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神色敛了敛。 一年了,裴浚始终疏离地唤她“太后娘娘”或者私下换一句“皇伯母”,却绝口不认她为母亲,太后心里是有些介意的。 不过也能理解,听闻湘王夫妇将他视若珍宝,舐犊情深,他母亲过世也没几年,心里头恐怕惦记得很,要是裴浚为了权势低头改换门庭,还真叫人瞧不上。 母亲可以不叫,佩佩却必须娶。 太后坚持道,“佩佩,你不是捎了食盒来吗?给陛下呈上。” 章佩佩在皇宫侍奉一年,早就看出两位神仙暗地里的交锋。 国玺至今还在太后手里呢,皇帝每日阅过的折子,最后还得太后来盖章,虽说太后极少驳斥皇帝的决断,但这终究触了帝王逆鳞,章佩佩知道皇帝不喜姑母,也不敢过于越界。 她很懂得分寸,笑眯眯将食盒呈上,三样佳肴摆出来,随后很快退去一旁,恭谨道, “陛下,夏日热,担心您胃口都不大好,臣女便挖空心思寻了人给您换花样,您尝一尝,看合不合您的口味。” 章佩佩知进退,裴浚也不能不给面子。 太监试过毒之后,裴浚便拾起银筷,一眼看到了那盘精巧秀丽的积玉糕,也没多想,就夹了一块入嘴,滋味绵密,入口即化,与前日凤宁送的糕点如出一辙。 莫不是那丫头的手笔? 裴浚吃了半块,就顿住了。 太后见他眉尖微蹙,只当糕点很不合他心意,立即便沉下脸, “御膳厨的厨子哪个不晓得皇帝口味,佩佩,这是何人做的糕点?宣来问话。” 话里话外要治罪。 章佩佩急了,不可置信看着皇帝,她尝过了,滋味极是不错,皇帝不可能不喜欢呀。 裴浚当然听出太后言下之意,脑海不知怎么就浮现那张柔柔弱弱的脸,破天荒发了善心, “没有,味道不错。” 于是,裴浚将那盘积玉糕给吃了,另外两盘菜就没动。 吃了积玉糕,免了李凤宁被罚,不吃另外两盘菜,省得章佩佩继续麻烦人家。 他竟然也有善解人意的一天,裴浚嘲笑自己。 章佩佩先是松了一口气,紧接着便失望了。 还以为凤宁能抓住他的胃呢。 这皇帝果然难伺候。 也不知道这辈子哪个女人能称他的心。 章佩佩兴致缺缺回了延禧宫。 这一日夜里下了一场暴雨,次日天气转阴,暑气大消,章佩佩打算拉着两位姑娘去御花园透透气,这回太后又遣人来唤她, “娘娘今日心情不错,说是让姑娘携带几人去慈宁宫请安。” 太后此举也有深意,前段时日皇帝处置了毛春岫,说是因一貌美女子而起,而后来眼线来报,说是章佩佩与那姑娘走得近,太后担心章佩佩被人利用,于是想替她掌掌眼。 章佩佩便带着凤宁与杨玉苏往慈宁宫去。 凤宁从未去过慈宁宫,又听闻太后极有威仪,心存惧意,她毕竟没学过什么规矩,若是惹了太后不快,被打板子可就麻烦。 章佩佩却作保道, “你放心,我一定不会让你有事。” 杨玉苏倒是曾随母亲见过太后,笑着宽慰,“放心吧,太后不会为难年轻后辈。” 凤宁心稍稍回落。 三人进去时,太后歪在东窗下假寐,先前暑气太盛,屋子里不得不镇冰块,可镇了冰块觉着凉,不镇冰块又热得慌,太后这段时日过得并不好,直到今日暑气消退,人才神奇气爽,趁着机会补了眠,一睁眼就看到三个姑娘齐齐整整在跪下请安。 “你跪什么?”太后嗔了一眼章佩佩。 章佩佩之所以下跪实则是给凤宁做示范,她爬了起来,笑眯眯凑到太后跟前, “您不是老说我不懂规矩,我今日便规矩一回。” 太后摇头失笑,目光最后落在凤宁与杨玉苏身上, “抬起头来,让哀家瞧瞧。” 杨玉苏是见过的,太后心中有数。 直到看到凤宁,那张精巧的小脸慢慢在太后视线下抬起,就仿佛是一幅浑然天成的水墨画一点点摊开。 太后看清那张脸,心神震了一震。 这会儿忽然明白毛春岫为何会痛下杀手。 她身居皇宫几十年,太明白这样一个女人会意味着什么,想当初先帝可不就是沉迷于美色,食用各种丹药夜夜笙歌么,最后身子被挖空,也没留下一儿半女。 章佩佩将这样的人带在身边,到底是福是祸。 她有些责备小侄女不谙世事,没有防人之心。 太后心里有些顾虑,面上却不动声色,“起来吧。” 凤宁腼腼腆腆站起身,“谢娘娘恩典。” 那眼神儿哪怕不笑,都像是有一汪春水在晃。 哪个男人看了她不迷糊啊。 太后问道,“平日读些什么书?” 凤宁含笑道,“回娘娘的话,就识得几个字。” 这话是章佩佩教她答的。 太后略略放了心。 若是这张脸再搭上杨婉的才华,那就没其他姑娘什么事了。 “你父亲是何人?” 凤宁答道,“家父鸿胪寺少卿李巍。” “哦.....”那就更放心了。 对佩佩造不成什么威胁,毕竟家世摆在那里。 太后虽与皇帝只处了一年,却也看出他的性子,极重规矩,不会为了某个女人头脑发热。 气氛一松弛,能聊得就多了,又有章佩佩插科打诨,连着凤宁也露出了笑,没有方才那般紧张。 可就在这时,外头忽然传来内侍高声通禀。 “陛下驾到!”
