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宁惊讶地指了指自己,“我可以进去吗?” 韩玉笑道,“章姑娘方才还问起你呢,怎么不能进去?” 凤宁随他进了慈宁殿,原来太后与裴浚在正殿见使臣,章佩佩避来了侧殿,她迎着凤宁进来,嘘了一声,拉着她蹲在博古架往里张望。 使臣在礼部侍郎的指引下,将得到的那册玄奘遗宝献给太后,宫人接过捧好跪在太后跟前,将之展示给太后瞧。 太后满怀期待探过眸,一瞧上头密密麻麻一行行蚯蚓般的字迹,顿时皱了眉,她问礼部侍郎道, “怎么?既是玄奘大师的墨宝,怎的不是中原话?” 礼部侍郎也是第一次瞧见此物,顿觉头疼,“这...”他惊讶地看向使臣,勉强用蒙语与他交流了几句,幸在这位使臣也懂得几句中原话,双方沟通还算顺畅,那使臣回了一句,大意是这是大兀西征波斯国时,从人家皇宫掳回来的宝物,说是当年玄奘路过波斯国留下的经书,用的也是当地的语言。 玄奘精通西域数国语言已不是秘密。 太后得知真相颇有些失望。 她问使臣道, “这上头写着什么,你们可知晓?” 大兀使臣回了,他们说的是蒙语,与波斯语不一样,很遗憾不能为太后释疑。 太后指着经书与裴浚道,“瞧,蚯蚓一般的字,不晓其义,看着跟天书似的无趣。” 裴浚也没料到是这等情形,哂笑一声,宽慰老人家道,“李巍似乎颇□□斯语,待他过来与您老人家解说。” 太后于是问李巍何在,殿内静极了。 礼部侍郎当然知道李巍强撑当差的事,只能硬着头皮遣人去寻。 太后明显有些扫兴。 就在这时,杨婉身后的博古架处,突然传来一道清柔的嗓音, “太后娘娘,可否容臣女与您释义这册经书?” 殿内所有视线不约而同望过去,凤宁腼腆又紧张地从博古架后绕出,虽说那父亲十分无良,可一笔写不出两个李字,她终究要顾念着些,且她也不愿看到太后与皇帝失望。 太后还记得李凤宁,明显错愕,“你看得懂波斯话?” 这是凤宁第一次成为众人的焦点,她手心都在冒汗,能感受到各种意外惊讶的视线交织而来,而其中那个人第一次那么认真地注视她,不是过去的淡漠嫌弃不以为然,凤宁想起他在御花园的话,人要有一技之长,她仿佛被注入了莫大的勇气,郑重颔首, “是。”
第12章 “臣女少时曾随府上西席学过波斯语。” 李巍是鸿胪寺少卿,时常与各国使臣打交道,他府上请了会夷语的西席实在不奇怪。 礼部侍郎松了一口气,心想不愧是他当初一眼选出来的女官。 太后露出笑容,“那你来读给哀家听听。” 众人纷纷给凤宁让开一条道,凤宁双手合在腹前,缓步上前来,头顶那盏六面羊角宫灯的光影在她面颊晃,衬得那细腻瓷白的肌肤泛光,章佩佩跟了出来,立在杨婉身侧,朝凤宁的背影努了努嘴,满脸与有荣焉。 凤宁来到皇帝与太后跟前,她下意识往皇帝看了一眼,裴浚身着明黄龙袍坐在上首,还是那副朗月清风般的姿态,脸上并无往日慵懒的笑,而是认真地朝她微一颔首,凤宁暗暗吸了一口气,旋即来到太后身侧,从宫人手中接过那卷经书,缓慢读了起来。 “此经文名为《无垢明经》,释义是:如是我闻,一时薄伽梵.....” 