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那奴婢唤李姑娘进来侍奉?” 裴浚过去不喜女人近身,今日不知怎的罕见没反对,想是腹内难受得很,俊眉皱得紧,半晌方倦声道,“去吧。” 韩玉不假思索出了东配殿,去知会李凤宁。 等人一走,裴浚阖目平躺下,深深吸了一口气。 这个时候,他敢信任的竟然是李凤宁。 也对,她毫无城府,也没什么额外的心思,性子软糯好拿捏,不是她又能是谁? 凤宁趴在桌案打盹,得了韩玉消息,她一骨碌爬起来,沿着甬道往东配殿来。 凤宁脚步轻盈迈进东配殿,殿内无人,明黄珠帘拂动,隐隐约约瞧见一道身影卧在凉阁内,凤宁悄悄掀帘而入,见裴浚侧身卧着不动,走过去轻声唤了一句, “陛下?” 裴浚微微动了动眉睫,没有应她,只是扶着床沿看样子要起身,凤宁赶忙上前欲去搀他,裴浚不习惯被女人碰触,抬了抬手,凤宁见状,又退回来,隔着几步距离望着他, “陛下,您哪儿不舒服,要臣女做什么,您吩咐便是。”她满目担忧。 裴浚艰难坐起身,指了指床榻不远处的高几,稳住声线,“给朕倒杯热水。” 凤宁立即照做。 裴浚一口饮下去,没多久腹内翻江倒海,他紧忙扶着床栏起身,往净室去,凤宁焦急跟到屏风处,没有他的吩咐不敢进去,“陛下…” 裴浚连带腹中食物一道吐出,人顿时好受许多。 凤宁正担心呢,幸在韩玉及时赶了回来,他将姜汤递给凤宁,将裴浚扶出。 二人一个伺候裴浚喝姜汤,一个准备热水。 韩玉收拾妥当,又手脚麻溜去净室倒痰盂。 凤宁跪在一侧,洗了温热的帕子递给裴浚,裴浚躺下擦拭了一把脸,脸色渐渐转好。 他微微睁开眼瞥着李凤宁,凤宁专心致志洗帕子,袖口往上挽了三道,露出一截雪白的手腕,乌黑的眉睫如细细密密的扇子,一眨一眨,挠人得很,除了已故的母亲,他从未这般瞧过一个女人,裴浚移开眼,阖目说道, “忘了朕提醒你的话?时刻谨记自己女官的身份。” 凤宁一愣,颇有些摸不着头脑,“陛下...” 下意识要开口问何意,可回想他的脾气,又不敢问,挠着头细细想了一遭,猛地回忆起当初在御景亭的事,凤宁顿时明白过来,闹了个大红脸, “陛下,臣女不是故意见外男的,实在是有些误会...”想必皇帝也没兴趣听她家里那些乌遭事,只管闷头保证,“陛下放心,往后臣女再也不见他。” 李凤宁心地实诚,她说话必定算数,裴浚就信了她,也不再多问。 他最不喜李凤宁犯蠢,惹人闲话,御前的人若是连这点城府都没有,迟早要出事。 裴浚素来要求极严,别说杨婉和梁冰,就是章佩佩在男女之事上也十分谨慎,绝不授人话柄。 裴浚腹内被热辣辣的姜汤抚慰,困倦渐渐涌上来。 凤宁跪在榻前不敢说话,直到均匀的呼吸传来,方知道他睡着了。 凤宁忽然紧张地连呼吸都忘了,她从未离他这么近,过去想看又不敢,那么眼下,是不是可以大着胆子瞧了。 他的眉眼真的格外好看,褪去了平日的锋利,在晕黄的灯芒下显得无比柔和。 窥测天颜是大不敬,凤宁又自觉地捂住脸,转念一想机会难得,忍不住偷偷漏开一条缝,这条缝恰巧框住他尖锐的喉结,那喉结覆着薄薄的皮肉上下翻滚.... 凤宁猛地闭上眼再也不敢看了。 