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松惊了,也压低声道:“不是,郡主,你怎么看出来的?” 宣榕解释道:“远葬则奢,近葬则简,车辙上泥土颜色都不尽相同,说明沿途不近。这么远距离,按照河东郡的习俗,是要厚葬的。只让四个人跟着,不合理。” 容松蠢蠢欲动:“要抓去报官吗?” 宣榕摇摇头:“算了。又不是什么大事,不侵他人利益,不用太过严苛。” “恐怕不是。”隔着一张桌,耶律尧望了宣榕一眼,这距离太远,他没法压低声,干脆走了过来,在她身后微微弯腰,压低声淡淡道,“吃重不对。普通盐茶,没有这么大的吃重,你看车轴入地起码寸余。” 只有直面战场的将士,才有这么敏锐的直觉。 耶律尧甚至比昔咏还要警惕,至少是在他开口后,昔咏才脸色一变:“里面必有重铁。” 她刚想上前,耶律尧先她一步,将手里那破了口的陶杯一弹,打在驴车车轴上,登时板车一歪,上面的棺材便直冲冲掉了下来,砸在官道平整的泥地上—— 裂开的口子里,兵戈闪闪发光。 昔咏:“!!!” 她想也没想,掌心一撑木桌越出,提剑出鞘,干脆利落打趴就近的两人。还有两个,被一道直扑而来的白色巨影压趴在地,“哎哟”声不绝。 容渡和容松早就来到棺木前,劈开木板,皱着眉查看 兵器上的刻印。这些沉甸甸的铁器不算陈旧,单也不算新,容渡沉声道:“是昭平元年铸成的。” 又转向宣榕问:“怎么处置?” 这一系列的变动,惊呆了摆茶铺的大爷。 他躲在柜台后,大惊失色地拍拍胸脯,许是听到“昭平”二字,不知从哪里掏出三把香,在小柜子上的一个粗劣观音像前,拜了拜,压着声用河东方言道:“郡主保佑,郡主保佑。做点小生意,别惹杀业。” 还是听到了的宣榕:“……” 耶律尧同样听着一清二楚,忍不住揶揄道:“小菩萨,以前有人当面拜过你吗?”
第17章 同乘 宣榕难得有些别扭,耳尖发热:“……没,先别说这个了。” 她将幂篱轻纱往前拂,遮住那张清丽的脸,起身前去,查看棺椁里的兵器。 漆塑的黑棺里,底部陈列长枪,上方布满刀剑。兵器底端,有何年制于何地,均为昭平元年——也就是两年前——制于河东郡。 她不由眉心微蹙:“昔大人,你可知这批兵器当时用于何处?” 上次绑过镖客,绳子还在,昔咏熟练的将这四人五花大绑,边绑边道:“那用处可多咯,各地剿匪的,西南作战的,出海配兵的,河东郡盛产兵器。天机部设立后,放开了民间制造,有些作坊私产过铁器,更不好追溯了。” 宣榕若有所思:“怪不得上面都没有确切的产地。” 昔咏将麻绳系了死结,又打了个漂亮蝴蝶结,满意道:“哎呀您别忧心多想了,说不准又是有官员贪墨呢。您还记得两年前,监律司办的那起贪腐案吗,不就是河东郡有官员,将官家兵器拿去私卖,最后抄家抄出白银万两么。” 这件事动静不小,但宣榕当时恰在江南,不太了解。 她想了想,颔首道:“我记得河东郡太守,宋轩出身监律司?那直接交给官府吧,让他们按图索骥查查,有结果直接禀报回京。” “宋轩?”昔咏愣了愣,“永昌侯府大公子?他今年履新的吗?” 宣榕“嗯”了声:“年中任职的吧。怎么?昔大人认识?” 昔咏摇头:“不认识。但永昌侯府和我有点旧瓜葛,我就不去了,否则不尴不尬的。容松跑趟腿吧。” 她这么一说,宣榕倒是隐约记起,昔咏似乎曾与京城一侯府订过婚。 在昔家冤案刚审未判时,侯府就迫不及待与昔家退亲,虽没落井下石,但袖手旁观的态度确实令人齿冷。 难不成……是永昌侯府? 宣榕不假思索同意:“行,等入了安邑,阿松去送人。” 又问道:“阿松,我记得你那里还有一把九寸有余的小刀?” 容松本来百无聊赖,没曾想来了四个送上门的倒霉蛋,已经开始琢磨路上怎么打发时光了,语气都轻快不少:“有啊有啊,在这!” 说着,他反手一抹,从后腰带上取出小刀,捧上前去问:“您是要用着防身吗?” 宣榕摇了摇头,拿过刀,转而递给茶水摊的老大爷。 在老大爷惊魂不定的神情里,软和着嗓音道:“拜佛求神未必管用,不如用刀。若有人真的闹起,可出其不意保护自己,也能在事之未发时威慑他人。” 老大爷手里香差点没掉到地上。 他结结巴巴:“姑、姑娘这话说的生猛啊,哪哪有不、不准人拜佛的……” 宣榕很好脾气地道:“没说不能拜嘛,拜拜观音像和寻把趁手的武器,又不冲突。实在危急,拎起观音像砸人也不是不行,菩萨不会怪罪的。” 大爷:“……” 他颤颤巍巍,想接过刀又犹豫,宣榕见状,干脆把刀放在了方柜上,又摸了一点碎银道:“抱歉,老人家。方才事发突然,您受惊了,我们再歇息会儿就走。” 又过了一小柱香,众人在老大爷欲言又止的视线里,一路远去。 等到了下午,一行人顺利到了安邑,找到住所,用完膳食,便又是日落时分。 容松下午就去对接官府了,估计又混了顿酒吃,还未归来。