凤宁的腔调悠扬婉转,若溪水淙淙,时而绕过错落有致的曲弯,时而抑扬顿挫汇入苍茫深海,太后听得入神,渐渐面带虔诚,其余人也似被那清扬的音调带入梵界。 唯独裴浚眉眼微垂,支手按着额心修长的手指有一搭没一搭敲在小案,面色沉寂并无明显变化。 “一切相遣无所遣,一切愿满无所愿,大威神力不思议,稽首如空无所住。” 一经终了,凤宁停下来,众人尚沉醉其中,迟迟不曾回神。 太后心头杂念恍若被一洗而空,神态也越发祥和,她看着凤宁问,“这瞧着一行行也没那么多字,怎的被你译出如此长篇大论来?” 凤宁弯下腰,指了指第一行给太后解释,一开口便是一句波斯语,听得太后微微一愣, “咦,你这腔调比方才还要好听,来来来,你用波斯文再读一读。” 众人纷纷来了兴致,视线也跟着热切几分,凤宁被瞧得面颊一红,“那臣女就献丑了...” 章佩佩在一旁给她鼓劲, “献什么丑呀,总之呢,在场也没人听得懂,即便错了也无妨啊。” 太后瞪她一眼,“皇帝跟前不许无礼。” 章佩佩往杨婉身后躲了躲,悄悄吐了吐舌。 凤宁见皇帝没有反驳,清了清嗓,捧着那卷经书继续读。 这一次大家注意力不在经文本身,而在她这个人。 那般玲珑剔透的模样,合着那把天籁般的好嗓子,真真叫人陶醉。 礼部侍郎方才弯下去的腰瞬间挺直了起来。 柳海看着凤宁颇有一种“吾家有女初长成”的欣慰,悄悄去瞅裴浚的神色,裴浚神情依旧那般沉稳镇定,看不出端倪,只是那串新得的菩提子,从右手换去了左手。 李巍这厢匆匆打恭房回来,被人拦在了殿外,得知自己活计被人抢了,那个叫悔不当初,转而听说那人是凤宁,嘴巴张得鸭蛋大, 那丫头这是在皇帝跟前露脸了? 这板子挨得值啊。 下午申时三刻,日头西斜挂在树梢后,礼部侍郎引着使臣渐行渐远,太后乏了,由着宫人伺候入内殿歇着,嘱咐凤宁亲自将经书释义抄下,回头献给太后。 皇帝一行迈出慈宁殿,章佩佩跟着凤宁送至殿门口,还紧紧搂住凤宁的胳膊不放, “宁宁,好样的!” 她由衷替凤宁高兴。 凤宁腼腼腆腆的,目光忍不住往裴浚的身影追了追,那两个小酒窝深深嵌着,显得整个人灵动了几分,章佩佩忍不住捏了捏她的小酒窝。 这时前方石径传来柳海重重一声咳。 凤宁期期艾艾望着他,柳海往裴浚的方向努了努,示意她跟上。 凤宁心里一乐,朝章佩佩眨了眨眼,提着衣摆跟了上去。 凤宁跟在裴浚身后不远处,不敢靠得太近,只听得他在吩咐杨婉什么事,心里想的是她这算不算有了可以立足之势,她能回养心殿吗? 天知道她多么想回到养心殿,看着那么多出色的内侍女官一道在中枢忙碌,心中憧憬,短短那段时日让她深深知道,天外有天,人外有人,她虽然不算多么出众,可她也想出自己一份力。 走着走着便循着那人脚步到了乾坤殿正殿,周遭的人都退下了,只剩柳海在伺候皇帝净手。 柳海悄悄往一旁的桌案使了个眼色,凤宁这才反应过来,慌忙洗了一把手,前去给裴浚奉茶。 “请陛下用茶。” 裴浚往御塌上坐下,接过茶来,一面抿茶一面问她,“什么时候学的?” 他的神色还是那么淡,叫人窥不出他的喜怒。 凤宁回道,“臣女八岁那年,府上来了一位先生,他原是帮着爹爹翻译文书,后来爹爹见他学识渊博便聘他为西席,教臣女与姐姐认字习书,” 说到这里凤宁露出几分不好意思,“陛下也知道,臣女不大会读书,磕磕碰碰学得艰难,后来一日去寻先生讨教,偶然发现先生在读波斯语,臣女好奇跟着读了一句,大约是臣女有几分天赋,先生私下便开始授我波斯文...” 