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者治病,除了自身水准,也需要病人的配合。太子殿下不觉得自己有病,我们也不能告诉他有病,在许多方面便会有掣肘。” “让你妹妹以太子妃的身份陪伴在太子身边,日积月累、细查慢诊,不失为一个好方法。娘也不会让她独自琢磨,会和她一起探讨病情,不愁事半功倍。” 她埋怨地看向丈夫:“就是苦了你妹妹,得了这样一门亲事。” “不苦,不苦。”赵得援连忙道,“太子殿下宅心仁厚,连纱儿逃婚,”他瞪了女儿一眼,“都能谅解。嫁给这样的一位夫君,纱儿怎么会苦?” “将来,纱儿若真能治好太子殿下的病,更是大功一件,纵使得不到太子殿下的心,也能拥有太子殿下的敬。” “就算治不好也没关系。这病不是什么大病,纱儿只消陪着演两场戏就行。” “以寻常目光来看,太子殿下更是龙章凤姿,贵不可言,比汝南郡王那小子要好多了,如同云泥之别!”说起汝南郡王,赵得援旧怒未消。 同时,他也没忘了叮嘱女儿:“当然,这话只能我们自己说说,外头你绝对不能有半分表现。” 还没来得及等觅瑜点头,祝晴就开口道:“我指的不是这个。” 赵得援虚心求教:“夫人是指……?” 祝晴缓缓道:“太子这病,有古怪。” 觅瑜心中一跳。 赵得援也被唬了一跳:“你这是什么话?你、你可不能往外头说啊!” “我知道,赵鼠胆。”祝晴嫌弃地瞥他一眼,“这是家里,不是宫中,你不用摆出这么一副缩头缩脑的模样,没有人会听见我们的话。” “未必。”赵寻琅出声,“观妹妹今夜之举,行装仓促,痕迹尽留,应是临时起意。” “太子殿下却能于半途截住妹妹,远在我们发现之前,不是有未卜先知之能,就是在府中有详尽快速的消息来源。” 他道:“禁军二十六卫,太子领十三卫。这三个月来,奉命守卫我们府上安全的,正是禁军。” 堂屋里陷入短暂的寂静。 自从颁下赐婚圣旨,赵府的守备就多了一倍,距离婚期还有三个月时,宫里更是派出一批禁军,在府里府外昼夜巡逻不息。 这是历来的规矩,毕竟太子身份贵重,太子妃的安危自然需要稳妥保护。 这些禁军规矩极严,不闻丝毫交谈之声,也无任何逾越之举,觅瑜除了在开始的几天有些不适,后面便逐渐习惯了,有时甚至会忘记他们的存在。 今晚她生出异想,凭借一包药粉迷倒守在外面的禁军,更是生出了轻视之心,觉得他们不过如此,直到现在听闻兄长之言,才后知后觉地出了几分冷汗。 她张张口:“太子殿下……” 赵得援低声道:“慎言!” 这一回,没有人再对这句警告提出异议。 烛火噼啪爆出一朵灯花,觅瑜跪在地上,觉得膝盖有些发麻,忍不住伸手揉捏几下穴道,缓解久跪带来的不适。 祝晴注意到她的举动,开口:“行了,责备的话也说了,叮嘱的话也讲了,这件事到此结束。” “琅儿,带你妹妹回去歇息吧。明日一早就要拜仪,不能误了时辰。” 觅瑜看向父亲。 赵得援挥挥手:“回去吧回去吧,别在这里把腿跪坏了,回头又扑到你娘怀里哭,让我受你娘的责骂。” 觅瑜露出一个乖巧甜软的笑:“多谢爹爹,多谢娘亲。女儿谨记爹爹娘亲今晚的教诲,万不敢忘。” 她在赵寻琅的搀扶下站起来,准备告退。 这时,祝晴忽然开口,意有所指道:“记住娘对你说过的话。” 她一怔,脸色一红,点点头:“是,女儿不敢忘记。” 赵得援怀疑的目光在两人间打转:“你们母女俩又背着我做什么事了?” 祝晴泰然自若地反问:“女儿家的私事,赵大人也想要打听?” 赵得援一噎,干咳一声:“我不过随便问问,那什么……琅儿,快带你妹妹回去。” “是。”赵寻琅应首,“孩儿告退。” 觅瑜在兄长的护送下回了房。 守在闺苑门口的禁卫换了一批,不知是被她迷倒的那些人还没有醒,还是去领罚了。如果是领罚,又是谁的罚,太子殿下的吗?反正赵府是不敢降罚的。 觅瑜对自己的药有信心,寻常人少说要过三个时辰才能醒来,但她不确定禁卫是不是寻常人,尤其是在见识到太子暗卫的身手之后。 太子仁厚不假,能够包容她的逃婚,可光有仁厚之心是坐不稳太子之位的。 遑论这一朝风波不断,凶险处处,他自小生活在废后的阴影之下,经历胞弟献祭之事,这样一位东宫之主的心思…… “姑娘?姑娘?” 侍女的轻唤打断了觅瑜的思绪,她回过神,道:“没什么,今晚是我不好,连累了你们。”她在堂屋中被罚跪时,她的侍女也受着同样的罚,直到她回来才得到赦免。 慕荷道:“姑娘说哪里话,只要姑娘好好的,奴婢们就好好的。” 青黛道:“女儿家在婚前感到紧张是正常的,姑娘若觉得不安,尽可和奴婢们说说话。奴婢虽不知晓几个大道理,同姑娘说道说道还是能够的。姑娘……” 她小下声:“就算姑娘要离开,也别忘了带上奴婢。姑娘在哪里,奴婢就在哪里。” “青黛姐姐!”慕荷低声惊呼,显然想不到她会有此之言。 青黛不觉得这话有什么:“我是姑娘的奴婢,不管到哪里,都要跟着姑娘。” 觅瑜微笑道:“好了,你们放心吧,我不过一时想岔,不会再起这份心了。快睡吧,再耽搁下去,天都要亮了。” “奴婢们服侍姑娘。” 烛火再度熄灭,陷入一片黑暗。 觅瑜重新躺回榻上。与之前相似的情景,她的心境却起了些微变化。 说不上是什么,不算后悔,也不算期待,但先前的惶恐不安减少了许多。 她忍不住回想西院中的情景。 月光下的那道人影,那捧目光,一如松溪浅照,林叶婆娑……那就是她明日要嫁的夫君,盛瞻和吗? 瞻,临视也。君子正其衣冠,尊其瞻视…… 她在逐渐遥远的神思中慢慢入睡。
