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玉苏听了这话却是酸了眼眶,“你别看她平日没心没肺,其实吃了不少苦呢,她娘亲去世的早,整日在嫡母手下熬日子,下人的活她得干,姑娘家的绣活她得学,我有的时候想啊,她经历了那么多磨难,还能保持这颗赤城之心,到底是老天爷对她的偏爱还是惩罚。” 这话听得章佩佩心口一疼, “哎哟,你快别说了,听得我恨不得将她拐出宫,给我做嫂嫂去,如此章家便可疼着她了。” 平日裴浚用完午膳,会将不曾用完的菜肴赏给底下的侍从。 这几日他将膳食赏下去,没见着李凤宁。 虽然他没吭声,但柳海如今学精了,知道他在想什么,悄悄告诉他, “凤姑娘趁着午歇的空档,去玄武门外学骑马去了。” 裴浚脸色一变。 “她会骑吗?” 柳海哭笑不得答,“老奴问了,凤姑娘说自个儿摸摸索索慢慢就会了。” 那就是没旁人教他。 裴浚也没说话,他还有朝务要忙,没功夫理会。 出兵云南一事,他很快想到了法子。 铁血帝王的法子自然是冷酷无情的,他唤来锦衣卫都指挥使张勇。 张勇年近四十,是擒获江滨的功勋之一,虽然身在锦衣卫都指挥使的位置,但他为人十分谨慎,甚至还很谦逊,是位罕见不被人人唾骂的指挥使。 张勇深知自己手上沾了太多血,想要保住合族,最好的法子便是笼住上心,是以他儿女十几个,却挑出容色最为出众,也懂得的察言观色的女儿张茵茵入宫。 张勇进殿时,恰值张茵茵当值。 张勇看了一眼女儿,上前给皇帝下跪行礼。 “微臣叩请圣安。” 他一丝不苟,姿态谦卑,丝毫不以功臣自居,比起同是功臣的首辅杨元正,实在是一个“讨喜人”。 裴浚面带微笑,“朕问你,近来锦衣卫手上可有什么案子?” 张勇来时,已得柳海提点,早将近来案子梳理明白,上呈一份邸报给皇帝。 柳海接过呈了上去。 裴浚握着那串菩提子,一目十行看过去,看了一会儿总算寻到几个合心意的案子, 他用朱笔圈起来,交待张勇,“你亲自去一趟江南,将这几个案子给办了。” 他将邸报扔下去,张勇慌忙接过,扫一眼,顿时目色沉凝。 打头一个是江州几名富户联手抬高米价鱼肉百姓的案子,被圈出来的案子均有一个共同点,作案者非富即贵,家财不菲,除此之外,这里头还有一个案子牵扯弘农乡绅霸占农田之事,弘农好巧不巧是首辅杨元正的老家。 仅仅是一眼,张勇便悟出皇帝用意。 旋即后背渗出一层薄薄的凉汗。 先拿下三个大案,必定能查获一大批银两,便可充实国库以作军资。 至于那霸占农田一案,则是敲山震虎,虽然此案不一定与杨元正有关,可既然发生在他老家,身为首辅便有失察之嫌,用这个案子堵杨元正的嘴,逼着内阁同意出兵云南。 这等缜密的心思,老辣的手腕,叫人叹为观止。 但真正令张勇惧怕的不仅仅如此,这里头还有更深一层试探之意。 当年擒获江滨,是杨元正首倡,他布的局,也就是说,皇帝知道他与杨元正关系匪浅。 这个案子敢不敢办,如何办,决定着他未来的仕途甚至生死。 张勇心里苦笑,面上却毫不迟疑应下, “请陛下放心,臣一定办得漂漂亮亮。” 这句话等同表忠心了。 裴浚很满意,“宜早不宜迟,爱卿即刻出发。” “臣遵旨。” 裴浚心情一好再问李凤宁,柳海还是告诉他,人在骑马,裴浚按了按眉心罕见沉默了许久。 * 一场秋雨一场寒,七月二十二这一日,天地忽然凉了下来,宫里司针局早给女官备了秋衫,凤宁在袍子外加了一件比甲。 清晨赶到养心殿当差,台阶湿了一片,薄薄的有如清霜。 裴浚去了前朝还未回来,姑娘们聚在西围房办公。 巳时末,前头递了话,皇帝即将回养心殿,姑娘们又齐齐来廊下站班。 张茵茵的父亲得皇帝重用,昨日出京办差事去了,这两日她颇有底气,昂首挺胸人很精神,见身侧的凤宁眼神微微耷拉着,轻轻耸了耸她的肩, “凤宁,你这是怎么了?御前可不兴打盹。” 凤宁浑身打了个激灵,连忙抖擞道,“我没有...” 话落察觉司礼监几位秉笔都看了过来,立即揪了自己一把。 昨个儿做了噩梦,半夜醒了两回,睡得不太好,方才一时走了神。 章佩佩见状,脸色立即冷下,凤宁不明白里头的门道,她却清楚地很,别看这些内侍在她们面前躬身哈腰的,没准便是主子们的眼线,张茵茵这么一嚷嚷,保不准能传到皇帝耳根子里,于是她也有样学样, “张茵茵,万岁爷午膳的食谱瞧过了没有?” 张茵茵是个欺软怕硬的,对着章佩佩语气很恭敬,“回姐姐的话,我过目了,有徽州豆腐,乳鸽天麻汤,还有....” 章佩佩打断她道,“茵茵,你当差可比凤宁差远了,凤宁帮我那会儿,挽起袖子亲自下厨,大总管日日都夸她,连我也得了好脸色,你这一来,每日只摆个谱,知道的晓得你在替陛下当差,不知道的还以为您当大小姐来了,不就是道徽州豆腐嘛,自个儿做呀。” 