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片嘈杂声中,苏樱慢慢走出店门外。裴羁绝不是害怕周虎头,他看似端方,实则行事颇有一种阴狠独断的做派,他若是铁了心要抓她,绝不会在乎周虎头,或者这些百姓怎么阻拦。 那么他突然离开,是不是因为彭成方才跟他说的话?可惜刚才太吵,彭成又压着声音,她一个字也不曾听见。 “五娘,”阿周急急挽住她,“你没事吧?” “没事。”苏樱摇摇头,却在这时,模模糊糊听见彭成的声音,“窦郎君……长安……马上到洛阳。” 砰!心脏重重一跳,苏樱红着眼梢,是窦晏平,他来了。 “走吧,”周虎头跟上来,警惕地看看四周,“先回家再说。” 他找了辆驴车让她们坐上去,团团抱拳谢了那些渔民,跟着跳上驾辕甩了一鞭子,灰驴不满地甩着头,驮着车遛遛达达往前走去。 “你怎么突然跑出来了?”阿周在问,哽咽着上下打量她,“吓死我了。” 她虽然盼着裴羁能够娶苏樱,但也知道眼下决不能让苏樱落到裴羁手里,否则只会像之前那样,不明不白被他关着,沦为玩物。只能去求裴道纯,由裴道纯出面用父亲的身份压制裴羁明媒正娶,这件事才能圆满。“你以后千万别乱跑了。” “对不起周姨,以后我再不乱跑了。”苏樱紧紧偎依着她,到这时候才觉得整个人活了过来,才能感觉到风,感觉到灼热的阳光,可是裴羁,真的就这么算了吗? 远处。 裴羁勒马站定,低声吩咐彭成:“让张用引窦晏平去洛阳。” 叫过吴藏:“带人守住太平镇四面出口。” 二人领命而去,裴羁回头,远处跟着的几个人影倏一下躲去了树后面,是周虎头那些朋友,藏在那里窥探他的动静。 他们想知道,那就让他们知道。 拨马向岔道上行去,朗声道:“去官道。” 向善街。 苏樱扶着阿周下了车,身后周虎头栓好驴跟进来,咔一声拉上了门闩:“姑母,厨下有没有吃的?忙了大半天,饿了。” “有,”阿周拍拍苏樱,“你回屋歇着吧,我去给虎头弄点吃的。” 她急匆匆往厨房去了,苏樱独自进了堂屋,隔着卧房的窗户一看,周虎头大步流星跟着进了厨房,吱呀一声掩上了门。 是要跟阿周探问她的事情吧?他虽是庄户人家出身,但机灵胆大交友又广,这几件事加起来,必定也看出她有问题了吧。 今天为着她,周虎头狠狠得罪了裴羁,他那样心高气傲的人,还不知道以后会怎么对付周虎头。苏樱无声地叹一口气,也许她并不该来洛阳,阿周一大家子人,也许以后都要受她的拖累了。 厨房里。 “姑母,”周虎头压低着声音,“你跟我说实话,五娘到底是什么来头?” “是我干女儿,”阿周强撑着,“先前不都跟你说过了嘛。” “我看不像。”周虎头盯着她,“我看裴羁这次过来洛阳,只怕就是冲着五娘来的吧。” 裴羁那种身份的人,岂会对一个侍婢的干女儿如此留意?况且这五娘处处透着古怪,擦个眼泪,都能露出来明显白皙一大截的皮肤,多半是乔装改扮过了吧,那么她原本长的是什么模样?她真正的身份又是什么?裴羁为什么一直对她紧追不放? “裴羁的事,我怎么知道?你别问了,总之五娘是个可怜的孩子,你能帮的多帮帮她吧。”阿周定定神,“你朋友多,人面广,你帮我打听着裴羁的动静,别让他再惊吓到五娘。” “已经让人跟着了。”