润润抿抿唇,略显局促。 “你快走吧,叫人看见麻烦了。” 张佳年摇头道,“我不走。我这几日过得浑浑噩噩,让人看见把我杀了正好干净。”顿一顿,小心翼翼地问,“润润,你方才拒绝他,是因为心里有我吗?” 润润伤心疲惫,懒得再提,“你误会了,我没有拒绝陛下。” “你当我看不懂你脸色?……你这样憔悴,他定是打你了吧,皇帝竟肆意凌虐人。用这种暴戾手段逼迫你,他真卑鄙。” 润润茫然,“没有啊。” 佳年叹道,“当着我的面不用假装坚强。” 润润道,“佳年,他真没有打我。甚至……”甚至堂堂皇帝,昨天还给她跪下请罪了,相求她的原谅, “他前日跟我说,如果我当这个皇后,他可以彻底放过你,还你自由,更给你一大笔钱,说实话我有点动心。” “润润,你糊涂!” 张佳年铮铮打断道,“我与你说过我命如浮萍,根本不值得你牺牲终生幸福。皇宫这种火坑,你打算呆一辈子吗?当皇后是多牢多粗的枷锁,你无家世无背景,以后如何面对他那些显贵的妃妾?” “爱这种甜言蜜语,你竟也信。爱是最虚无缥缈的东西,这是从前你教训我的话,怎么自己反而犯错了呢?” 润润为难,“可是,他开出的条件太诱人了。佳年,你是受我连累才惨遭宫刑的,我不能看着你在宫里受气一辈子。” 张佳年眸子猩红,怔怔道,“你若为了我才去做皇后,那我回去就悬梁自尽,这样的话你无后顾之忧了。” 润润脸色一白,“别。” “你明明都拒绝他了,他还那样胁迫你,和强抢民女的强盗有何异同。” 润润竖了根手指在唇边,惊恐地提醒张佳年噤声,“佳年,在宫里说这种话,你不要命了么?即便只做个皇妃,我也是甘愿侍奉陛下的,此生绝无贰心。” 张佳年苦笑道,“在我面前,你无需遮掩。恨只恨我只是一介文人,被囚于方寸之间,不能救你出火窟。若你再为着我牺牲,我这半辈子算是白活了。” 这几日菊儿传来消息,那些老太监虽不在明面欺负张佳年,暗地里却没少使阴招儿。克扣他的饭食用度,故意多分配他活儿,没事挑刺,表面上还一副笑呵呵的和气面容,叫人无可指摘。 在宫里当差要想活得好,一来会钻营会讨好,二来舍得花银子。刚净了身的小太监认大太监当干爹,给大太监打洗脚水之事比比皆是。佳年清高,如何能做得那些,自然被其他内侍所排挤。 况且佳年又出入过太极殿,给陛下奉过茶,更无端端引起一些内侍嫉妒。 要知道,许多内侍在宫里做了十几年,连远远瞥陛下一面的机会都没有。 “我下午会叫菊儿给你送些衣食,你偷着用便好,莫要声张,不够了再想办法告诉我。” 佳年失望道,“润润,你以为我冒着风险来见你一面,是图你的衣食吗?” 润润叹息,“我总想着补偿你,让你生活过得好一些。” 张佳年不想让他和润润间的惺惺相惜之情变成‘补偿’——单方面的施舍。他已经受宫刑了,润润这样做只会让他更难堪,更觉得自己是个废人。 “听我的,坚守你自己的想法,千万别为了任何人妥协屈服。” “陛下只是给了你几天好脸色而已,因为看中你的皮囊和美貌,又或许是他男人的征服欲作祟。当初入宫他让你吃了多少苦头,他是如何凉薄无情的,你都忘记了吗?” …… “一旦你答应他,皇后这层身份将是万重枷锁,会把你的后半生活活耗死。你和他在一起,不是对不起别人,而是对不起你自己。” 润润心头的烦躁感更甚。 本来已经动摇的心,被张佳年全给劝回去了。 对,是她糊涂了。 张佳年欣慰,对润润点点头。 死,他们无惧。 屈服于皇帝,却万万不可能。 润润意识到自己已和张佳年说了太久的话,让他赶紧退下。 张佳年道,“你自己好好保重。” 润润嗯了声。 又说, “你也是。” 惜字如金,仿佛多说一句会面临生命危险。 张佳年出去混入太监洒扫的队伍中,佯作无事,继续当值。 润润惴惴了片刻,正好菊儿归来,给润润披上披风,主仆俩旁若无事地叙了些家常。 一切自以为隐蔽,殊不知窗牗下的小太监早已将一切听了去。宫中处处都是眼睛和耳朵,诚然不是空穴来风。 小太监匆匆离去给主子报信,略去皇贵妃娘娘和张佳年一些无关紧要的谈话内容,单单给他主子禀告道—— 皇贵妃娘娘本已打算当皇后,是张佳年从中作梗,娘娘才又改变了主意的。 · 岁末寒冬,北风如刀,天空日日积着厚重的云。腊梅一簇簇地开了,在这样的光景里人不能光着手出门,否则会被冻伤。 润润在温暖的碧霄宫中为小侄儿织了双小鞋子,托人送出去交给岁岁,算她聊表心意。 另外,她也用自己积蓄托工匠打造一只长命锁,挂在孩子胸前,保佑小侄儿平安长大。 她现在堂堂皇贵妃之身份,托付下去的事没有不尽心的,工匠打造的长命锁用上等的银料。 