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浚这份强势让她感觉到了冒犯。 于是凤宁起身退开一步,朝他福了福身,“抱歉,恕臣女做不到,臣女就爱吃乌先生做的面。” 裴浚忍不了了,搭在膝盖的长腿搁下,身姿清正,“李凤宁,没有哪个丈夫愿意看着自己的女人与别的男人亲近?更何况朕是皇帝。” “丈夫”二字轻轻在凤宁心尖上划过,她心底掀起微弱的涟漪。 “陛下,您不能称之为臣女的丈夫,您充其量不过是臣女曾经的男人。” 凤宁杏眼直勾勾盯着他,义正言辞纠正,“丈夫二字不是这么用的。” 哪怕她入宫为妃,能视他为丈夫的也只是皇后,其余妃子只能奉他为主君。 裴浚何等敏锐,缓缓眯着眼迎上她的视线,他的目光从来都是昭彰而凛然的,过去凤宁压根不敢跟他对视,也不能与他对视,这不合规矩,但今日她稳稳接住了裴浚的探究。 裴浚当然听得出这句话背后的含义,他打量李凤宁,那张小脸神色坚毅绷着一股劲,像是在迎战的将士。 丈夫二字源自他本能,出口后也察觉不太对,但他没料到李凤宁比他更敏感。 “你就是因为这个缘故不肯入宫?”裴浚面无表情看着她,带着看透一切的了然。 凤宁矢口否认,“没有。”她心里还存有一股傲气,不肯承认自己对这两个字的在意。 目光从他眼眸挪去他肩头,依旧保持坚定,“臣女只是觉得不对,提醒您罢了。” 裴浚深深凝着她,神情严肃敲打她,“李凤宁,有的时候不要想太多,不要钻牛角尖。” 这话是告诉她不要惦记不该惦记的。 那股凝在心口的酸气终于被他给击散,荡漾开来。 凤宁眉眼生动地冲他笑了笑,不落下风地回了一句,“臣女也请陛下不要想得太多,不要钻牛角。” 裴浚闻言脸色一变。 这话什么意思,就是告诉他,也别打着让她入宫做妃子的主意。 呵。 裴浚真的给气得不轻。 这小丫头现在越来越狠了,跟个长了爪子的猫,狠狠挠了他一抓。 凤宁看着他脸色时而青时而白,心里忽然乐了。 她发现了与皇帝斗争的乐趣,姑娘越战越勇。 二人就这么足足对峙了一盏茶功夫,谁也不跟谁低头。 但这次是裴浚先败下阵来。 他想起乌先生,在心中告诫自己,对李凤宁要有耐心,随后他吁了一口气,无奈看着她, “满京城哪个不知道你是朕的女人?就非要这么不清不楚是么?” 凤宁耸了耸肩,无畏地笑道,“陛下不放手,那就只能这样咯。” 裴浚闷声咬牙,“你行。” 将这个话题接过。 凤宁心情一爽,朝他屈膝告退,先一步离开礼部值房。 何楚生瞅了一眼姑娘飒爽的背影,再猫进来瞟着满脸挫败的皇帝,心里打了个激灵。 得了,事儿没成。 皇帝陛下吃了亏。 何楚生小心翼翼踱进来,见裴浚依然保持原先的姿势未动,轻轻咳了一声,试探道,“陛下,老臣给您奉一杯茶?” 裴浚揉了揉眉棱没理会他。 何楚生暗自叹息,他可看不出来李家那丫头有这等能耐。 这可是在朝堂上杀红了眼打遍六部无敌手的皇帝诶。 当初琼华岛一环套一环,将杨元正和太后一网打尽,那一手的计谋多漂亮呀。 如今却栽在一个姑娘手里。 皇帝迟迟没走,当然不是让人看他笑话来的。 何楚生毕竟是三朝元老,有着丰富的侍君经验,看出皇帝好面子,等着他开解,于是一面亲自替凤宁收拾碗筷,一面煞有介事地开口, “陛下可别嫌老臣多嘴,这女人哪,可不比朝臣,得哄着,陛下没发觉嘛,您与她论对错,那是论不清楚的,您给她讲道理,她觉着您心里没她,不顾念她的感受,您讲究结果,她在意过程.....您以为的好不一定是她想要的好....” 裴浚觉得何楚生这番话说在他心坎上。 可不就是这么回事么。 “诶呀,都是这么回事,老臣家里那位母老虎不照样整日闹腾么,陛下不要往心里去。”何楚生有板有眼弯下腰,认真给他出主意, “只管磨她。” 裴浚抬眼定定看着他。 何楚生指了指自己那张老脸,“陛下,在女人面前,什么都能要,脸不能要。” 他语重心长。 裴浚抚了抚额,心情复杂地出了礼部。 出礼部角门,往沿着宽道往皇宫去,瞥见一道熟悉的身影打鸿胪寺出来。 裴浚刚在李凤宁这里受了气,看着李巍可不恼火? 他驻足,等着李巍发现他,然后惶恐地跪下请安。 裴浚看着战战兢兢的李巍,想起何楚生方才的话,朝他示意,“你跟朕来。” 随后皇帝陛下坐在东朝房,听李巍讲述李凤宁的过往。 从姑娘八岁丧母开始,一直讲到入宫前,李巍说完头都给磕破了,涕泪双流,懊悔不迭, “是臣对不住她,让她受了这多苦,是臣没有尽到做父亲的责任,陛下要打要罚,臣绝无怨言。” 裴浚阖着目好一会儿没说话。 