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玉苏忙着采办的事,要出宫一趟,临走前问凤宁, “可有什么话要捎回去?” 凤宁正打算去一趟司礼监,听了这话猛然想起一桩事, “你等等我。” 凤宁进了里间,寻来昨日宫里给各位女官发放的津贴,拿出五两银子的银票递给杨玉苏, “这几日想必乌先生在帮我校对书册,我实在不得空回去,你上街时帮我买一盒湖笔买一沓宣纸,赠给乌先生吧,便当节礼了。” 凤宁不想见李氏夫妇,只得连乌先生也回避了。 乌先生与她一般是个可怜人,无依无靠,大中秋的,对着一轮圆月也不知思念谁。 杨玉苏应下了,穿着女官的官服带着数名小内使便这样出了宫。 出东华门,沿着宽道往前再出东安门,便进入灯市,这是皇城附近最热闹的集市之一,此地列市如棋,高楼垒垒,每逢初五初十二十,夜里燃灯,望如星衢,今日恰巧是八月初十,此地市集大开,人满为患。 有小内使开道,拿着宫里司礼监的腰牌,哪个店家瞧了不客客气气的,以她的身份无需亲自走场,寻个视野开阔的茶馆坐着,将单子交予底下的人,便只管喝茶了。 喝了半盏,想起李凤宁交待的事,又亲自下楼去笔墨铺子买笔,东西看好,正要递银子,忽然一只修长的胳膊伸过来,潇洒一撂手,先一步替她把银子给了,那姿态像足了豪掷千金的浪荡公子哥。 杨玉苏不用想也知道是谁,眼神不曾往旁边瞥,坚持将银子搁在桌案,扭头离开了。 燕承只得拔腿跟上,就这么不远不近地尾随,不敢讨她嫌,吊儿郎当的,眼底带着戾锐,杨玉苏知道他在身后,也不管他,这家铺子转完又换一家,有本事他跟着她进宫。 眼看要跨过一个十字街口,一辆马车从侧面疾驰而来,逼得杨玉苏刹住脚,与此同时身后燕承也飞快拽住她胳膊将她往后一拽。 杨玉苏被吓一跳,惊魂未定,待回过神来,发现人已不知不觉被带到墙垛后,高大的男人一袭黑衫如猎,大马金刀挡在她跟前,跟一堵墙似的密不透风。 避不开了,杨玉苏深呼吸一口气,扯了扯自己官服前的补子,冷声道, “我是什么身份世子爷不知道么,一定要言官瞧见参你一本,责你们燕家不敬圣上?” 燕承心里自然是忌惮,否则也不至于拖到今日,但他不给杨玉苏拿捏他的机会,他双手环胸邪魅地睨着她一笑,“我们燕家功勋卓著,我爹常说若有人去宫里上上眼药也无碍,显得圣上能拿捏得住我们燕家,也就更放心我们。” 杨玉苏给气笑,她也不是好惹的,将胸脯一挺,“那得了,大少爷今个儿干脆将我带回,关在你书房的耳室里,做个被你囚禁的小妾罢了。” 燕承见不得她这样贬低自己,脸色很快冷下来,就仿佛是炸了毛的狮子,浑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 “杨玉苏,你非要将我心肝掏出来狠狠蹂躏一番才满意是吗?” 杨玉苏也满脸地不痛快,“那你现在是什么意思,一面许不了我婚姻,一面又与我纠缠不清,燕承,你到底是真心对我好呢,还是拿我当凑趣的玩意儿,我告诉你,我杨家虽然比不上你们燕家位高权重,却也是清白人家,我爹爹拿我当掌上明珠,不会叫人轻视了去。” 燕承见她终于肯跟他剖心置腹说话,绷着那股劲卸下,语气很快变得温柔, “傻丫头,我就是要告诉你,可千万不能留在皇宫,你给我时间,我一定风风光光迎娶你过门。” 杨玉苏冷笑,她压根没打算给陛下做妃子,不过这话她不会告诉燕承,一把推开燕承,大步往外走, “你要做什么是你的事,但请你记住,不能正儿八经娶我,就不要出现在我面前。” 燕承看着她远去的背影,昂扬中带着几分骄傲,忽然长吁一口气。 她愿意给他机会。 如此足够。 用过午膳,杨玉苏亲自去一趟李府,将凤宁交待的东西交给乌先生。 杨玉苏也从乌先生学过几堂课,视他为师。 “凤宁惦记着您,遣我来探望,不知您给她校对的书册如何了?” 乌先生还穿着那身洗旧的长衫,朗朗俊俊地靠在案后,目光落在那盒湖笔唇角划过一丝略涩的笑,可这抹笑又转瞬即逝, “还在校对,寻了些错处出来,回头叫她更改,待妥当了,我再让李大人转呈圣上。”语气顿了顿他又笑道, “估摸着得再等个十来日吧。” 杨玉苏记下了,“时辰不早,我得回宫了,先生可有话交待凤宁?” 乌先生闻言将搁在长案一角的两盒桂花酥推给她, “这里有两盒桂花酥,你一盒,她一盒。” 杨玉苏却知这本全是要给凤宁的,先生见她来了顺道转赠她一盒,她看破不说破笑道,“那就多谢先生了,是您亲手做的吗,那凤宁一定爱吃。” 杨玉苏将两盒桂花酥裹入包袱里,跟乌先生告别,走至门扉忍不住回眸,却见那清瘦的男子修长地立在廊柱旁,笑容映着夕阳让他神情看起来十分恍惚。 