第6章 一听皇帝来了,太后眉间一跳,眼神不经意瞟了凤宁一眼。 虽说凤宁真正威胁不了佩佩什么,可眼下若是叫皇帝看上了凤宁,短时日内恐没心思临幸旁人,这国玺握着终究不是长久之计,待皇帝早日娶了佩佩,也好将这国玺还于他,怎么安置凤宁,太后尚无决断,只能缓缓图之。 于是太后朝身侧老嬷嬷使了个眼色,老嬷嬷立即示意凤宁和杨玉苏跟她从夹道出去。 二人打角门出了慈宁宫后殿,顺着慈祥门便到了养心殿与慈宁宫之间的夹道,出了门,凤宁深吸一口气,杨玉苏看着她鱼鳃一般的面颊,轻轻揉了揉, “别担心,太后没打算让你见陛下呢。” 杨玉苏表面大大咧咧,实在心细得很,都看出苗头来了。 凤宁腼腆地笑了笑,没做声。 她早听那些姐姐们私下抱怨,皇帝喜怒无常,心思难猜,不好伺候。 再说了,人家皇帝也未必看得上她,在她看来,那些人对她的防备是杞人忧天。 回到延禧宫,竟然瞧见杨婉在厅中作画。 杨玉苏牵着凤宁上前与她打招呼, “杨姐姐今日倒是得闲?” 杨婉悬住手腕,笑着回道,“后日便是湘王殿下的冥诞,隆安太妃将在奉先殿主持祭拜大典,我替太妃画一幅消暑图。” “原来如此。” “那姐姐慢慢画。” 二人行了礼便打算回值房歇着,凤宁临走时瞥了一眼,杨婉画风细腻形态逼真,看得出来功底十分深厚,她很羡慕。 凤宁跟着杨玉苏回了房,问她,“湘王殿下是何人?” 杨玉苏晓得她入宫时被毛春岫排挤,对宫里的形势一无所知,拉着她坐下喝茶,一面解释道, “湘王殿下是陛下生父,先帝爷的嫡亲弟弟,先帝爷去世后,身下无子,太后娘娘与百官便迎请了湘王世子也就是当今的陛下为皇帝...” “原来如此。”凤宁想了想又问,“既然是陛下亲生父亲,为何称殿下?”一旁来说,儿子当了皇帝,当追封老子,否则老子牌位还得摆在儿子下头,不合纲常。 杨玉苏将茶盏搁了下来,“你这话问到点子上了,太后和朝臣的意思是让咱们陛下过继给先帝当儿子,再以太子身份继承大统,咱们陛下不肯,说是继统不继嗣,他是孝宗皇帝的嫡孙,先帝爷驾崩,长幼有序,该轮到他坐江山,再说了,湘王殿下也就咱们陛下一个儿子,若是陛下过继给先帝,那谁给湘王供奉香火....” “过继有过继的先例,不过继也有不过继的说头,陛下为这事跟百官僵着呢。” 凤宁不懂朝中诡谲暗流,只知以己推人,若是叫她摒弃自己爹娘,唤旁人爹娘,她也做不到。 “那隆安太妃又是何人?为何让她主持祭拜典礼?” 杨玉苏继续道,“隆安太妃是先帝爷的贵妃,也是陛下的姨母,如今陛下父母过世,只剩下这一个有亲缘的长辈了,宫里没有皇后,太后不可能给湘王殿下主持冥诞,自然是隆安太妃出面了。” “我明白了。”凤宁继续喝茶。 * 杨婉画完一幅消暑图交给宫女晾干,随后入内殿午歇,心腹宫女已替她铺好褥垫。 宫女见她进来,连忙服侍她躺下,“今个儿陛下发去礼部的谕旨,内阁不是已经通过了么?湘王殿下如今该称湘献帝,您方才怎么口误称湘王殿下?” 这几日裴浚便在忙这个事,礼部尚书一换,效果是显著的,原先的湘王府长史,如今的礼部尚书袁士宏当即上书恳求追封湘王夫妇,言称“即便是天子,也不可自绝于私亲”,恰恰这个档口,皇帝在民间散布湘王夫妇如何宠爱他的传言,百姓以己推人纷纷站在皇帝这边,又加之太后和杨元正急着想让皇帝立后,各自有示好之意,于是双方权衡最终议定追封湘王夫妇为湘献帝与湘献后,但首辅杨元正死活不肯在献帝前加一个“皇”字,皇帝虽然不满却也知取得阶段性胜利,就此作罢。 如此,湘王夫妇名分算是定下来了。 杨婉向来是个谨慎细致的人,她当然不会无故犯错,她抚了抚鬓发,笑了笑道,“明日方能颁布四海,我也不算口误。” 宫女却突然领悟过来,“小姐是故意说给李姑娘听的?” 杨婉眼神敛了敛,擒着茶盏不说话。 今日太后见过李凤宁,以她对这位太后的了解,定会在李凤宁身上做文章。章佩佩明显有拉拢李凤宁的架势,往后李凤宁便算章佩佩一党的中坚。 事实上自从李凤宁入宫,她便暗中观察过她,确切地说,她暗中观察过每一位女官,既然以未来皇后为目标,她必须对每一位女官及妃子了如指掌。 她旁观凤宁两月,发现这姑娘不仅貌美,心地还十分善良,她确实不甚聪明,也不算能干,但每一件交到她手中的事,她都会尽心尽力做好,她细致认真且十分专注。 抛却这一切,她丝毫没有城府,是个天生能激起男人保护欲的女孩。 这样的姑娘别说皇帝了,就是她自个儿也很喜欢,她可以想象,皇帝一旦临幸凤宁,那必定是宠冠后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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