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年谢、褚、魏三家感情尚好,只魏家去筠州府之后便渐远了。褚家以为魏家与谢府定了亲,故而刻意避嫌,也就不便走动。乍然听说长女魏妆上门来拜访,真是好不欢喜。 瑞兽彩绘的挂屏前,妇人仔细打量着跟前的魏妆,越看越可心意。家中少闺女,尤其十六七岁青春扑面的小姑娘,怎么看都想当成个宝。 眼瞧着魏妆送的一盆波斯木兰,将养得生机绽放,更叹心灵手巧。 阮氏还忍不住说了,要认魏妆作干女儿。被褚老夫人悄悄瞪了一眼——这是谢府定下亲的,人罗氏不一定乐意,以为高攀。 问过些家常之后,褚老夫人不由感慨起魏老侍郎的风骨。 当年造河渠,当地官员偷工减料、克扣钱款,工程筑造一半竟塌陷了。虽无人员损失,却耗费巨万。朝廷主张把工部魏侍郎罢黜,魏老大人立扛压力,筹资聚银,仍将工程一定修好。而后说到做到,筑好河渠后自请辞官,皇帝多番挽留亦未果。 只这一点,时隔多年讲起来,仍然让人好不敬佩。 褚老夫人抬起眼帘,念叨道:“如今阿妆你入京城来,这可太好,常到府上走动,便如在自个家中一样。” 魏妆乖觉地应好:“谢褚老祖母与阮伯姆的抬爱。” 午间在上院用了饭,褒了蛤蜊米脯羹,另有五味杏酪鹅、姜酒龙虾、什锦鸳鸯饭,婆媳二个看着姑娘淡定大方,食相美好,自是越发地喜爱起来。 吃罢饭在花厅里坐着品茶,又聊到了魏妆与谢三郎的亲事。 却说褚老夫人与谢府罗老夫人原本关系尚好,但罗鸿烁唯把门第挂在嘴边,自从丈夫升太傅且赐封侯爵后,便越发地拿捏起排场。 一次某家设宴,因晓得她二个老妇熟络,便安排在邻座。谁知罗鸿烁觉得被轻慢了,定要调换个高处的座位。 褚老夫人也是个识趣的,只觉这地位一高吧,人情也变化,也就主动不奉承了。 儿媳妇们看脸色,逐渐跟着疏淡,倒是不影响几个男郎走动。 本以为魏妆进京,大抵也忌惮这层隔阂。怎料亲睦如常,委实叫人舒畅。 同时,又觉得姑娘是个好福运的。 不然以罗鸿烁的做派,那桩亲事恐怕要作废。刚好,逢谢府解除了丁忧,怡淳公主开始择婿,估计便想起来魏家长女了。 好在谢三郎雅量风华,淑人君子,与他成亲却是安心相配。 褚老夫人便笑道:“姑娘来了,大抵也不用再回州府去。年岁相当,是该与谢三郎成亲则个。” 魏妆扫了眼旁边的绿椒,婢女眼神期待,蠢蠢欲动。果然,一开始便做着夺-床的打算。 把她当跳板呢,谢公子可真吃香。 母亲庄氏去得早,沈嬷又总事无巨细,谆谆叮咛。前世魏妆怯懦避藏,可真是毫无防备心呐,谁若对自己亲厚些,便以贴心待之。 想起最后被堵在花亭吐血倒地的一幕……呵,不定其间做过多少勾当。 这就让贱婢听清楚吧! 魏妆搭手,柔声笑道:“入京主要为给罗老夫人贺寿,再则便是与谢三哥的退亲。褚家祖母快别取笑我,届时还须麻烦您老人家作个中间人呢。” 竟是退婚,好好的姑娘上哪儿再能找得出来。 褚老夫人看向阮氏,这回不干涉你认干女儿了。 探问道:“确属意外,当年亲事莫非太傅定下的么,如何突生变动?” 魏妆含唇解释:“小女向来敬重老太傅与罗老夫人,但因距离远,今时不同往日,未能常探望,深感愧疚。这也是祖父与父亲多次提及的意思,魏妆谨遵嘱咐。