 先前苏樱说得含糊,她心里总还抱着希望,觉得以裴羁的为人,也许不会真做出什么,却没想到竟然是这个结果。心中生出悲愤,刷一下站起身:“我这就去找他,我一定要他给个说法!” 她拔腿就走,苏樱连忙拉住:“别去!我好容易才逃出来,我不要见他。” 悲愤压下,阿周冷静下来,对,不能去找裴羁,他既然偷偷摸摸关着人,必定是不肯娶她吧,他那样的出身,前途无限,自然想娶个门当户对的妻子,可苏樱好好一个女儿家,岂能让他这样糟蹋!“那我就去长安,去找裴阿郎,求他主持公道,无论如何,一定要让裴羁明媒正娶,接你过门!” 看她又要走,苏樱紧紧抓住:“我不嫁。” 便是死,她也绝不嫁他。 阿周怔了怔:“什么?” “我不嫁裴羁。”苏樱看着她。即便有了孩子,她也绝不嫁裴羁,有那么一次屈辱的经历就够了,她绝不再让裴羁碰她一根指头,“此生此世,我不想再跟他有任何瓜葛。” “那怎么成?你一个孤身女子,没有成亲就有孩子,以后可怎么过?”阿周焦急着,“你放心,裴阿郎是个厚道人,他要是知道了肯定给你做主。你已经迟了这么多天,再过阵子肚子就瞒不住了,得赶紧把婚事办了,免得让人看出来了背后议论。” “不会有孩子。”苏樱看着她,慢慢说道,“我着急找大夫,就是为了这事。” 她不要裴羁的孩子。不要一个一生下来,就注定得不到母亲喜爱的孩子。这世上飘零无依的孩子,有她一个,就够了。 “怎么不会有孩子?不是说已经迟了二十几天了吗?”阿周疑惑着,对上她幽沉沉的眸子,突然反应过来,“你,你准备?这怎么成!” “我已经决定好了。”苏樱取下帏帽戴好,“周姨,这件事,你听我的。” 她径自出门,阿周不得不跟上去扶住,心里千头万绪,怎么也不能平静,哽咽着道:“小娘子,你再想想,这是大事,不能任性。” “我已经想好了。”苏樱稳着手锁上大门,如果可以,她也宁愿自己,从不曾出生过。 太平镇码头,客船。 吴藏上前禀报:“郎君,阿周和那个五娘去了医馆。” 终于动了。裴羁停笔,起身。 医馆。 大夫听完左边脉息又听右边,迟迟不曾说话,苏樱心跳快得如同擂鼓,忍不住问道:“怎么样?”
第48章 透过帏帽的青纱, 苏樱看见大夫眼角细细的皱纹,他捋了捋花白的胡子:“从脉息上看,小娘子近来劳累忧思, 伤到了元气, 再者还有点惊悸之症, 是不是受过惊吓, 一直不曾恢复的缘故?这些天小娘子是不是吃不好睡不好, 时常觉得疲倦晕眩, 四肢酸软?” 症状都对,但那件事, 为什么他没有提。苏樱觉得心跳越来越快, 话就堆在嘴边, 着急着要问时, 阿周抢着答道:“先生说的都对,不过除了这些,还有没有别的症候?” 苏樱看她一眼, 她不想让她问,更不想让她落掉这个孩子。 来的路上阿周一直在劝她与裴羁成亲, 道是既然有了身孕, 肯定是要成亲的,就算裴羁不肯, 裴道纯也肯定能够能替她做主。又道她身子弱, 若是执意流掉这个孩子, 必定会大伤元气, 甚至危及性命。阿周说着说着还哭了, 道是女儿家不容易,名节上头万万错不了一点, 一个不小心,一辈子都毁了。 苏樱一直没有松口。若是因为有了身孕就要跟裴羁成亲,那么从前被他囚禁时殚精竭虑苦苦支撑,如今千辛万苦逃到这里,还有什么意义?这孩子她也不会留着,她对裴羁只有恨意,绝不会喜爱这样来的孩子,又何苦让一个小生命到这世上受苦?