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是周公子。观周公子与尊夫人有些脸生,可是头一回来到观中?” “不错。”他颔首道,“我夫妇二人乃江州人士,做些水路生意,近日来到长安,听闻贵观灵验非常,十求九应,遂特意前来求签,希望能得祖师垂怜。” 静愁笑容愈深:“周公子与尊夫人一片诚心,相信祖师定能感应,不看别的,只看尊夫人求得的这支上上签,便是明证。” “不过,世间万事,天意要有,人力也不可或缺。”她道,“若公子与夫人愿意——” 不等她把话说完,觅瑜就急不可耐道:“我愿意!” 话毕,才反应过来不该这般失态,收敛容色,局促微笑道:“让道长见笑了……弟子这番心愿由来已久,但……或许是弟子不够诚心……” 静愁见时机成熟,跟话道:“夫人无需妄自菲薄,观夫人面相,是有大福气的,所求定能如意。不过,若夫人实在担心,也可以借助一二人力——” 觅瑜迫切道:“还请道长指教。” 静愁再行一礼,露出一个克制的笑容:“请公子与夫人随贫道来。” 厢房中,静愁奉上香茗,请夫妻俩用茶。 她微躬着身,姿态恭敬谄媚至极,比起清静无为的道士,更像沉浮欲海的商贾,殷切地说了一大通话。 无外乎是让他们点灯、供奉、祭祀,以保早日达成心愿。 盛瞻和对此没有多问一句,全部应允了,道:“只要能让内子心想事成,不拘有多少供奉,在下都舍得。” 喜得静愁连连念了几声道号,恭维话一箩筐地往外倒,连“公子与夫人定能三年抱俩、往后五男五女凑成十全十美”都说了出来。 听得觅瑜害臊不已,双颊羞红,差点连手都不知道往哪放。 盛瞻和维持着沉稳微笑的模样,唤打扮成小厮模样的护卫入内,示意静愁跟随其去取香油钱。 静愁欢天喜地地告退。 觅瑜终于能舒口气:“这位道长也真是胆大包天,什么话都敢往外冒,什么钱都敢伸手要……这般贪心趋利,难道不怕被祖师惩罚?” 盛瞻和淡淡道:“也说不定,或许他们祖师就是靠此一道发家的。” 觅瑜一呆,下意识想让他说话敬重些,到底是在道观,别犯了什么忌讳,转念想起他的身世经历与不求天尊之言,又默默把话咽了回去。 厢房里一时陷入寂静。 房中一角燃着熏香,于清雅中带有一丝甜腻,初闻觉得醒神,闻久了则略觉腻人,喉间发痒。 觅瑜自小出入清白观,对于道家所焚的香料不说知之甚详,也是十知八.九,却辨不出这是什么香,不由暗忖,莫非这是观中独有的?那这香料的配比可不太好…… 她一边胡乱想着,一边端起茶盏,想喝一点茶润润口,去去甜腻。 茶水才一沾唇,她就愣住了,有些不敢置信地看了一眼茶汤,又抿了一口,细细分辨,神色立时变了。 “怎么了?”盛瞻和看着她放下茶盏,询问。 “这茶——”她紧张地回答,“不,不仅仅这茶,还有这房里的熏香……都有问题!” 盛瞻和神情一肃,拿起面前的茶盏,仔细端详:“这茶水里有何门道?” 觅瑜有些难以启齿,感到既羞愤又惊怒,没想到这些道士竟敢行如此腌臜下作之事。 她强压着羞意和怒意,道:“这熏香和茶水单独用没什么问题,但若是放到一起,就会使人、使人六欲横生,陷入幻迷之中,到时——” 到时会发生什么,不用多说。 盛瞻和的神色立时变了。 “你还好吗?”他迅速放下茶盏,握住她的手腕,“你方才用了茶水,身子可有哪里不适?” 觅瑜摇摇头:“我刚才只沾了一点茶水,不碍什么事,且这药药性不强,发作也很缓慢,比起催生情欲,更叫人昏昏欲睡,尚缺一味药引,才能使药效完整发作出来。” 盛瞻和冷冷一笑:“看来这道观是想留下我们,等之后再做手脚。” 觅瑜头一次看见他的怒容,虽明白这怒气不是冲着她来的,但也还是看得心尖一颤,知晓这正虚观不会有什么好果子吃了。 想想也是令人发指,这正虚观号称天下第一大坤观,引得无数贵女前来上香,却在暗地里做着如此丧心病狂的勾当,不知有多少女儿家受了害。 更有甚者,那些女子因为是在迷糊中失了身,醒来无法确认真假,即使确认是真也不敢伸张,只能默默将伤痛咽下。 此等丧尽天良之事,她们——她们竟也——当真可恨! “你真的没事吗?”盛瞻和再一次关切地问她,“不要想着什么不能打草惊蛇,你的身子最重要。若有事,我们立即回宫,我自会着人处理这间道观。” 觅瑜再一次摇头:“我真的没事,瞻郎不用担心。” 她从怀中取出一枚瓷瓶,打开轻轻嗅闻两下,卖乖笑道:“这里头装有醒神露,可治一切晕眩之症,我只要闻两下就好了。” “倒是瞻郎,预备怎么做?”她问道,“将计就计吗?” 瞧着她的举动,盛瞻和的神色舒缓了一点,但话音还是冷的,道:“若不如此,岂非浪费了他们一番好意?我倒要看看,他们有什么能耐。”
