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 她很无情地扔出两字。 他眼神带着锋芒似要穿透她,可夜色给了她很好的伪装,看不清她的模样,连轮廓也十分模糊。 裴浚不喜欢,他习惯了那张娇软的脸蛋,毫无保留盛满了爱慕,他不喜欢眼前冰冷的人塑。 “韩玉,燃灯。” 躲在外头廊庑一角的韩玉灰溜溜钻进来,用手中那盏琉璃灯点亮屋内两盏银釭,又悄无声息退下去。 年轻冷隽的皇帝,端坐在炕床一角,宽肩依旧撑着那身矜贵,倨傲盯着她, “你看着朕,再说一遍。” 凤宁被他的强悍与霸道逼得退无可退,眼底覆上一片晶莹,虎着脸回他, “您是天子,与一个女人纠缠不休,脸面何在?” 裴浚不怒反笑,“摆这么大排场来李府,却带不回去一个妃子,朕的脸面早因你丢光了。” 凤宁喉咙顿时哑住,将脸埋在膝盖不吱声了。 裴浚看着她这样犹然不解气。 他那双眼有多毒辣,能看错人? 她若心里真没他,他何至于在这里纠缠,她就是嘴硬。 他这个人向来随心所欲,喜欢就要痛快,爱就要放肆。 他好不容易喜欢一个人,不可能放手。 裴浚在心里骂自己混账,神情却是不可一世, “往后学馆也好,李府也罢,朕想来就来,想走就走,谁也拦不住朕。” “你想留在宫外,朕也陪着你,可你休想逃出朕的手掌心。” 磨她,迟早能磨得她俯首。 * 凤宁不知何时睡着,只觉半夜冷得发抖钻进一个滚烫的怀抱,再醒来身边已没了人。 她茫然望着屋梁,出神了好一会儿,昨夜发生的一切恍若走马观花,十分不真实。 他御驾亲临,许她贵妃之位,亲口说喜欢她。 跟做梦似的。 换做是过去的她早迷得不知东西南北,如今混混沌沌想一遭,心里最后归于平静,凤宁揉了揉眼起身。 她这个人有一处好,心性乐观,她不习惯让自己深陷低迷情绪,昨日的事过去了,今日她照旧要精神满满去干活。 唤素心打水沐浴更衣,沿着角门去到乌先生的学堂。 那清瘦的中年男子,一身茶白的长袍,直挺挺站在廊柱一侧,他鬓角沾了清霜,好似站了一夜,瞧见凤宁,他立即拔步过来,脚步在石径打了个趔,“凤宁,你怎么样?” 昨日皇帝驾临李府,李府上下被杖责的事他知道了,可惜当时锦衣卫守在四角,他压根进不去,为了凤宁忧心的一夜未寐。 凤宁望着他关切的模样,眼眶忽然泛酸,她摇头,“我没事,陛下没把我怎么样。” 乌先生见她神色还算镇定,微微放了心,心里有诸多不快,当着凤宁的面也没说,只一言未发去了厨房,给她做了一碗早面,陪着她吃了,又亲自赶车将她送去学堂。 安顿好凤宁,乌先生又折回府,帮着李巍料理家务,唤来郎中给大家伙看诊。 李府除了七岁的三少爷,无一幸免。 柳氏等人被打了个半死不活,董家来了人,哭天抢地把董公子抬了回去,董家嫂嫂狠狠埋怨了柳氏一番,柳氏窝在病床上气若游丝,这下是里外不是人,彻底将自己的路给堵死了。 凤宁继续按部就班在学馆教书。 忙起来什么都给忘了。 裴浚人虽没过来,却是遣韩玉送了几册书来让她翻译,其中有诗经和礼记。她当初立志要将这些儒学典籍传扬海外,凤宁看着那些书册,心里有些发痒,终究还是忍住了,扔在一旁没管。 皇帝亲临李府的事,毕竟闹得沸沸扬扬,章佩佩义愤填膺来学馆探望她,看着满脸苦笑的凤宁,几度想将章云璧的事告诉她,终是按捺住。 事儿成不了了,不能平添烦恼。 “凤宁,我昨日进宫,吩咐人去上林苑将你的小壮给牵出来了,如今关在我家的马棚,等得空我带你出城去骑马。”她怕凤宁闷坏了,想带凤宁去散心。 凤宁道好,“那卷卷呢,还没消息吗?” 章佩佩晦涩地回她,“被陛下养在养心殿。” 难怪.....凤宁不说话了。 十月二十这一日,礼部遣人请凤宁过去一趟,凤宁换上那身绿袍,带着一顶乌纱帽匆匆赶往皇宫,何楚生安排了小内使在正阳门等她,签字画押,将人领进门。 这还是凤宁第一次来到官署区,两侧衙署鳞次栉比,宽敞的御道左右建了一百多间廊房,俗称千步廊,是六部政要当值之所,远远望去,只觉气势恢宏,秩序井然。 礼部衙门就在大明门内东面第一间,凤宁跟着小内使进了礼部大门,穿过左边的游廊,进了后院,最后在一排值房前停下来,小内使引着她在正中一间茶歇室落座, “何大人让您在此稍候。” 凤宁坐下歇息,有当值的小吏给她奉茶,凤宁端起茶盏慢悠悠喝,窗外日头稀薄,凉风刺骨,凤宁坐了一会儿便觉浑身发冷,问小吏要了一个炉子,恰在这时,厚重的门帘被人掀起,门口一暗,一道魁梧的身影迈了进来。 只见他披着一件兽皮袄子,头戴金冠,衣着繁复鲜丽,看着十分气派。 可人实在称不上这件衣裳,满脸横肉喘着粗气大马金刀在正中的圈椅坐下,大喇喇吩咐小吏上茶搬炉。 