容渡和昔咏也各自忙碌。是矣,整个客栈很安静。 院子里残菊尚有不少金色,宣榕想到家书中的描述,干脆支了个画架,打算画个金菊图寄回去。 她心情不错,甚至把叼着饭盆、摇头晃脑走过的阿望,都一笔带入画中。 不知过了多久,忽然听到背后脚步靠近,有人道:“你别让它们几个看到这画。” 宣榕没回头,只继续用细笔勾线:“这又有什么说道?” 耶律尧像是刚沐浴过,发间微湿,正在扣护腕,嗓音略低:“阿望会兴奋显摆,其他几个会揍它。” 宣榕:“…………” 她叹了口气:“那我把它们也加上去。” 见耶律尧没走,宣榕想起了什么,问道:“对了,上午离开茶水摊前,你和那位老人家说什么了?我看他神色古怪。” 耶律尧扣护腕的动作一顿:“那个观音像太丑了,我给了他三两银子,买了旧的,让他去换个好看点的。” 宣榕怔了一怔:“啊……?旧的观音像呢?” 耶律尧语气自然:“扔了。” 宣榕:“……” 她无奈轻笑:“你就不怕菩萨怪罪你呀?” 耶律尧不以为然:“我又不信神佛,怕什么。反倒是你,既然知道有百姓供奉你,怎么不找画师出个画像?” 宣榕停住笔,用一种很坦然的语气道:“首先,他们供奉的是一个愿景,是我是菩萨是佛祖,都无甚区别;其次,威望过重,不是什么好事儿。” 耶律尧走到宣榕右侧前方,靠着廊柱,抱臂道:“愿闻其详。” 宣榕侧过头笑笑:“听说你回北疆后几年,用兵如神,与西凉开了三战,战战告捷。你的族人和整个漠北王庭,是何态度?” 耶律尧语调漫不经心的:“羡慕者有之,嫉恨者有之。老头子让我把军功让给耶律金,甚至想杀我,手下人想簇拥我,得从龙之功——当时觉得甚是有趣,现在想来,不值一提了。” “有意王位,声望尚且是双刃剑。”宣榕继续提笔,将追虹它们也补了上画,“若无意争雄,这会是一柄离心刀。” 她点到即止,不欲多谈:“阿望刚刚去那边找吃的了,你若找它,拐到后厨去瞧瞧。” 耶律尧眸光深深,从她身上惊鸿一般掠过。 像是想说什么,但终究一言未发,点点头走了。 宣榕继续作画。 耶律尧晚间很少露面,从这尚且看不出端倪。但大概每过个几天,那几只活蹦乱跳、总喜欢找她的猛禽,晚上也会消失不见,这只能说明它们主人有问题。 但耶律尧不提,她也不多问。 等到快日落西山,院里几乎视线模糊时,宣榕才将完稿的画一卷。 她揉揉后颈,觉得甚是酸疼,才恍惚一个时辰过去。于是准备收拾材具回房歇息。 这时,一道凌冽的风呼啸而过。她还没来得及回头,就看到玄鹰用狼狈的姿势,在她面前转了个狠弯,差点没撞上树丛。 正是追虹。 堪堪刹住后,追虹一叼她裙摆,扑棱着翅膀,用一种焦躁急切的姿态,把她拉扯上楼。 “怎么了?”宣榕尝试安抚它,“你们主人出事了?” 但追虹明显处于一种又惊又惧的状态,吼里低啸不停。根本就听不进去她任何话,直直地把人带到三楼房间前,不管不顾地用身体撞开房门。 昏暗的室内,撞开的门带进斜照的残月。 铺散开的白光里,耶律尧正单膝跪地,面无表情地扼住雪狼的死穴。银环蛇在旁边急得扭成一团,哆哆嗦嗦盘上青年手臂,想咬一口,让他平静下来,却被粗暴地扯开丢远。 而推门声惊动了耶律尧,他转过头。 宣榕对上了一双湛蓝的眸子。 在月夜下,宛如剔透的宝石,亦像阿勒班那片雪山蓝湖。 她微微一怔,就发现耶律尧同样怔愣住了,起身走来。 他垂着眼帘,用那双瑰丽到不可思议的眼眸,歪头注视她片刻,然后很自然牵住她手腕,道:“走,带你去骑马。” “???”宣榕没反应过来,“啊……?” 见她站着不动,耶律尧干脆把她往肩上一扛,踏步 下楼。 青年肩膀很硬,顶得她小腹有点疼。但这不是重点——从小到大,她没被人这么扛着走路过,这不亚于五雷轰顶,宣榕僵得彻底,甚至忘了喊人,等回过神来,已是被小心翼翼放在了马鞍上。 耶律尧翻身上马,将她圈在怀里,一甩缰绳,纯黑骏马已是飞奔入街。 宣榕:“………………” 身后,成年男子的胸膛炙热滚烫,宽阔坚硬,那点皂角香本来若有若无,此刻却像是从四面八方侵来。她胡乱下摸,想试图拽缰绳,摸了半天也只摸到耶律尧手臂上冰冷的护腕。 只能说幸好夜深人静,无人围观,否则宣榕恨不得挖坑把自己埋了。 但饶是如此,她也快要崩溃了:“耶律!你停住!放我下来!快点!” 她鲜少这副口气和人说话,果然,耶律尧动作顿住,一扯缰绳勒马,像是有些疑惑地道:“为什么,你不想骑马了么?” 宣榕喘着气道:“你先下去。” 耶律尧歪着头想了想,还是下了马,立在马前方,一眨不眨地抬眼看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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