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宁听了这话,面露忧色,“那可就难对付了,燕公子呢,他帮衬你吗?” 提到燕承,杨玉苏面颊明显飞上几片红晕,“他好着呢,只是我也不想他日日因我跟他母亲作对,这不是长久之计。” 凤宁看得出来,杨玉苏与其他新婚少妇一般,有对新生活的憧憬,忐忑,更有与丈夫恩爱的害羞与甜蜜。 “他站在你这边就好。” 杨玉苏催促她快些将乌鸡汤给喝了。 那边素心与杨玉苏的丫头蹲在炭盆旁烤火,杨玉苏的丫头听了自家主子的话,满脸忧心忡忡, “凤姑娘,我家姑娘就是报喜不报忧,那燕夫人可是放了话,一年之内不能怀孕,就给姑爷安排通房。” 杨玉苏闻言瞪了丫鬟一眼,“你少说几句不成。” 丫鬟被她斥哭了,索性跪在二人跟前,“您见了咱们夫人老爷不肯说实话,在姑爷跟前也瞒着,不想让姑爷因此与他母亲生分,独独自个儿吞了所有委屈,奴婢实在忍不住,可不得跟凤姑娘诉诉苦,让她帮您想个法子。” 丫鬟是有私心的,凤宁得皇帝宠爱,若是能劝着皇帝出面敲打燕家,可就事半功倍。 “可不能叫那些狐媚子妾室爬了姑爷的床!” 丫鬟话落,杨玉苏脸色一变,气得起身抽了她一巴掌,“你放肆,出去!” 杨玉苏将丫鬟赶出去,回眸望着凤宁满脸歉意,“凤宁,这丫头被我惯坏了,回去我定好好责她,你别理会。” 被这么一闹,杨玉苏都没了心情,又担心一道长大的丫鬟真在外头跪坏了身子,两头为难,凤宁开解她让她早些回府。 待上了马车,杨玉苏狠狠剜着丫鬟,“你可知你今日什么都该说,唯独一句话不能说,是哪句?” 丫鬟是杨玉苏的心腹,从来没丢过这么大脸,她委屈摇头,“奴婢不知。” 杨玉苏恨铁不成钢,“凤宁与陛下之间一直不清不楚,凤宁即便从未开口,我却看得出来她盼着陛下娶她,可陛下又怎么可能立她为后?这不就是一个死结?她心里不好受,你却开口闭口狐媚子妾室,你让她怎么想!” “你太让我失望了,往后守在屋子里别跟我出门了。” 丫鬟这才晓得自己酿成了大错,拼命磕头,“姑娘罚奴婢吧,奴婢这就回去给凤姑娘磕头?” 杨玉苏心力交瘁摇头道,“不必了,你这一回去,不是让她难堪么?” 杨玉苏一会儿愁自己,一会儿愁凤宁,忍不住落了泪。 凤宁送杨玉苏走远,回到屋内,见素心在揉眼睛,“你这是怎么了?怎么也哭起来?” 素心委屈地不得了,抱着凤宁大哭, “我是替姑娘委屈,若是还不回宫,等将来宫里立了皇后,是不是也如秋棠方才那般在背后骂您?” 凤宁微微怔了怔,笑着摇头,“你呀,就是爱多想。” 十一月底凤宁译好礼记,交给乌先生校对,转而又抓紧译诗经,这样文采斐然的巨著,既要精益求精,又要赶时间,译起来可不容易,有时乌先生将校对的礼记送回来,凤宁还得再校对一遍,再交由乌先生三校后方发去番经厂刻印。 还有年底夷商会各路账目核对,来往文书翻译等等,称得上没日没夜地忙。 裴浚看着瘦了一圈的凤宁,皱着眉,“你急什么,若年底实在忙,诗经明年译注便是。” 凤宁冲他嘿嘿一笑,“我答应过您,这是给您的新春贺岁礼。” 裴浚听了这话,心头微热,却还是不赞许,“那也不能不将自己身子当回事。” 凤宁闻言想了想,从善如流道,“您说的也对,那我便将那些商会的单子推一推,推到明年去译,您这两册书,我今年无论如何给译好,最好除夕前能刊印出来。” 裴浚这才满意。 到了腊月,六科给事中开始清查各部公务,哪些滞留,哪些虎头蛇尾,一桩桩挂出来督办,六部的官员都等着年底分红,谁也不敢含糊,好些人干脆睡在衙门,此外,还要给户部结账,又要做来年的财务预算,别说内阁,就连裴浚也旰食宵衣,日以继夜。 忙了大约五六日,裴浚都没得空去一趟学馆。 腊月十五是太后的寿诞,百官与王公贵族均在建极殿给太后祝寿,宴上歌舞助兴,一片笙瑟管弦之声,称得上皓月当空明夜长。 凤宁傍晚刚将诗经译好,送去李府交给乌先生校对,回到学馆,正是一地银霜,寒风刺骨,她拢着软和的皮毛从穿堂越过来,瞥见一道修长身影立在月下。 月色溶溶荡荡泻在他周身,却照不透那双漆黑的眸,银灰的氅衣无风而动,恍若天降灵仙。 他怎么来这了? 今日太后寿宴,他理当坐镇皇宫,召集文武官员与勋贵女眷给太后祝寿,这才什么时辰,最多戌时三刻吧,正是宴席正酣之时,他却出现在这,实在不合时宜。 “陛下,您怎么来了?” 凤宁以为发生了什么事,三步当两步冲过去。 裴浚看着蹁跹而来的姑娘,忍不住抬步迎上,伸手搂抱住她, “没事,朕就是想你了,想来探望你。” 方才坐在金銮殿上,看着那么多官宦女眷满身华服一一上前给太后祝词,不知为何就想起了李凤宁,皇宫里这样热闹,她却一人孤孤单单在宫外,一时兴起便借口离席,径直往跨院奔来。 