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后是一具火炉,势要融化了她,凤宁双臂险要撑不住,像是细竹,架不住狂风的摧残,她猛咬齿关,额尖细汗簇簇滑落,晕湿了那还不曾批完的折子。 就在这时,门外忽然传来柳海急促忐忑的磕头声, “启禀陛下,杨阁老去而复返...” 柳海能不明白里面在做什么么,可杨元正折返得突然,他不得不报。 殿内那年轻帝王面色冷峻,下颚绷成无比凌厉的线条,冷冷从齿关挤出四字, “让他等着!” 柳海猛咽了咽,立即退下。 凤宁深深闭上眼,热浪如潮水一下又一下拍打心房,她身子忍不住直犯哆嗦,在这激流冲刷下已是溃不成军。 可身后那人最终还是停了下来,沉重的喘//息声在她耳畔落下,她甚至能感受那热度要从他结实的胸腔里蓬勃而出,裴浚硬生生急刹住势头,阴沉着脸,慢慢扶着凤宁起身,幽黯的眸眼深深凝住她,交织着好事被打断的无奈和愤怒。 旖旎的开端,戛然而止地结束。 吊着那口气不上不下,换谁都不好受。 凤宁怯怯回望他,濡湿的双眸滚荡一层酡红的光泽,这一抹光泽从她瞳仁一直蔓延至眼尾眉梢,裴浚深吸一口气,沉默地替她抚了抚浸湿的鬓发,低声道,“回养心殿。”等他。 随后裴浚冷然吩咐外头的柳海,不耐道,“让他进来。” 凤宁慌忙从他桎梏下逃脱,捂着衣襟往后方的屏风处躲去。 不上不下的何只是他,凤宁也不好受,依着墙壁吐了几口浊气,慌忙将衣襟重新扣上,这个时候,那位名震四海的首辅已大步跨入,她目光穿透格栅那一丝缝隙落在裴浚身上。 难以想象,方才雷霆万钧的男人此刻已恢复如常,他身姿磊落负手立在御案后,云淡风轻与杨元正说话,隐约瞥见他眉梢甚至挂了笑,一如既往清隽优雅。 再瞅自己凌乱不堪的模样,凤宁忽然气笑一声。 裴浚的旨意下的急,凤宁不敢含糊,顾不上回养心殿等他,而是趁着天色还未暗下,赶去宫外的番经厂,得让李老头想法子加快进程。 换做别人来催,李老头得发好一大通脾气,可来的是凤宁,凤宁年底给他译撰了两份诔文,让他在妻子坟前嘚瑟了好一阵,是以心存感激,二话不说便吩咐下去,加班加点把活字赶出来。 裴浚这边杨元正去而复返,当真是有桩急事, “陛下,臣方才回到内阁,骤然收到一份边关密报,关系重大,遂急急禀报您知。” 裴浚听得这,眉峰微微一紧,坐直身子,“哦,什么密报?” 杨元正面庞严肃道,“有人密报,祈王私通蒙兀。” 裴浚眼底一抹寒芒闪烁,沉声问,“可有证据?” 杨元正摇头,“暂时还没有,臣让兵部的暗探继续盯,总会有蛛丝马迹。” 杨元正说这话时,注意到裴浚案前略有些凌乱,原先整整齐齐叠好的折子歪去一边,似要滑落。 裴浚行事一向规整严谨,今日倒是反常。 杨元正觉着,要么是裴浚对他去而复返不满,要么是故意不待见他。 否则,案前凌乱召见臣子,有失君仪。 裴浚注意到他的眼神,慢慢往龙椅上一靠,含笑道,“那依首辅之见,朕该如何应对?” 杨元正反是苦笑道,“老臣上了年纪,这个朝廷该陛下来当家,您瞧着要怎么应对就怎么应对。” 先帝驾崩前,最信任的武将是京营团练使江滨,江滨见先帝病危,意图辅佐远在雍州的祈王继位,而祈王为了自保,立即上书言明他与江滨没有往来,就连江滨送来的书信也一并上交。 当时裴浚尚未登基,臣子正赶往湘州接他,大晋帝位罕见出现三月的空悬,而就在这三个月内,杨元正为了稳住局面,接纳了祈王的自陈,果断处置江滨一党,不曾牵连祈王。 新帝登基,祈王也很聪明,带头上表朝贺,这场风波消弭于无形。 可一旦一位藩王牵扯入谋反案中,难免自危,而龙椅上坐着那位也未必没有猜忌之心,是以这些年两厢之间暗流涌动,就像是刚嫁进来的媳妇跟婆婆之间相互试探,试着摸清对方底细再定章程。 杨元正的意思很简单,裴浚登基已满两年,这两年大晋朝局已安稳下来,不必担心新旧交接出现动荡,过去这桩事都是他这个首辅顶在前头替裴浚担着,现在该由他自个儿应对了。 在杨元正看来,裴浚多少有些乳臭未干,虽然有几分聪明,对付太后那位老虔婆就差不多了,也想跟他这位历经三朝的老臣掰手腕,还是嫩了些。 他就是要叫裴浚瞧见,这个江山想要坐稳,终究得前朝这些大臣帮忙扛,得靠他杨元正兜底。 裴浚何等聪明,自然看出杨元正背后真正用意。 拿边关危机和祈王来压他,让他认命立杨婉为后。 瞧瞧,所谓的社稷之臣也不过如此。 但真正令裴浚生气的,不是杨元正的野心,而是他消息的来源。 兵部着实有监测边境异动的暗探,但这些暗探的消息快不过锦衣卫。 