三哥卓尔优异,当配得上更好的女子。” 她这却是把罗鸿烁当日初见时,那番含沙射影的门第挑剔给化用了。 褚老夫人听着,约莫也猜出些枝节。姑娘是个灵巧通慧的,应对确然从容,只是可惜了谢家三郎,多么匹俦登对的小两个呢! 便措辞道:“那还真是……”本想说点可惜的话,忽又想起了自家的老二褚琅驰,那小子,给找了多少户都不满意,早晚孑然单着。 褚老夫人后半句就改了口:“既是家中的长辈之意,我也不好相劝。中不中间人倒不要紧,便按你们心意去办就是了。” 魏妆必定要让作证,以此彻底绝了谢府拿自己当挡箭牌的算盘。 做着柔软为难道:“当年太傅与祖父定下这门亲,褚老大人亦在场为证,退亲还须请老夫人或大伯老爷出面才好呢。” 话音落下,一抬眼,看到花厅门外何时出现了两名年轻男子。其中一个魁梧郎将,她下意识没想起来,另一个则是谢敬彦,凤眸颇为深邃。 仿佛未见过她这般韧、柔擅变。 她偏是对他郑重地盈了一笑。
第22章 谢敬彦今日过来找褚琅驰,两人私下在院里用过午膳,正准备去礼部翟老尚书的府上。 他两个皆是翟老尚书的开蒙学生,只褚朗驰喜舞枪弄棒,刚从六品振威校尉升为从五品归德郎将;谢敬彦文韬武略,但更偏向于朝堂,二人莫逆之交。 经过花厅时,听见里头传出了说笑声,姑娘声似银铃,惹得妇人们和乐。 褚琅驰就抱怨道:“必是祖母和母亲,不知又给我找了哪家的千金,说我糙性子,定要配个温柔小意的。那些个温柔小意我瞧着都别扭,更别提娶回来了,好不愁烦!” 谢敬彦揶揄他:“男大当婚女大当嫁,你确实该成一门亲,有人约束。” 褚琅驰听得郁闷:“喂,这还是做兄弟说的话?我看倒是敬彦你,马上就要尚公主了,到时见了你,我得先称呼一声驸马爷。” 说的是饴淳公主,一个让男郎们头痛的刺儿。其母董妃会来事,在皇帝跟前得宠,连带着饴淳公主也骄纵恣肆,好高骛远。 早许久,诸位就看出她钟情谢敬彦了,翰林院门外没少见她跟前的宫女蹲守。谢府丁忧,饴淳公主虽侍卫换得频繁,却亦跟着闺居三年。这次都在观望着她选婿会选谁。 单凭董妃与杜贵妃亲近,杜贵妃则是宣王的母妃。在朝局未明朗前,谢敬彦谁的边都不沾,必定不会让此种事情发生。 他瞥了眼路边碎石,淡哂薄唇:“驰兄言之过早!” 褚琅驰却不这么想,且看接下来的蹴鞠赛,皇上把谢敬彦安排在宣王一队,就可嗅出些风向来了。这做驸马前的单身日子,且过且珍惜吧。 褚琅驰便扯上他,让去见识见识祖母给自己找的都是些怎样女子。或动不动哭鼻子的,或说句话都累喘气的,让谢敬彦别不信。 谢敬彦猜着花厅里的约莫是魏女。他既已决定退婚,之后只将魏妆视作妹子,却又好奇她在外府聊得热络松弛,便跟着去了。 他把这解释成,只为探究一番,怯懦少女何能突兀地性情大变。 然而去到花厅门外,却顿又后悔了。 两个男子皆惆怅。褚琅驰后悔把话说得太早。谢敬彦悔不该激他过来! 雕花门扇外,褚琅驰直接看得傻眼了——冰雪剔透,香娇玉嫩,绮艳绝媚。怎有那般姿色的女子,柔柔韧韧的,却一点儿不显造作?撒起娇、示弱起来也好让人筋骨无力。 怎么没说给自己找的是这样美人,褚琅驰暗怪着装太草率了些,早知该把一身武将公服换掉。第一次觉得祖母说得对,太糙劲了。 