那眼神仿佛在说:凤宁也是有人疼的孩子。 也难怪,都中秋了,李府无一人去皇宫接凤宁。 回到皇宫,杨玉苏将桂花酥全部给了李凤宁,凤宁能尝到乌先生的手艺自然大喜过望。 凤宁只吃了一盒,余下一盒照旧给杨玉苏,她太了解乌先生,乌先生不会厚此薄彼。 吃完一盒桂花糕,晚膳就不必用了,她沐浴更衣前往养心殿,今夜她当值。 兴许是吃了乌先生的桂花糕,也兴许是这几日去了一趟经厂,事情渐渐有了眉目,凤宁心情极好,将那夜的不快抛去九霄云外了。 柳海在养心殿外碰见她时,还听得她在哼小曲儿。 “哟,凤姑娘今个儿这么高兴呢?” 凤宁朝他作了个一揖,绵绵笑道,“我吃到我师傅给我做的桂花糕了,自然高兴。” “哦?凤姑娘师傅是何人?”柳海纳罕问道。 凤宁答他,“就是我府上的西席,我的波斯语与蒙语全是他教的。” 说完她便欢欢喜喜进了养心殿。 御书房内裴浚刚换了一身常服,坐在案后阅折子。 张勇遣人运送了第一批银子回京,裴浚已开始着手出兵云南。 今日刚跟兵部和户部定下章程,人手安排下来了,众臣见他将蒋文鑫调去都督府任征南主帅,纷纷吃了一惊,这么重要的心腹调离北军,也未免太大意了。 可他们不知,他正在下一盘大棋呢。 这盘棋结束,他这江山就彻底坐稳了。 正思虑间,闻得一丝熟悉的馨香,裴浚抬眸,见凤宁袅袅婷婷捧着茶盘进来奉茶。 “陛下忙累了吧,臣女给您奉茶。” 裴浚看得出她眉梢飞扬,心情当是不错。 “什么事高兴成这样?”他一面接过她的茶盏一面问。 凤宁端着盘子在他身侧侍立,笑盈盈回道,“回陛下的话,您不是吩咐臣女刊印书册吗,臣女趁着校对空档,前日便去了一趟汉经厂,汉经厂的掌事公公说是他们印不了,得重新刻活字麻烦着呢,让我去请番经厂的人帮忙,臣女便又去了一趟番经厂.....” 经厂库隶属司礼监,下辖汉经厂,番经厂与道经厂。其中番经厂专印蒙文,藏文与天竺文的佛经,这里有一批熟稔西域番语的工匠们。 “臣女思来想去,怕是得请这些工匠师傅们再刻一套波斯文的活字,不过掌事的告诉臣女,此事必须司礼监出敕书,所以臣女来请示陛下。” 裴浚听着少女悠扬的腔调,看着她镇定温柔的神色,心中十分熨帖。 果然变得不一样了。 行事越来越有章法。 “此事你与柳海说便是,让他出一份敕书。” 凤宁又问,“那银子呢,陛下能批多少额度给臣女?” 裴浚闻言又笑了。 虽然慢慢步入正轨,可到底缺乏经验,迎着她懵懂天真的双眸,裴浚严肃道, “李凤宁,预算单子该是你这个主事人提供给朕和司礼监,朕阅过无碍了,再给你批复。” 凤宁闻言立即反应过来,猛拍了一下脑门,“哎哟,是臣女糊涂了,那臣女回头再去一趟番经厂,先初步算个账目出来。” 裴浚见她那一下敲得有些重,担心她把脑门敲坏了,越发犯蠢。 他摇摇头继续看折子不再理会她。 凤宁将茶盏拾起,悄悄退了出去,她去到西围房寻梁冰要了几份过去的预算账目,打算自个儿先拟个章程,省得去了经厂被那些管事的牵着鼻子走。 要了账目又悄悄回到御书房,当值的女官有一处便利,可在御案下的小几办公,如此可预备着皇帝随时召唤。 但能被准许进入御书房的,也就凤宁,梁冰和杨婉三人。 张茵茵原想挤进来终是折戟。 凤宁忙了一阵粗粗列了个纲要,脖子酸了,她忍不住揉了揉,抬眸见裴浚聚精会神在习字。 宽阔的御案之上摆了两盏羊角宫灯,简约又明亮。 那是一张十分深邃俊挺的脸,眉棱线条清晰,瞳仁漆黑如墨,每一笔仿佛是画工所就,完美无缺,即便是坐着,也丝毫不遮掩那挺拔的身姿,他肩宽背阔,胳膊修长有力,从他这副端肃的模样可想象他笔下的字迹该是多么苍劲。 凤宁看了两眼便看痴了。 不知不觉起身往他跟前来,原先交握的双手缓缓垂下,连着呼吸也透着几分温吞。 裴浚余光已发现了她,慢慢搁笔抬目朝她看来。 撞入那一汪绵柔的春水里,裴浚呼吸显见凝重几分。 毕竟不是第一次了,凤宁也能敏锐的察觉到他的念头,眼神越深,欲念越深。 她就是这样凭着本能往他身前去,他膝盖微张面朝桌案,横亘在她面前,凤宁却不管,轻轻往前一蹭逼着他容纳她,顺势便在他腿上坐下,随后柔软如柳条的胳膊就这么缠上他的脖颈,昂首迎上去。 他的唇瓣比他这个人要柔软。 学着他那般吸吮,也不管有无章法,灵蛇儿往他齿关一舔,莽莽撞撞地滑了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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