张茵茵面色一僵,有些下不来台,她朝杨婉投去哀求的一眼。 杨婉虽被斥,依旧是御前第一女官,张茵茵与她交情颇深,杨婉不能看着张茵茵落下风,于是替她回道, “佩佩说得对,咱们这里头的姑娘,凤宁的细致认真有目共睹,不愧是你带出来的人,茵茵刚来,还有许多不周到之处,还望佩佩多予指教,至于亲自下厨...”杨婉转过身温柔地看着张茵茵, “我记得你在闺房时有几样点心做的极好,不必因为在御前就畏首畏尾,你大胆尝试,咱们帮你掌眼呢。” 一席话面面俱到,四两拨千斤将矛盾掩盖下去。 章佩佩无奈地朝凤宁耸肩,眼神似乎在说“瞧,快学一学”,凤宁揉了揉眼,这本事她还真学不来。 宽袖往下一落,杨婉瞅见她手臂处露出一道伤口,连忙问, “妹妹,你受伤了?” 凤宁掩了掩袖口,摇头失笑,“不妨事,就是骑马时摔了一跤。” 章佩佩心疼得不得了,又是要去寻药膏,又是要看伤口,下不来地。 裴浚今日没走遵义门,是打养心殿耳门回的御书房,姑娘们这番话就被他听了个正着。 他脸色不好看,心里骂李凤宁是个笨蛋。 放着他这尊佛不求,每日磕磕碰碰见缝插针把自己折腾得半死不活,他到底该夸她有毅力还是骂她愚蠢,他教的不比旁人好?她想骑马,他大晚上的还能带她上城墙骑呢。 自那日骂了她到今天足足六日,她愣是一声不吭,也不服软。 倔。 裴浚从不在意别人的情绪,这是第一次。 他心情不好,午膳又没搭理李凤宁。 当然,他也没瞧见李凤宁, 柳海悻悻告诉他,“凤宁姑娘出玄武门骑马去了。” 裴浚坐在御案后真的给气笑了。 他这辈子称得上顺风顺水,父母恩爱,也给与了他无与伦比的宠爱,时运昌隆,入京登基为帝,臣子再跋扈,他也有法子治,无论跟谁打擂台还没输过。 他今天输给了李凤宁。 他第一次拿一个人没辙。 * 今日午膳过后,凤宁照旧往玄武门来了,下午她不当值,有足够的时间痛痛快快骑马,柳海到底不放心她,早遣了个小内使跟着。 二人先去马棚牵马,凤宁对任何一个来到她身边的小动物都极其友好,她给马儿取名“小壮”,事实上它并不壮,在一堆高头大马里实在是不起眼,但凤宁鼓励它, “你在我眼里就是最出色的。” 她也希望有朝一日,有人与她说, “李凤宁,你是我见过的最出色的女孩。” 凤宁这么想的时候,自己还乐了一下。 未时二刻,正是一日最热的时辰,小内使嫌马棚里臭,让凤宁在外头等他。 凤宁立在一处林荫处候着,取出佩佩给她准备的酒囊喝了一口,这里头装着御膳厨弄来的果酒,清甜爽口,凤宁喜欢喝。 吹了一会儿早秋的暖风,便见小内使急急忙忙跑了出来。 “凤姑娘,不好了,小壮不见了。” 凤宁一听人都慌了,“怎么会不见呢?” 二人入马棚寻了一遭,不见马影,又找到附近的御马官,都说没见着。 凤宁沿着山坡一路往上寻,心想小壮会不会跑去御棚里了,御用的马棚外驻守着几名侍卫,凤宁拭去泪花,腼腼腆腆上前朝他们问好, “你们能让我进去瞅一瞅吗,我想找小壮。” 这些侍卫训练有素,眉峰都不带动一下,就一句话, “没有旨意,任何人不得擅入。” 凤宁只得作罢,正扭过头来,却见一道修长的身影大步往这边迈来。 她已经很久不曾见他穿那身黑衫,薄肌窄背,宽肩长腿,合着那身清越的气质有如高岭之松,云巅之雪。 凤宁垂着眼帘,朝裴浚屈膝行礼, “臣女给陛下请安。” 裴浚慢腾腾上前来,淡声问,“你怎么在这?” 凤宁往马棚指了指,“臣女午后来这边骑马,这不,马儿不见了,想进御棚找一找,陛下您能让臣女进去瞅一瞅吗,万一小壮钻进去了呢?” 想是刚哭过,她眉梢眼角漫着潮红,秋阳落在那浓密的长睫,流转至眼底化作一抹彤彩,映着那张娇靥顾盼生辉。 裴浚漆黑的视线在她身上定了一会儿,语气依旧平淡,“丢了就丢了,朕再给你挑一匹便是。” 凤宁抿着嘴露出不舍,“臣女骑了它几日,舍不得就这么丢了它。” 裴浚冷笑,他与她有了床笫之欢,也没见她牵肠挂肚,心里一时滋味难辨,抬手指着那些侍卫, “这御棚里鸟儿都飞不进去,若是被马擅闯,那他们脑袋也该搬家了。” 眼看凤宁又要急,他按着眉心敷衍,“朕回头交代下去,叫人注意些便是,上林苑就那么大,跑不远。” 他肯帮忙找,凤宁便高兴得紧,破涕为笑朝他屈膝, “谢陛下隆恩,那您忙,臣女就不打搅您啦。”说着便要告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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