陛下没有强迫她侍寝,他对她表现得甚有耐心,若她侍寝的头牌撤去,他一般不会违拗她的意愿强行留宿。 听闻陛下近来要往长安寺走一遭,探望带发修行的檀庭公主。 陛下是公主一个娘胎出来的亲哥哥,妹妹受苦,哥哥自会心疼。 公主在长安寺出家,陛下嘴上说不去探望,内地里却送去了许多棉衣、锦缎,公主在寺庙的待遇和在公主府也相差无几。 润润素来跟檀庭有点过节,檀庭出家了,她犯不着悲天悯人地去关怀,单单说了些和稀泥的话。 她闲在宫中无事,本打算再织些小物件,给姐姐孩子的礼物,多多益善……却猛然胸口一阵发闷,传来恶心的感觉。拿过痰盂来,干呕了好几口。 缓半天,才缓过神来。 润润揉着自己小腹,联想起上次、上上次侍寝她和陛下都没避子,一股陌生的恐惧感升上心头。 她该不会是有了吧。 月冷星寒,皇宫角落处堆着积雪。 濛濛月光映射下,枝头的冰霜显得美丽通透,即使冷风飒然。 陛下从仪景殿出来,径直去了碧霄宫。皇贵妃娘娘这几日都没挂侍寝的头牌,陛下一直宿于太极殿,却不知为何今日忽然摆驾。 ——仿佛自打下午来个小太监向陛下禀明了些事后,陛下便一直神色冷然。 贴身服侍的大总管刘德元公公知道,陛下近来似乎与皇贵妃闹了点小过节。因为这点小过节,封后之事迟迟没着落,圣心不能愉悦。 外面寒风侵骨,润润正蜷在殿内温暖的榻上郁郁寡欢,一抬眼,陛下已到面前了。 “陛下……” 她略显局促,今日她似乎并没挂侍寝的牌子。 陛下摘掉斗篷坐在她身畔,温和地解释道,“躺着,朕只是来看看你。” “臣妾也忒没规矩。” 陛下道,“上午两个内阁大臣等着朕,朕走得急,没来得及听你细讲皇后之事。如何,你母亲梦中还跟你说什么了?” 陛下怎么又问起这话了,该说的她上午已然说过了,即使陛下问再多次,她也不会改变主意的。 “臣妾,臣妾其实是骗陛下的……” 她有罪,她其实并未梦见母亲,这么说只是想找个借口搪塞他。 陛下似早已料到,“那你确实不愿做皇后吗?” 润润以沉默回答。 陛下浅叹,心如刀剜的感觉又来了。 “为何呢。” 他杂着遗憾。 “臣妾无德,难以担任……” 陛下打断,“冠冕堂皇的话省了吧,你即便弃做皇后,也得给朕说出正经理由来。” 润润一时只会说冠冕堂皇的话。 陛下方才召了永安王入宫,永安王听岁岁说,润润死活不愿做皇后竟是因为怕陛下。她一看见他就浑身发抖,肌肉紧张……这如何使得。 陛下甚为挫然,他又不是什么洪水猛兽,亦不曾对她发脾气,甚至都给她跪了,诚心可表,润润为何要怕他呢? 他好生失落,好生心痛。 润润也说不好自己为何如此恐惧陛下,记忆最深的一次是在西南冬猎场,当时她安安分分站在众嫔妃中,谁也没招惹,有一个外国王爷要选择公主和亲,无意中挑中了她。 陛下那次生气了,回去就让她跪在清泉宫思过,跪了一下午,膝盖都肿了,她怎么解释陛下都不听,陛下认定了她有勾引行径。实则她连那王子是谁都不知道。 恍惚记得那时,她对陛下尚有情意,才刚刚和他表白过,甚至试图亲他。 现在想来,陛下应该知道她和那外国王子是清白的,只因想告诫她不该妄想的事莫要妄想,才蓄意惩罚她的。 从那以后润润熄灭情意,再不敢喜欢陛下了。 此时他若问她为何弃当皇后,理由便是此了。 润润溅出一点泪花来,“陛下,臣妾真的想让您放过臣妾,臣妾生生世世都会感激您的大恩大德的。” 许是下午呕吐的缘故,她现在的精神状态有些紊乱,稍有点感触就想哭。 陛下沉吟良久,竟退步说,“可以。” 润润微讶。 陛下随手从袖中拿出一个戒尺,交到润润手中。这戒尺,是宫中太傅训年幼皇弟们用的,午后时分陛下去巡视了一上书房,顺手给拿了过来。 左思右想,她不肯做皇后,无非有心结。自己昨日虽跪了她一遭,到底只是表面功夫。实打实地打,才最解气。 如果时光能回溯,他恨不得一剑杀了过去的自己,端端是挖坑把自己埋了。 润润抱着戒尺懵懂,陛下道,“可以放你。朕这几日操练武艺,想试试功力如何。你若能把朕打疼了,朕就送你出宫,保证以后绝不再纠缠你。” 润润破涕为笑,“真的?” 陛下颔首。 润润半信半疑,“陛下这次还会食言吗?” 陛下道,“可以立下字据来。” 印象中他已经食言过一次了,润润真找来了纸笔,写明了陛下方才的诺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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