这样的场合,他本不该缺席,他也素来将朝务大典看得比什么都重要,今夜却是破了例。 怀里的姑娘显然是被“想你了”三字给镇住,眸色嗔愣,似不相信他为了这个理由而来,双眼一时如月光清透,一时又混沌不堪。 不管怎么样都是美的,朗朗一片月华映着那张脸比银盘还要皎洁,裴浚凭着本能触到她的红唇,唇瓣显然被寒霜着了一层凉气,那一抹冰凉顺着喉颈灌入他肺腑,可裴浚甘之如饴,将人搂着抱着,二人身影交错磕磕绊绊进了里屋。 那一夜得到的太容易,裴浚始终觉得不真实,担心姑娘耍什么花招,今夜再行试探。 可姑娘却是反应过来了,无论如何不肯给,推着他道, “终究是冒险,还请陛下别为难我....” 裴浚一面释疑,一面又有些遗憾。 年轻气盛的身子,不是说忍就能忍。 后来想了法子从太医那弄了羊肠膜来,勉强能用,他掏出薄薄的一片解释给凤宁听,凤宁闻言羞答答望着他,“您没骗我?” 裴浚笑,“朕何不至于骗你,你若不信,私下寻些市井妇人打听,民间黑市也有这东西卖。” 凤宁见逼得他堂堂皇帝折腾这些,实在是惭愧,终于不再那般抵触他的亲热,半推半就从了他。 下弦月渐渐挂去树梢后,蒙蒙浓浓的月纱从窗棂飘进来,她姣好的五官沁在若隐若现的夜色里,一下又一下地撞击似让她没了招架之力,她整个人软成一摊泥,让他恨不得溺在其中。 他居高临下俯瞰她,正色问,“李凤宁,除夕在际,你跟着朕进宫过除夕,正月十五元宵节,朕再送你出来。” 幽亮的水光在她眼角轻漾,她喘着气,艰难地摇头,“不要,臣女就留在宫外,过个寻常年,”她嗓音断断续续,就是不肯。 裴浚用力顶她,“就这么跟朕厮混下去?” 他眸光跟一片深海似的,倾倒在她面颊,一寸一寸逼近, 她不敢看他。 他却不绕过她,“有个孩子不好吗?你不想做母亲吗?他可以承欢膝下,往后你也有了寄托,你挣的银子有了用武之地,你的本事有了传承之人.....” 她脑子乱了起来,眸色困顿,纠结极了,脑门被顶到榻沿,似听不下去只顾着摇头。 裴浚看得出来,李凤宁铜墙铁壁般的心已然有了裂缝。 姑娘肯将身子给他,就是从了一半。 静待时日,迟早能磨得她松口,再风风光光将她迎入宫。 李凤宁这边有了转机,裴浚心里便熨帖了许多,转移了一部分心思至年关朝务之上,每到年关,各部吵得最为厉害,相互推诿,想方设法挪银子填补亏损,裴浚最厌恶人浮于事,召集六科给事中,决心重新调整政绩考核,作为往后官员升迁的重要标准。 裴浚实在擅长驾驭朝官,他想了个辙,给所有三品以上朝官定个任用标准,如此,一便于官员考核,二则官员升迁也有了参照之物,譬如吏部左侍郎,共需多少年的资历,几年地方履历,进士出身等等,这么一来,杜绝官员攀附交结,以至党派之争,也将地方任用官员的权利收于中央。 热火朝天忙到腊月二十七,这一日朝中发生了一桩不大不小的意外, 礼部左侍郎何楚生突然摔了一跤,以至骨折不能下地,太医诊断,何楚生年老体衰,往后只能缠绵病榻,何楚生也算是裴浚的肱骨大臣,脑子灵活,担得住事,也不怕事,是裴浚最亲近的几位大臣之一。 他立即下旨封赏何楚生,何楚生本有两个儿子,可惜儿子不争气,均没考上进士,长子得封荫在吏部任个小职,次子闲赋在家,成了何楚生的心病,裴浚特旨许他次子入朝,何楚生喜极而泣,着人抬着他前往皇宫谢恩。 这是腊月二十八的午后,凤宁被传来礼部,帮着翻译一纸国书,颁给蕃使,忙完交给一位郎中,听闻皇帝也在礼部,便往前堂来。 昨日何楚生出事,今日裴浚亲自驾临礼部,准备调整礼部堂官,石楠因上回处置藩国世子一事有功,擢升他为礼部左侍郎,礼部右侍郎的人选,裴浚准备亲自考量考量。 何楚生闻讯着人抬他至正堂,内阁首辅袁士宏,次辅梁杵也在。 何楚生趴在担床上先是一阵感恩溢美之词,随后又言辞恳切地落了泪, “臣往后不能侍奉您,心中惭愧又遗憾,老臣行将朽木,尚有几言想上谏陛下,望陛下恩准。” 每一位朝臣致仕,一要上谢表,二要行谏表,许多官员胆子小只上谢表,但何楚生不同,他是礼部堂官,手中还有未尽事业, 裴浚当然知道他冒病也要入宫,绝对不仅仅是为了磕头谢恩,于是淡声道,“爱卿明言。” 何楚生身为礼部左侍郎,奉命操持天子婚事,可至今十八名女官一人未留,这于他而言是莫大的打击,百年之后旁人提起何楚生,恐也有微词,是以致仕前必得恳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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