这两日锦衣卫的邸报他每日均要浏览,压根没有这一条,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这条密报被杨元正给截了,成为对付他的筹码。 很好。 真不愧是三朝老臣,将他这个皇帝玩的明明白白。 裴浚面上果然露出严肃甚至凝重的表情,“阁老说得对,这些事该朕亲自来料理了,朕自会好好思量,阁老若无事便退安吧。” 这副表情落在杨元正眼里,便是压力颇大。 杨元正心里冷笑一声,面上拱手告退。 待杨元正离去,裴浚脸上情绪收的干干净净,他忽然侧眸问柳海, “朕看起来像个很好相处的人吗?” 柳海虾着腰实在不知该怎么回,讪讪笑道,“您是圣君,仁明睿智,没有什么事能难得倒您。” 裴浚嘲讽一笑,端着茶喝了一口,语气冷硬,“宣陈平。” 陈平是裴浚在王府的暗卫首领,如今的羽林卫大将军,当年陈平父亲在一次外出狩猎中勇救湘王牺牲,从今往后,湘王便将陈平带在身边,视若亲子,让他陪伴裴浚左右。 陈平与裴浚自小一块长大,感情甚笃,名为主仆实为兄弟。 裴浚进京后真正信任的人不多,陈平是其一。 片刻,这位同样年轻的羽林卫大将军进殿。 裴浚抬手将那串菩提子往前弹开老远,平静地声线里沁着昭彰的杀气,“按计划行事。” “臣遵旨。” 在乾清宫用过晚膳没多久,裴浚便回了养心殿。 那股子火尚在四肢五骸游走,他急迫想要见到小凤宁。 哪知回了御书房,压根不见美人儿身影,裴浚眉头一皱,折身问韩玉, “李凤宁呢?” 韩玉迎着他冷冽的声线,头皮有些发麻,“姑娘去了番经厂还没回来呢。” 裴浚给气乐了。 她胆子越来越大,不仅明目张胆抗旨,还敢戏弄他。 能怎么办,继续等。 于是他坐在御书房认命看折子。 凤宁这厢认认真真跟李老头盘算了流程,确认最快也得二月十二日方能刻印出来。 如此,往后每日夜里均要多当班两个时辰。 凤宁苦着脸道,“您别担心,您尽管叫师傅们上工,我想法子去司礼监抠些津贴补给师傅们。” 李老头能想象接下来有多忙,他发誓换了个人来他都不应这趟差事,谁爱做谁做。 凤宁知道他闷了一肚子火,笑嘻嘻地递上一壶酒,“您多担待。” 将番经厂的事安抚妥当,凤宁又往回赶,玄武门这个时辰已经紧闭,夜里但凡要入宫的携令牌打东华门入宫,好在此前她经手番经厂,裴浚与柳海给她派发了一枚令牌,今日带着随行护送的小内使便从东华门入宫。 匆匆忙忙回到养心殿已是夜里亥时三刻,平日这个时辰裴浚也差不多该歇着了,凤宁躲在养心门往东阁瞥了一眼,灯还亮着,不敢迟疑,回到梢间一通洗漱更衣,便往正殿来。 明间只有韩玉守着,瞧见她来,颇有几分如释重负的苦笑,“您可回来了。”又胆战心惊往里指,示意她快进去。 凤宁咬了咬唇,提着裙摆行到御书房门口,一眼扫过,不见裴浚身影想必已进了内殿,悄悄吹了搁在御书房桌案上的宫灯,越过屏风往内殿来。 晕黄的灯芒从那盏“桃花依旧”的灯盏里倾泻而出,融融洒了一室,凤宁看着那盏花灯愣了一会儿神,她已十来日不曾进内殿,故而不晓得他留下了她的灯,心中忍不住溢出些许甜意,凤宁缓步往前来,柔声朝他福安, “陛下,臣女有罪,臣女回得晚了些。”不认自己抗旨的事。 那人穿着一身明黄的寝衣屈膝坐在床榻看书,眸光被浓烈的长睫遮掩,瞧不清底细,头也不抬,语气干硬,“还知道回来?” 凤宁嘟起小嘴,“您先吩咐臣女催促番经厂刻印,后吩咐臣女回养心殿等着,臣女这不先把番经厂忙完,赶紧回了养心殿,也算不得抗旨,要怪就怪陛下回得早了些。” 裴浚抬眼,咬牙笑,“你觉得朕是那个意思吗?” 凤宁装傻,腼腼腆腆地拽着袖口,身姿袅娜,有几分撒娇的意味。 裴浚忍不了,信手将那书册往矮几一扔,握住她纤细的胳膊将人给拖过来,一番天旋地转,凤宁已至他身下,那眸眼柔亮生辉,明显带着促狭的笑意。 裴浚睨着她,“李凤宁,你胆子越发大了。” 一双深眸雪亮清锐,似要将她生吞活剥了。 凤宁现在渐渐摸清他的脾气,每每对着她话放得极狠,实则也没把她怎么着,凤宁便俏皮地掰弄着发梢,轻声问,“臣女送的灯陛下喜欢么?” 裴浚矢口否认,“不喜欢,旁人要么亲自写诗,要么亲自作画,你便草草买了一盏应付朕。” 凤宁杏眼瞪圆,双腿双脚缠上他,不满道,“那盏灯用缎面丝绸所制,花了臣女整整半月俸禄呢。那陛下呢,陛下是不是也得回一盏给臣女?” 裴浚似笑非笑拍了拍她的浑圆,那意思简单明了,看她今夜的表现。 凤宁面颊倏忽染上一层羞红,偏首躲开。 “不要,臣女今日跑来奔去,累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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