谢敬彦觑向魏妆,修朗长眉微蹙,垂袖的手掌仿佛攥着沉冷且惊异。 原本魏妆前来褚家拜访,他视为平常,却没料到,她又在提及与他退亲之事!为着与自己迅速退亲,忽而坚定,忽而卖软示弱。 而这柔弱娇憨一面,却又与他记忆中的娇怯易惊全然不同,乃是一种为达到目的而表现出惹人疼宠。 魏女到底有几幅面孔?纤巧得似金灿果儿,乖娇珍视地拥住定情合璧,为进京见他绣手帕,转头冷漠决绝地吻熨黑牡丹……张张面孔都尺度拿得稳当。 谢敬彦一瞬甚至想,或许刻在记忆中那枇杷树下一幅,亦是她为着在祖父长辈跟前装出来的。 而他到底哪里做得缺欠了,非要惹她执拗地退亲? 谢敬彦心底莫名堵闷得慌。 男子清执轩昂,扫到旁边楞神的褚琅驰,不自禁磨了磨唇齿。 待魏妆诧然地向这边含笑望来。 褚琅驰终于反应了,从五品郎将咳咳嗓子,局促道:“祖母说的什么退啊亲的,可是在说我?” 话虽如此问,眸光却始终盯凝魏妆,仿佛巴不得在提自己。 褚老夫人与大夫人阮氏互相对了个眼神,立刻就琢磨开来。 实话讲,这幕场景委实也出乎婆媳意料。原本都只当魏妆是定亲给了谢三郎的,谁能想到,峰回路转了就。 况且,姑娘多么讨喜! 阮氏慈眉善目,心情极好地嗔道:“胡诌什么。说的是谢家三郎。这位是筠州府魏家的长女,你魏妆妹妹,敬彦早前定下的亲事了。” 褚琅驰忽地跌到池底,不甘地诧异:“却为何听到退亲二字?谢敬彦,你何时定了门如此好亲事?又这是被退亲了,竟还有女子敢退你谢侯府三公子的亲?魏妹妹真勇!” 褚琅驰对锦椅上的魏妆,又高看了几分。好样儿的,心里稀罕! 退亲,被退亲了……这几字连日来频频在耳边重复,直叫谢敬彦好生愠起。 他被问得到底尴尬,看向魏妆,魏妆却无动于衷。 罢,昨夜梦中的场景忽然浮现起来,那娇羞弱势女子才是他该去寻出的。他知不该与魏氏女多费心思。 然而却本能的管束不住某种酸涩,生怕她因此被旁人惦记。 谢敬彦掀眼睨了一睨,启口道:“当年祖父定下的婚约,嘱我足魏妆所需,待她优渥,不允辜负,且赠鸾凤和璧一副,永结同心。至于成不成亲事,端看魏妆的意思。” 前半句,怎仿佛在表态似的,形容周全详尽。男子墨瞳中竟隐一丝幽深诉求。 魏妆可不会上当,暗自含起樱唇:如此交情的兄弟都不知他已定亲,果然呢,从开始就没把此事放心上。 她望向褚二公子,记忆逐渐涌现了上来。 记起褚琅驰,前世乃是个武将军,手中握有兵权,梁王有心拉拢他入局。 梁王是德妃的儿子,德妃则是太后的外甥女。自皇后故去之后,谢家长房改向太后靠拢,谢敬彦起初谁也不明显表露。 及至箭在弦上的紧要关头,他却出乎所有人意料的,临时套用了褚琅驰的兵权。把褚琅驰本人都耍懵,来了个出其不意,以一己之力力挽狂澜,将冷宫的废太子推上了皇位。 好在新帝登基后,确是个贤明的帝王,全然不似囚禁于冷宫时的狂鸷羸弱。 谢敬彦等于也算变相携褚府躲过了一劫。但宣王与梁王可就下场凄凄了,流放的流放,五马分-尸的分-尸。以谢左相沉渊叵测的深谋远略,断不会给朝权留下后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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