那被嫡母拘在后宅暗无天日的八年光阴,就是靠着学这些夷语熬过来的。 没有人与她说话,她便用不同的语言自己跟自己说话,她总是在小小的世界寻求独属于自己的快乐。 谁也不知道人生哪段际遇不会是虚笔,努力总有一日不会被辜负。 “臣女还会蒙语呢。”凤宁像是露出小爪牙的猫儿,眼神亮晶晶的,“陛下,您瞧着,可以让臣女回养心殿吗?”像是怕他反悔,她又小声提醒,“您在御花园答应过臣女的...” 又是那副乖巧地很好欺负的样子。 他怎么会有欺负她的念头呢? 裴浚拂去脑海这些思绪,轻笑一声。 懂得抓住时机展现自己的优势,也算长进了。 他没有理由不给她机会。 “朕说话算数,即日起调你入司礼监文书房,负责与夷邦来往的差事。” 被逐出后,又重新回到养心殿,凤宁是第一人。 凤宁眉梢变得飞扬,跪下来磕头谢恩,“谢陛下。” 被认可的感觉真好。 裴浚看着她兴奋的模样摇了摇头。 高兴了就笑,委屈了就哭,一点风吹草动都写在脸上。 裴浚适时敲打了她几句,“去将文书房的流程再过几遍,可不许再出岔子。” 丝毫没意识到自己有朝一日会叮嘱宫人莫犯错。 趁着皇帝处理奏折的空档,凤宁回到文书房,提笔将经书释文写下来,写完便呈给皇帝过目。 裴浚一瞅那字迹,顿时皱了眉,他看向凤宁。 凤宁绞着手,窘迫地将脸埋得很低,“臣...臣女会继续习字...” 裴浚念着方才那份惊喜,没有批评她,而是提醒道,“你可知决定一人高度的是什么?不是你的长处,而是短板,莫要叫短板拖了你的后腿。” 难得他肯耐心教导他,凤宁心里喜滋滋的,鼓起勇气往他奏折上觑了一眼, “陛下,臣女实在喜欢您的字迹,可以学您的字吗?” 裴浚的字迹苍劲挺拔,风格变化多端,时而蕴秀潇洒,时而雄浑大气,他的字如同他这个人漂亮,凤宁每每瞧了便心潮澎湃。 凤宁浑然不知自己提了多么大胆的要求。 模仿天子字迹可是大忌。 朝中有这样的臣子可是要拉出去砍头的。 裴浚真是不大明白李凤宁的脑子是怎么长的,他慢条斯理地看着她说, “嗯不错,你把朕的字学好,回头拟旨朱批这事都交给你了,朕的手谕亦可由你代劳。” 还不明白那就是蠢了。 凤宁打了个哆嗦,开始装傻,“啊,这可不成,臣女没这个本事,那臣女不学了。” 凤宁落荒而逃。 裴浚看着她的身影忽然笑出声。 不经逗。 凤宁回到值房,请梁冰帮着她誊抄一份,再送去给太后。 梁冰看了她字迹一眼,也是一言难尽,“《玄秘塔碑》不适合你,练《灵飞经》吧。” 李凤宁认真记下了,她这个人从来不骄不躁,十分谦虚,任何人给她的建议她都听得进去,且不遗余力践行。 次日御前几位女官入殿听差派遣,裴浚与内阁几位大臣议完事,回头看着几位女官,李凤宁站在末尾,神情始终比旁人多了几分鲜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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