阿周见劝不动她,便又改口说到了医馆先不要提有孕的事,若是真的有了,大夫摸了脉自然能看出来,到时候再做打算,若是没有,正好也不用提,免得传扬出去,她一个未婚女子今后没法做人。 苏樱猜测,阿周大约是怕今天确诊了,她立刻就要吃药拿掉孩子,她总想留个转圜的余地,以后好慢慢劝她,但这件事,她不会改主意。 “别的症候嘛,”大夫细细听了又听,摇头道。“暂时没看出来。” 边上阿周长长吐一口气,压着嗓子叫了声:“阿弥陀佛,菩萨保佑!” 苏樱看见她满脸的欢喜,紧绷着的精神被她感染,也觉得稍稍放松,大夫仿佛有点吃不准,上上下下打量她,摇摇头道:“不过小娘子最好摘了帏帽让我看看脸色和舌苔,所谓望闻问切,四样俱全才能看得准确,眼下看不见脸只能听脉,就怕遗漏了什么呐。” 苏樱犹豫一下,摘下帏帽。 医馆外。 裴羁在街角处下马,抬眼四望,医馆夹在几处民居中间,若不仔细看,很难发现门前那个小小的店招,大门开着,门内只能看见一个抓药的小童子在墙角打盹,这里并不像是声名远播的名医所在,她们两个放着主街上的大医馆不去,选了这么一个偏僻的地方,也就十分耐人寻味了。 侍从迎上来回禀:“人都在里面。” “进去多久了?”裴羁压了压笠帽,迈步向前。 “刚进去不到一刻钟,”侍从道,“正在诊脉。” 裴羁点点头,向着医馆的窗边走去。 那日失望而归后他在码头包了条客船,盯住水路,又命侍从在向善街附近日夜监视阿周的动向。那个黄瘦病弱的五娘从不出门,大部分时间都躲在屋里不出来,阿周倒是每天都出门买菜,也曾来过码头,他隐在船舱里,听见阿周向船夫询问水路能通往哪里。 她要去哪里?通过只言片语并不能推测出来,裴羁越来越疑心。 虽然五娘与苏樱面容身段全然不同,连声音都找不到相似之处,但苏樱一向聪明,也很难说能不能做到这地步。那天他该仔细查验一番的,毕竟这其中的巧合,太多了。 苏樱刚失踪,这边就多了个五娘,他在向善街一露面,阿周就准备离开。也许眼见并不为实,若是要相信直觉,就该相信到底。 医馆内。 大夫眯着眼睛细细打量了老半天,迟疑着问道:“小娘子可是涂了脂粉?” 苏樱心里突地一跳,本能地否认:“没有。” “这就怪了,看脸色跟脉象似乎有点不一样。”大夫皱眉重又搭上脉搏,边听便道,“诊脉时最好不涂脂粉,要不然真正的脸色都被脂粉遮住了,还能看出来什么?结果不准呐。” 苏樱犹豫着,但到了这时候若是卸下伪装,风险太大了,大夫至今也不曾提过是不是有孕,到底是没有,还是没有特意去听? “先生看看,有没有别的症状?”阿周追问着。 大夫摇头:“不曾有别的症状,就是身子太亏虚了,我先开个方子调理调理,等吃个十来天你们再来,我看情况再给你调调方子。” “真的?”阿周喜极而泣,“那劳烦你赶紧开,开最好的,多少钱都行。” 苏樱顿了顿,蓦地开口:“先生,若是有了身孕,脉象上能不能看出来?多久能看出来?” 医馆外。 裴羁来到窗下,一株枝叶繁茂的大杏树笼住半边窗户,从剩下的半边看进去,能看见密密麻麻靠墙摆着的药柜,药柜前面的诊台,小童不知什么时候进来了,趴在诊台上跟大夫说话,唯独不见阿周和那个五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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