眼神不敢乱瞄,脑子里却开始胡思乱想。 所以他方才不搭理她,难不成是因为韩子陵的事? 凤宁脑中突然冒出一个大胆的念头。 他到底是因不喜她犯错而生气,还是因为旁的....乌糟糟的心怦然乱跳,凤宁赶忙止住念头, 她还真是什么都敢想。 无非是认定女官是皇帝的人,不许她做出格的事,有损皇帝威严罢了。 换做是佩佩姐,他也照样会动怒。 这么一想,凤宁心底那汪水又平了。 起身准备退去外间,发觉他那只修长的胳膊垂在榻沿,凤宁犹豫再三,小心翼翼捧着他手臂,将之往床榻上搁,指尖碰触到他结实的肌理,生了烫意,连面颊都给蒸红了。 做完这一切,她慌忙退去外间,立在帘外深呼吸一口气。 * 凌晨卯时初刻凤宁与杨婉换班回了值房歇着,午后方满嘴哈欠回到乾坤殿。 杨婉见她神思不属便劝道,“你去里头歇一会儿吧,外头有我呢,陛下若是唤你,我再告诉你?” 凤宁可不敢,摇着头道,“还是算了吧,万一被陛下逮着,我可是在劫难逃。” 杨婉比谁都清楚裴浚的脾气,自然不再多劝。 二人一道进去侍奉。 裴浚发现今日的李凤宁有些古怪,每每看到他,眼神忽然就躲开,面颊红彤彤的,仿佛他是什么洪水猛兽。 昨晚发生了什么? 他当然不会怀疑李凤宁对他做了什么,给李凤宁十二个胆她也不敢,难不成他把李凤宁怎么了,这个可能性也不大,可她这副羞答答的模样总该有个缘由。 裴浚皱眉。 午后忙着会见大臣无暇理会,到了傍晚趁着杨婉与其余秉笔出去当差时,他传李凤宁进来奉茶。 裴浚懒洋洋地靠在龙椅,眼神一动不动睨着她,语气平淡,“现在没人了,有什么事就说。” “啊?”凤宁眼神明显有些飘忽,一脸做了坏事被抓个正着的彷徨无助, “陛下,臣女没有什么事...” 凤宁嘴上否认,心下却急如热锅蚂蚁,自昨夜看了那副喉结,白日补觉一直在做噩梦,梦里全是裴浚那张脸,甚至梦到他揪着她衣襟亲口告诉她,不许她见外男,醒来顿觉羞耻极了。 这事她从未与任何人说,陛下是怎么察觉不对的。 难不成陛下厉害到连梦都猜得着? 裴浚看着那张自以为掩藏得很好的脸,无语凝噎。 他昨晚一定是病糊涂了,竟然唤李凤宁侍疾。 “你实话实说,朕不怪你。”他好脾气引导。 裴浚眼神极深,深到仿若一个旋涡要将人吸进去,凤宁压根不敢与他对视,恐再看他一眼就被他窥见了秘密,干脆把心一横,垂下眼道, “陛下,臣女真的什么事都没有,昨晚您睡着后,臣女就跪安了。” 那神情委屈地仿佛他再问一句她就要哭。 裴浚舌尖微微抵着齿关,神色复杂看着她,最终放弃。 罢了,即便真的对她做了什么也无妨。 名正言顺。 裴浚没放在心上。 但不妨碍他吓唬吓唬李凤宁,于是他幽幽盯着她, “李凤宁,别以为朕不知道你心里想什么。” 凤宁一呆,完了完了,这都能被他猜到。 他真是妖孽呀。 凤宁把红彤彤的小脸一捂,磕在地上,带着哭腔, “陛下,你误会了,臣女什么念头都没有...臣女忽然有些内急,陛下若无事,可否容臣女告退?”说完不等皇帝发话,她已捂着小腹逃开了。 明显心虚,难不成他还说对了? 过去嚷嚷着要离开皇宫,如今非要往养心殿钻。 为的什么,裴浚心知肚明。