第5章 转眼到了翌日。 觅瑜早早起身,焚香沐浴,祝祷礼敬。 待得日头升至高空,她简单用过礼食,便在侍女的陪伴下去往正堂,聆听父训母言。 差不多时,迎亲的队伍也到了。 太子娶亲,排场自然盛大,铜锣鼓乐吹奏不歇,鞭炮齐鸣,觅瑜在府里听着都觉得震耳,不知道她哥哥是怎么在外头拦人的。 时下风俗,凡男子娶亲,皆需过女家三关。 赵家不是什么大家族,赵寻琅也未曾娶妻,没有姻亲,好在赵得援平日里交好的同僚众多,祝晴又有神医之名,两人的女儿出嫁,结亲对象还是东宫太子,不少人愿意帮忙,充当女方的亲戚。 场面一时热闹至极。 觅瑜身边也陪伴着数名贵女,同她一起等待新郎官的到来,时不时和她说说话,缓解她的紧张,偶尔调笑两句,增加她的紧张。 不多久,一道高挑的倩影从外头进来,身姿英气,乃长安府尹之女晏妩娴。 “来了吗?来了吗?”两三人同时出声询问。 晏妩娴摇头:“没有,才刚过了文关,这会儿在武关耗着呢。” 遭到了旁人的嫌弃:“那你回来干什么!” “我回来和新娘子说说话。”晏妩娴走到觅瑜身旁,眼睛亮晶晶地盯着她,询问,“觅瑜妹妹,在武关挡着太子殿下的那个领头人,可是你哥哥?” 周围立时发出一阵起哄。 “原来是看中了人家哥哥。” “哎呀,晏大姑娘红鸾心动咯。” “若我没有记错,今儿个是太子殿下与赵姑娘的大喜之日吧?” 晏妩娴被众人促狭得有些脸红,粗声粗气地回应:“怎么啦?我就问问!问问不行吗?” 觅瑜拿团扇挡住笑容,感觉心情轻松了许多:“可以,娴姐姐尽管问。” “不过,姐姐说得这么含糊,我也不知道是不是哥哥,姐姐再描述清楚一点?比如,他穿着什么式样的衣服?” 晏妩娴回想了一会儿,摇摇头,道:“不行,我有些忘了,我再过去瞧瞧。”在众人的起哄声中快步离去。 半晌,她再度折返,带回来一个令众人有些手忙脚乱的消息:“快快快!太子、太子殿下!他们过来了!快把东西布置好!” 贵女们连忙带着侍女行动起来,觅瑜好不容易放松下来的心情也重回紧张,四肢僵硬地起身,被推去屏风后面坐着。 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她都晕乎乎的,只听见热闹的礼乐逐渐接近,停留在三丈之外,几轮的吟诗、对诗过后,她跟前的屏风被撤下,然后是却扇诗。 礼乐中,吟诗人的声音听起来与昨晚有些不同,给人的感觉也不一样,仿如隔着一层云雾,大大增加了她的紧张不安。 她一点点把团扇放下,没有抬眼,在侍女的搀扶下步步往前行去,直到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掌出现在她的视野里,她才缓缓上移目光,看向手掌的主人。 盛瞻和。 昨晚的他身着一袭松色衣衫,既贵气又儒雅,今日的大红喜服将他的儒雅尽去,只余贵气,唯有深邃的眸子不变,似蕴藏着漫天星辰,回旋着冬日的细雪。 对上她的目光时,冰雪隐去了,泛开春日的涟漪。 他朝她微微一笑。 觅瑜心神晃动,愣愣地把手放进他的掌心。 礼乐齐鸣,变奏出迎亲的下半曲调,仪仗如长龙逶迤而过,播撒下漫天的喜钱、喜饼与鲜花。 之后的流程走了许久。 太子大婚,典仪自是繁重,进了宫门,下了花轿,觅瑜身边的侍女就换成了女官,扶着她跟随礼官的唱喏拜仪,确保不出丝毫差错。 觅瑜不记得自己行了多少礼、磕了多少头,只知道一切结束时,天色已近黄昏,及至入东宫、进洞房,更是夜幕降临,龙凤双烛静静燃烧,映照出如花灯影。 喝过合卺酒,她端坐在红帐中,垂眸盯着自己交叠在膝头的双手,耳闻着越发接近的脚步声,紧张之情愈浓。 一双乌靴停留在她的跟前,青云纹样,镶饰黑玉,是太子才能用的制式。 “赵姑娘。” 熟悉又陌生的呼唤响起,相比起迎亲时的云笼雾罩,这声音更像她昨晚听到的,低缓、悦耳,带着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 觅瑜局促抬首,不期然撞上来人的目光,心旌霎时如春雨濛濛携过,摇曳不停。 她期期艾艾地开口:“殿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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