凤宁毕竟在御前当过差,识得这身衣裳,正是藩王府邸的世子朝服,对方身份十分不一般,凤宁心存忌惮,连忙避去角落里。 小吏对着来人点头哈腰,“小王爷稍候,这屋子里只有一个手炉,给了这位小大人,您等等,下官再去隔壁借一个来。” 那位小王爷眼神就往凤宁瞟来。 凤宁立即起身无声施礼,将脸埋得很低。 可小王爷还是一眼看到了那张脸。 如玉生华。 明艳不可方物。 年前大晋在西南边境用兵,一战而胜,西南那些吐司藩王被震慑住,前不久蒋文鑫二度回京,这些藩王纷纷许府上的子侄随行,上京纳贡表示臣服。 今日这位便是其中一位王爷的儿子,汉康王府的小王爷。 西南边境常年阴湿闷热,日头极烈,连姑娘也晒得皮肤黝黑,小王爷还是头一回瞧见这么美的男人,那张脸皎洁如玉,毫无瑕疵,白得发光,由此多看了几眼。 今日小王爷来礼部领王府的赏额,得何楚生签字,何楚生去了御前不得空,便在这里候着。 片刻,外头来了一位面色寡淡的青袍官员,他掀帘扫了一眼,目光不曾在小王爷身上停留,落在凤宁身上,慌忙抬手, “小李大人,何大人在等您,快些随我来。” 凤宁早已受不住那小王爷来回打量,迫不及待起身跟了出去。 小王爷见状顿时不干了,起身追出了门,“哎哎哎,何大人既然回来了,怎么还让本世子等着,本世子还有事呢,快些让他来见本世子。” 小吏赶忙上前将人拦住,“小王爷,稍安勿躁,很快就轮到您了。” 小王爷看着凤宁远去的背影,还很纳罕,“他谁呀,还能赶在本王跟前?” 小吏也不知凤宁底细,含糊回道,“小的也不知,恐是有要事吧。” 还真是有紧要之事。 何楚生正在案头翻寻文书,瞥见凤宁进来,连忙摆手,示意旁人出去,将她领至一侧桌案坐下,从兜里掏出一份册子递给她, “方才边关来了一道急递,其中夹了一册通关的物资名录,用的是蒙语,为人掩人耳目没走兵部的通道,反而随着礼部一些文书送回了京城,原是要请你爹爹译出来,可惜你爹爹如今级别不够,陛下信任您,老夫便请您来通译这本册子,就在这里给老夫译出来。” 何楚生神色凝重,可见这份文书极为紧要。 凤宁二话不说摊开册子,开始逐字翻译。 何楚生交待完,这才得空喝了一口茶,他没告诉凤宁,这里头夹着的可是祈王府与蒙兀往来的证据,除了李凤宁,皇帝不放心任何人通译。 册子并不厚,可里头文字暗藏乾坤,偶尔少一撇,多一捺,混淆干系,凤宁凭着多年学习蒙语的经验,愣是一字一字试图还原本意,就这么耗了足足一日,至傍晚才交差。 何楚生看着疲惫的姑娘,感激涕零。 “老夫着人送姑娘回去。” 方酉时初刻,天色已彻底暗下来,风声呼号,迎面扑过一阵冰渣子,令凤宁打了个寒颤,何楚生安排人用马车送凤宁回学馆,可凤宁不知,有人早早等在宫墙外,看着她的马车进了夷学馆的巷子方离开。 消息禀报小王爷,小王爷暗自发笑,“哟,还以为是个大人物,原来也不过如此。” 这位小王爷素有断袖之好,府上妻妾如云,小倌也不少,十足好色之徒。 入了京就过起纸醉金迷的日子。 可惜锦衣卫把守在学馆,小王爷的人进不去,不敢轻举妄动,一日小王爷在红鹤楼吃席,竟然撞见凤宁出现在对面的铺子,那一瞬眼珠子都亮了。 凤宁虽梳着妇人髻,穿着粗布裙衫,可那张脸,绝无仅有,小王爷一眼认出来。 敢情是位姑娘? 这越发激起小王爷浓厚的兴致。 他常年沉迷于美色,以围猎美人为快,顿时对凤宁便起了猎心。 天子脚下,初来乍到,不敢肆意行事,小王爷静待时机。 裴浚原在宫廷举办了宴席款待这些藩臣,可惜宫廷礼教严谨,这些小祖宗们玩得不尽兴,礼部便奉旨在城隍庙附近的漕河畔再办筵宴,邀请小王爷们吃酒,为彰显盛都富庶繁荣,大晋人才辈出,招京城各乐坊献艺,许各勋贵子弟作陪。 燕承与章云璧均在受邀之列。 宴席摆在漕河边上的摘星楼,十几艘画舫徐徐停在楼前的水面逐一表演。 摘星楼二楼宽敞,当中以珠帘做隔,左面为男席,右面为女席,也有几位郡主进京,欲行联姻之事,礼部请来杨婉和王淑玉帮着招待。 凤宁是被章佩佩和杨玉苏硬生生给拉来的。 “你最近可成了小财迷,整日埋首纸堆,一板一眼,快成女夫子啦....啊不对,你就是女夫子。”章佩佩看着笑眯眯的凤宁,绝望地叹气,“银子要挣,吃喝玩乐也不能耽误。” 凤宁执酒与她赔罪,“好好好,我自罚一杯,往后多陪你们出来玩。” 杨玉苏托腮望着流金一般的河面,直摇头,“我最近闷坏了,我娘拘着我不许出门,若不是今日燕承来接我,我还见不着你们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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