李凤宁一个人磕磕碰碰长大,不曾得过亲人的关爱,所以她敬重乌先生,疼爱章佩佩与杨玉苏,她把一切对她好的人视为光源,不自觉靠近,也无比珍惜,就像她最初待他那般。 生了一张最是烂漫天真的脸,却走过世间最苦的路。 裴浚心被刺痛,气不过狠狠一脚踹开了李巍, “你这颗脑袋朕暂时留着,哪日得了空朕定摘了去。” 扔下这话,裴浚气势汹汹回了皇城。 还要对她更好一些才行。 金银珠宝她不稀罕,裴浚琢磨着得给她整些适用的,行至遵义门前,瞥见卷卷冷得缩成一团等在角落里,裴浚忽然想起天寒地冻,给李凤宁做两身冬衣最好。 事儿吩咐下去,尚功局与针线局连夜赶工,三日后十几位针娘合计给做出两件皮子。 冬月初十的午后,他亲自捎来交给李凤宁。 彼时李凤宁正在书房译礼记,脚边搁个炉子,这间跨院有了年份,地龙垮过不经用了,只能靠炭盆取暖,凤宁拢着一床小被子搁在膝盖,提笔写得一丝不苟。 裴浚悄悄掀帘而入,示意韩玉将皮子搁在坐塌,随后来到桌案对面落座。 凤宁听到动静搁笔起身给他施礼,“陛下要喝茶么?” 裴浚没回这话,而是往西墙下的坐塌指了指,“你试一试合不合身?” 凤宁侧身,一眼被塌上那两件鲜艳的皮毛给吸引住。 一件深绿的孔雀翎皮子,那一尾尾雀眼活灵活现,跟盯着她似的,越看仿若有一种深邃的光晕笼罩其上,美得不动声色,另一件皮子满身的狐狸毛,棕红色的毛尖又长又茂密,手覆上去仿若一层绒毛从掌心刮过,颜色鲜艳极了。 每一件都是罕见的宝贝。 凤宁是见过好东西的,章佩佩与杨玉苏时常探望她,身上披着的不是银鼠皮袄便是大红羽纱缎面皮袄,她觉着已经够美了,却远远不及眼前这两件。 “陛下,臣女受之有愧。”凤宁为难地看着他。 裴浚指了指礼记与诗经这两册书,“就当是这两册书的报酬。” 凤宁心里好歹还有数,“那也没有这么多...” 裴浚不高兴了,“想着跟朕撇清关系是吧?” “你不是不在乎名分么,这就是不要名分的补偿,可以了吗?”裴浚心情突然变得很糟糕,他捧着一颗真心来,不是让她拒接的,“如果你还不满意,那朕告诉你,乌先生还在朕眼皮底下呢,满意了吗?” “我要我要....”凤宁晓得再拒绝便是触了他的逆鳞,连忙将那件狐狸毛往身上一披,朝他露出个俏生生的笑,“陛下觉得好看吗?” 裴浚幽沉地盯着她,没说好看,也没说不好看。 他心情不好,他没想过有朝一日他需要用另外一个男人来威胁她,且被他威胁成功了。 他满嘴自嘲,闷闷喝了一口凉茶。 凤宁看出他难过了。 对,这是她第一次在他脸上看到难过的表情,凤宁心里忽然涌上一丝心疼,她知道她不该心软,可不可一世的裴浚被她气成这样,她也不好受。 凤宁轻轻往前牵了牵他衣角,小声道,“陛下,过几日便是玉苏姐姐大婚,我正好穿这件去赴宴。” 这话正合了裴浚的脾气,他就喜欢看着她打扮得花枝招展出门。 他的女人,吃穿用度均要最好的。 裴浚上下打量她,她身线高挑,那身皮毛笼在身上,将她身影拉得无比修长,小脸被鲜艳的狐狸毛簇拥住,衬得她肌肤越发白皙夺目,如此明艳张扬的一张皮子也丝毫不能喧宾夺主,她炽艳的容色压得住一切。 裴浚心情好转,“不错,很好看。” 凤宁裹着皮子继续译书,身子果然暖和多了,她轻轻将炭炉往裴浚跟前推。 裴浚靠着圈椅翻阅各地送来的邸报,有朝廷各司衙门正儿八经的奏报,有东厂和锦衣卫两条线的密报,三相佐证,真相大差不差,他便可稳坐钓鱼台。 别看他时不时往跨院跑,公务可没落下一件。 孰轻孰重,裴浚心里门儿清。 他这辈子还从未因为任何人和事耽误过朝政。 凤宁译了一阵,脖子有些酸胀,起身歇个晌,时不时拨弄那身娇贵的皮子,满脸忧愁, “陛下,臣女穿这身出门,不会被人打劫吧?” 裴浚从邸报中抬起眸,给气笑了, “阖城上万锦衣卫,五百六十座武侯铺,还有七十二座望楼,天罗地网,谁敢多看你一眼,朕都能扒了他的皮。” 遑论打劫? 恐怕人还没出手,就死在望楼箭兵手底下。 凤宁闻言眼珠子转溜一圈,忽然扬眉一笑,“果然,在宫外比在宫内强多了。” 裴浚脸一黑,“你存心气朕是吧?” “李凤宁,朕一辈子都没受过气,在你这儿一日受得够够的。” 凤宁吓得吐了吐舌,连忙低头忙活去了。 就这么陪了两个时辰,太阳偏西,到了回宫的时辰,裴浚迟迟不想走。 可又实在嫌这院子寒碜,正是隆冬时节,他怕李凤宁冻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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