第14章 韩子陵的祖父乃孝宗朝桥头堡一役的主帅,因军功得以封侯,韩子陵父亲子承父业,少时是边将之翘楚,去年江滨之乱后,被调回京城任京营团练使,掌管京城防卫,是手握实权的侯爷之一。 到了韩子陵这一代,他生得芝兰玉树,颇好读书,遂打算改从科考入仕,韩家无论门楣根底还是权势在京城皆是首屈一指。 自那日被凤宁急眉赤脸骂了几句,韩子陵颜面扫地,回来郁郁寡欢。 他质问母亲为何换人,韩夫人心里也不得劲,凭着儿子这份出色京城什么媳妇挑不着,却要屈就一个李家女,只是事已至此,也只得逼着儿子接受这门婚事。 “李家那日的态度你也瞧见了,拿着你祖母的信物耀武扬威,我不答应,你父亲非要认,我能奈何?嫡女总比庶女要好吧,再说了,那李夫人承诺好好给女儿置办嫁妆,至少往后你媳妇嫁进来,不用咱们贴补。” 韩家当然不缺银子,可总比娶个没有家底的庶女要好,这也是韩夫人两相其害取其轻的决定。 可千算万算没算到那李凤宁生得无比貌美,被儿子一眼看上了。 这叫什么,报应吧? 韩夫人见儿子绷着眼角急红了脸,只得耐心劝道,“事儿已经这么着了,你别想那些有的没的,她如今已是御前的人,哪怕你再不甘心也无济于事。” 韩夫人说完这话喝了一盏茶,嘲讽一声,也不知是讽自己还是讽李家。 韩子陵被气得一宿没睡。 韩夫人到底心疼儿子,翌日见他脸色不好,又许下空头诺言, “你呀别急,再过一年半载她便要出宫,若是被陛下留下咱们便死了心,若是被放出宫,咱们再将她迎进门不是?届时效仿娥皇女英共事一夫,让她做个贵妾也算一桩美谈。” 韩子陵听了这话,脸色顿时一变,“您的意思是让我先娶她姐姐,再纳她为妾?” “她本该是我的正妻,您却要贬妻为妾?亏您敢想!” 韩子陵丢下这话便起身往外走。 侯夫人见他气冲冲离去,给呕了个倒仰,指着他背影与嬷嬷怨道,“瞧,他一贯温润孝顺,如今却为了个女人跟我唱反调?” 嬷嬷只得耐心劝着,“一时被美色迷了眼也是寻常,依老奴瞧,您不如给世子爷安排个通房....” 嬷嬷的意思侯夫人听明白了,可侯夫人到底还是有成算,摇头道,“不可,嫡子出生之前,不能纳妾。” 再说韩子陵这边,他三托四请,终于见到了李巍。 李巍这几日忙着欢送使臣,又配合着礼部和户部与使臣谈判互市一事,还真是忙得神龙见首不见尾。 乍然瞧见未来女婿,李巍神清目和,笑吟吟问,“贤侄寻我有何事?” 二人寻了一处亭子说话,风浪一阵盖一阵,倒也凉爽。 韩子陵朝他郑重作了一揖,神色严肃道, “李伯伯,过去子陵受长辈蒙蔽,不慎接受了李府换亲,可如今思来想去十分不妥,我祖母为凤宁妹妹的母亲所救,这门婚事就换不得人,故而子陵恳请李伯父替我做主,将婚事换回来。” 李巍一听傻眼了。 他那小女儿好不容易入了陛下的眼,进御前侍奉,现在韩子陵想调转头娶她? 更重要的是,“你你你...你想跟英儿退婚?” 韩子陵面不改色道,“没错,待我回京,便将云英妹妹的庚帖还回去,我坚持娶凤宁妹妹,还请伯父做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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