第27章 静愁回来时, 觅瑜看上去颇有些困倦。 见状,她关切问道:“夫人可是累着了?若夫人不嫌弃,不妨在观中休憩一二。” 觅瑜婉言谢绝:“多谢道长好意。但我与夫君的下榻处离道观不远, 就不劳烦道长了。” 静愁笑道:“不麻烦, 不麻烦。公子与夫人是蔽观的贵客, 不过休憩半日,算不得什么麻烦。” 见觅瑜还是推辞,她眼珠一转,计上心头, 道:“且夫人若是留下来,贫道也能更好地为夫人做法,祈祷夫人早日得偿心愿, 生下一个白白胖胖的小公子。” 这话一出, 觅瑜明显心动了。 她略含羞赧地看向盛瞻和, 柔柔唤道:“夫君……” 盛瞻和回以一笑,握住她的手, 对静愁道:“既如此,就劳烦道长,替我们夫妻二人另辟一间厢房休息罢。” “不敢。”静愁行了一礼,“不过, 夫人求的是子嗣,在贫道做法时, 夫人最好与公子分开休息, 以使祖师更好地看到夫人的诚心。” 盛瞻和似有好奇:“这是什么道理?” 静愁洋洋洒洒地回答了一通,旁征博引、引经据典, 可谓一套一套。 说得盛瞻和信服颔首,觅瑜更是激动不已, 克制着情绪让她去安排厢房,仿佛下一刻便能怀上子嗣。 静愁应是告退,拐上长廊后拂尘一甩,在心里啧啧感叹。 这一位夫人可真是花容月貌,软绵绵的声音能让人的骨头都酥了,身量还那般娇小,像一捧盛开在春日里的海棠花,叫人喜之不尽。 正巧今天有位贵客来了观内,这桩生意若能做成,她能得到的赏赐,说不定比过去一年加起来的都要多。 可怜那娇滴滴的夫人什么都不知道,还以为真是要替她做法,给她求来子嗣呢。 当然,这说法也没什么不对,待得半个时辰后雨露一承,她可不是有机会怀上子嗣?只不过怀的不是夫君的孩子,而是别人的孩子罢了。 真是罪过,天尊慈悲,天尊慈悲…… 静愁脚下生风,很快安排好了两间厢房,又转道出去,借口做法,实则另请了贵客过来,穿廊过院,悄悄从后门进了美人房间。 房里陈设精致,熏香袅袅升起,薄纱帘帐后面,美人的身姿若隐若现,似乎已经睡着了,看着极是曼妙。 贵客先是放轻脚步,慢慢接近,等凑近了,闻到一缕幽幽馨香,霎时心猿意马,撩起帘帐的手都有些激动地发抖。 靠近一点、再靠近一点,能够窥得榻上人的身姿。 那玲珑有致的起伏,即使在薄衾的包裹下也动人无比,可以想象婉转承欢时的娇颜,缠绵的泣音,混乱的极乐—— 想到此处,贵客再忍不住,一个扑将过去,牢牢罩住身下的美人,还未等露出贪婪的笑,下腹便是一痛,痛得他发出哀嚎。 这还没有完,美人睁开锐眼,面携寒霜袭来,直打了个天旋地转,头晕眼花。 凄厉的惨嚎在房内响起。 守在外头望风的静愁悚然一惊,正想进去一探究竟,就觉脖间一凉,架上了一柄冷冰冰的物什。 “我道是谁,”一道冷漠的声线响起,在这不断的哀嚎声中既似天籁,又似索命的金印,“原来是孟公子。孟公子,多日不见,别来无恙。” 孟姚飞捂着腹部,蜷缩着身体,痛得抽搐不断,翻滚间把帘帐都卷落了,忽然耳闻这道熟悉的声线,愣了一愣,强忍着疼痛抬起头来。 盛瞻和负手立在不远处,面如冠玉,身似青松,神色却冰冷胜雪,看向他的目光仿佛在看一具尸体。 方才一击打倒他的美人,正恭敬地跪在旁边,俯首称属。 霎时,孟姚飞的所有痛楚都化成了涔涔冷汗。 他顾不得任何体面,忙忙跪地磕头,迭声求饶:“参、参见太子殿下!小人、小人有罪!不知殿下在此,求殿下饶过一命,求殿下饶过一命!” 被护卫押进来的静愁尚在懵懂间,不明白先时还和气给财的小厮,怎么刹那成了拔刀不眨眼的恶徒,听见孟姚飞的呼喊,当即双腿一软,也倒在了地上。 她猜到了这一对夫妻出身显达人家,但万万想不到显贵至此,竟然是太子殿下——那么方才的夫人不就是、不就是—— 静愁眼前一黑,直觉小命休矣! 她哆哆嗦嗦地求饶:“小人、小人眼拙,不识得殿下,殿、殿下——” 盛瞻和没有理会,慢声道出男子的身份:“文渊阁大学士孟知仁次子,孟姚飞。” “孟二公子。”他缓缓走近,“你可真是叫孤欣赏了一出好戏啊。” 孟姚飞惊惧不已,不敢想太子殿下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也不敢想他刚才欲染指的美人身份,或者说他原本会染指的美人身份,更不敢抬头直视这位东宫之主。 他只能跪着,浑身抖如筛糠地求饶。 直觉告诉他,今日一遭他绝无幸理,但求生的本能还是让他战胜了恐惧,硬着头皮继续求饶:“殿下、殿下饶命!小人愿意将功折罪!求殿下开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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