周虎头知道她还是不肯说实话,叹了口气,“姑母啊,得罪了裴羁,我看我这个差事也算是做到头了,不过你放心,我既然管了,就一定管到底!” 洛阳官道。 窦约去前面哨探了过来,上前禀报:“郎君,张用往洛阳去了,我听见他们谈讲,说裴郎君就在城里。” 窦晏平抬目眺望,前面是岔道口,一头是进洛阳的大道,另一条沿着谷水,曲曲折折去往附近几个村镇。他记得苏樱说过,阿周的家乡就在谷水镇小周村,他也曾怀疑她是不是去了那里。沉吟着拍马往大道上走去,走出几步又停住,蹙眉回望去谷水的小道。 他是昨天在半道上碰见的张用,带着几个侍从风尘仆仆往洛阳方向赶,显然也是要找裴羁。张用是裴羁头一个得力的心腹,必定知道裴羁的确切位置,窦晏平当即隐蔽行踪,一路跟着到了这边,只不过今日一早张用便发现了他们,中途几次改道想要甩掉,窦晏平越发确定,张用就是要去见裴羁。 但此时知道他是要进洛阳城,又觉得心里有些忐忑,裴羁前阵子在洛阳露过一面后就没了行踪,小周村又是阿周的家乡,到底应该走哪边? “郎君,怎么走?”窦约看他踌躇不前,低声问道。 窦晏平犹豫着,半晌:“你带几个人去小周村找阿周,她兄长叫周佛保,就住在村里,你认得苏娘子,路上留神探听着她的行踪。” 窦约领命而去,窦晏平又望了一眼岔道,拨马奔向大道。 小周村离洛阳只有几十里地,若是她在那边,他立刻赶过去也来得及。眼下首要是对付裴羁,有他紧追不放,裴羁休想脱身去追她,那么也能给她多争取一些喘息的时间。 黄昏时天气陡然变坏,狂风大作,电闪雷鸣,满街都是卷得乱飞的落叶,看看暴雨将至时周虎头得了消息,裴羁带着人往洛阳官道去了,彻底离开了太平镇。 他是去拦窦晏平,他怕窦晏平赶过来,先一步找到她。眼下这个空挡,也许是她最后的机会。苏樱问道:“虎头哥,眼下还能雇到船吗?” “这天气谁敢下水啊?”周虎头模糊猜到她是想走,忙道,“遇上风浪不是闹着玩的,你别着急,再等等。” 可她等不得,窦晏平来了,裴羁必然会加快下手,下午那情形,她总觉得裴羁已经认出她了,裴羁眼下离开,说不定又会像下午那样突然出现,说不定这房子四周,都布满了他的耳目。 她必须尽快脱身。眼下他堵着陆路,走不得,也只能走水路。坐船往洛阳城外,那里与洛水交汇,水路四通八达,即便裴羁追上来也不知道她去了哪个方向。天气虽然恶劣,但如此以来诸事不便,逃脱的机会又大了几分。 “我多出价钱,雇一条抗风浪的大船。”苏樱道,“若是真走不了,那些人自然不会接,虎头哥,麻烦你去问问吧。” 这些天阿周一直在打听,因此她知道谷水河道宽阔平缓,并不算是风险大的河段,夏天的雨来得快也去得快,说不定半刻钟就停了,这点风险,她愿意担。 周虎头叹气摇头:“行吧,我去问问。” 他走后没多会儿果然下起了暴雨,苏樱揪着一颗心,看着雨点茫茫地砸下来,没多会儿就在院里积了一层,豆角架被风吹雨打,倒伏了一半,咣当一声门开了,周虎头披着蓑衣走进来,老远就道:“问了,有条大船能走!” 苏樱心里一跳,脱口要应,边上阿周紧紧抓住:“小娘子,再等等吧,太危险了。” 脚步声夹在雨声里,周虎头在门口脱了蓑衣,满腿泥水地走了进来:“船老大说这雨马上就能停,雨量不大,今夜不会涨水,你要走的话他可以连夜开船,不过价钱得是平常的三倍。” 似是应和他的话,外面的雨声果然小了许多,苏樱抬眼看着,点了点头:“走。” 屋里油灯还亮着,苏樱披了周虎头的蓑衣,戴着他的斗笠,快步出门上了驴车,夜色茫茫再加上下雨,街上没有半个人影,车夫赶着车子很快离开,后门处人影一晃,周虎头扶着阿周闪身出来:“姑母,你也要跟着她一起走?” “我不能让她一个人走。”阿周深吸一口气,“虎头,照顾好你爷娘,等过阵子安顿下来了,我就回来。” “姑母,”许多疑问就在嘴边,五娘是谁,是不是苏樱?那个所谓的婚约,是不是作假?她们现在要去哪里,前路如何?到底又忍回来,“我送你们一程。” “算了,你送我们上船就回去吧。”阿周叹道,“五娘也不想连累你。” 从前觉得苏樱脾气柔和,近来几次才发现她骨子里主意也拿得极坚定,真像她母亲啊。 雨点打在车棚上,从开始的噼里啪啦,慢慢变成淅淅沥沥,雨果然小了许多,车上没点灯,黑沉沉的什么也看不见,苏樱恍惚有种错觉,仿佛是在自己的梦境里,那个拼命逃,到处都是虚空的梦境里行走,看不见前路,找不到方向,只有无穷无尽的恐惧推搡着,让人一直往前走。 “到了嫂子。”车夫却在这时突然叫了一声。 车停了,车夫扶着苏樱下来,码头上点着一盏孤灯,模糊照见不远处另一辆隐在黑暗中的驴车,是阿周和周虎头。 啪,有雨鞋落地,溅起泥水的声响,周虎头跳下车扶着阿周跟了过来:“上船吧。” 苏樱抬眼,那盏孤灯底下便是一艘客船,船体高出码头一个多人,看起来牢固结实,确实是条抗风浪的船。 阿周扶住她,向周虎头摆摆手:“你回去吧,我们这就走了。” 苏樱走出几步回头,看见微弱灯光下安静停着的车子,车边目送的周虎头,雨快停了,他抹了一把脸,甩了甩手上的水滴。 跳板搭在码头上,船夫迎出来接着,苏樱迈步踏上去。 雨很小了,零零星星落几滴在脸上。客舱就在眼前,苏樱低头弯腰进去,角落里一盏灯,灯下绯衣玄履,安安静静坐着一个人。 裴羁。 凤目微扬,淡淡道:“来了。”
第50章 雨不知什么时候又大了, 一声接着一声,连绵不断打在船篷上,舱门口有风, 吹得那盏孤灯摇摇欲坠, 于是裴羁的脸便跟着一时阴一时晴, 映得那双眸子越发深不见底, 像致命的旋涡, 拖着她不停下坠。 苏樱僵硬地站着, 一句话也说不出来,脑子里有尖锐无声的呼救声响起, 身体却不能做出任何反应, 挣扎许久, 也仅仅能够打叠起精神, 回头一望。 这一眼,她看见了舱门前不知什么时候多出来的侍卫,密密麻麻围成两排站定, 雨水顺着他们头上斗笠的边缘落下去,变成密密层层的雨帘, 堵得那么严实, 看不见岸上的周虎头在哪里,甚至看不见一同上船的阿周在哪里。 一霎时想明白了所有的一切, 她是落进他圈套里了, 白日里彭成来报信时她分明什么也不曾听见, 转眼却那样大声地提起窦晏平。是说给她听的, 引着她动。他带着人去官道堵截, 是做给她看的,让她放松警惕, 以为他走了。这条肯冒着风浪深夜起行的船,是他给她安排,诱她自投罗网的。
言情小说网:www.bgnovel.com免费全本完结小说在线阅读!记得收藏并分享哦!
136 首页 上一页 60 61 62 63 64 65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