紧张着,隐隐将木盆子下压。 一缕莫名撩心的媚柔沁入衣帛,似一闻到她的香气便升起繁绪,且贪婪地渴望纯粹。 谢敬彦克制这种不可控的冲动,俯瞰一觑,平淡道:“手中端的做甚?” 他知魏女喜花,只当她无趣,用这花瓣浸水嬉耍打发。 葵冬老实,不比绿椒张开嘴就能对不同的人说不同的话,只得应道:“是…是魏小姐沐过的浴汤花瓣,奴婢们拿过去倒进泔桶里。不知公子走来,竟误撞上了,奴婢该死!” 各府上都这样,那泔桶有盖子,晨起与傍晚负责清洁的下仆就会定点来收走,并替换个空的。 王吉咋舌:完蛋了,这可怎生是好?他家公子清心静修,澈雅高洁,连女子的手都不曾牵过,有朝一日却先被这样“染指”了!毕竟浴水是件极私密之物,啧……脸颊上还有一片花瓣呢! 贾衡腹诽:肯定没事,他没发现就别提醒他,免得又挨威吓。 但凡只要与那位娇美厉害的未婚妻相干的,三公子只会用一句“下不为例”打发,早晚被吃得死死。贾衡又不是没经历过,所谓的“见色起意”,自家主子也逃不过。 两奴才——那就,娶了吧,娶了便皆大欢喜! 花息随着夜风袭来,谢敬彦当真不明,为何他见到与梦中样样契合的陶侍郎之女,却没这般纷乱。 而魏女既笃定要与自己退亲,便最好把持疏妨距离。他虽一向待人宽和,却也不允奴婢怠慢,到底魏家于谢府有恩,哪怕结不成婚他也当照应有责。 谢敬彦噙起薄唇,沉冷道:“冲撞主子,自去庆管家处领罚。之后记住教训,魏妆虽为客,却须视同为主家小姐,说话做事仔细拿捏!” 话中之意,今日泼水暧昧模糊,须得缄口不提。 少见三公子如此严厉,婢女连连点头:“奴婢晓得了,奴婢倒完盆子便去领罚!” 正此时,又从倾烟苑里出来个慵媚少女。 魏妆启口道:“等一下,她们的罚我替着出了。” 魏妆是出来拾手帕的,大概沐浴时她把手帕落进了水里,与花瓣一起被掬走了。想着两婢女未走远,便随意披件外衫出来,怎料看到了这一幕。 葵冬与映竹虽是罗老夫人安排的,时不时被叫去上房问话,但在魏妆的记忆中,皆是勤恳老实的。尤其映竹,家中分外拙促,若然去到庆管家处领罚,按着府上冲撞主子的规矩,起码一月两月的薪例要被扣除。 印象中谢敬彦君子有容,鲜少为难下仆,何故因袒护自己而惩罚婢从? ……大概是为了避嫌吧,毕竟三公子清绝,沾一身女子浴汤到底不雅。 那一二月的薪例于魏妆而言,并不多,正好也可用作收买人心。 魏妆慢步上前,伸出莹细手指,从小盆中将手帕捞了出来。 而后仰起下颌,看向谢敬彦精雕玉凿般的俊容:“葵冬和映竹的罚银我替她们给了。三哥崇雅黜浮,这身锦袍既已洒过水,便不如也交予我弃了,魏妆再去铺中裁一身新的偿还你?” 谢三洁癖,他既不欢喜她,只怕这衣裳也不会再要了。她可不想帮他处理,奴婢也不必白忙活,扔去再买便是。 女子出来匆匆,以为即刻捞了就能回去,梳妆便亦简单。那适才洗过的长发未干,湿漉的青丝上缠着棉帛吸水,肩披一件捻金青荷色罩衣,内里亦是单薄的丝绸斜襟裙裳。 连日里见她或鹅黄樱枝、或淡绿锦蝶,难得如此素净衣色。而才浸浴过的肤容,更加白皙中晕着粉嫩,竟是乌珠顾盼、冰莹脱俗般的我见犹怜。 廊下灯笼打照,依稀勾勒出那罩衣下的妩娜,柔腴美满,丝薄的裙裳竟似如无物,描摹酥痕。 谢敬彦没来由的,浮起梦境中的马车上,他满心酸怒地勾开女子丝衣。他见到那娇蛮的脱-兔,怎竟却联想起眼前的魏女…… 但怎可能会是她。 显然她未知自己有多姝色,言止间从容淡定。沐水是她的,却并无尴尬,反而明眸直视着谢敬彦。 待嫁闺中女子,何能如此疏妨不忌?与恣肆的公主们也无甚差异。后日的进讲经学,必要将她带去听听。 魏妆自然忘了要局促。前世夫妻分房多年,记得有一次谢三郎忽闯进屋取东西,她才沐浴完从水中站起,白皙身姿仅半掩着一面长巾。她倒是慌忙,谢大人却只漠然凝神片刻,便若无视地寻了物件出去。 何况她此刻裹得周全,谁知他能浮想繁多? 魏妆抿唇唏嘘地笑了笑。 这一笑,唤回了男子的游思。 但见她帕子则是浅萱色的绢纱为底,刺绣两只肚子圆鼓鼓的金鹧鸪,鸟喙尖尖,花斑一样的黑白羽毛。绣工技艺精湛出挑,栩栩如生,却又憨态可掬。 谢敬彦记起来她要送给自己的那几条手帕,不知为何,开始好奇个中图样。 仿佛这手帕透出的情致,才是他记忆中她本该的模样。 然而谁知是否婆子胡诌! 昔年五月的筠州府,枇杷树下藏起的少女好笑又娇糯,看得少年楞一怔,忽而勾起薄薄唇角。 还有谢太傅牵过她纤盈手指,郑重站在自己身侧的怯语:“我会记住彦哥哥,藏好这块玉璧的。” 那一声“彦哥哥”,却好生印象深刻。 这五年来,先是她魏家丁忧,再则谢府丁忧,期间并无发生过什么。倘若她果真另有所爱,也不至于对自己这般冷漠隔阂。 便与他说清楚缘由为何不可? 谢敬彦下午出翟府后曾细想过,很明显便理出了一道头绪。 对于陶沁婉,他从初始并无触动。假使梦中女子便是她,而能让自己违心地迎娶,大概须有两重原因: 一则魏妆与他退亲在前; 二则,发生了某种非娶不可之事。 无论之后如何,那么魏女便没有嫁给他。而祖父临终前既叮嘱谢敬彦好生照拂,满足优渥,她便果真厌嫌他,他也须问个清楚,她为何执意退亲的理由。 只看魏妆此时娇盈,衣缕单薄,却不便久留。 谢敬彦眸色肃沉,应道:“不必了,我自送去浣衣房处理吧。既是魏妆开口,罚也免了,你二个婢子仔细记住我适才吩咐的!” 果然……又再次“下不为例”了。 旁边的贾衡呼了口气,叹道:“三公子对魏姑娘真体恤。魏姑娘怕是不知,咱们马车从未载过女子,你是头一个。公子还嘱我听你差遣,不允旁人为难你,可见多用心。” 竟然不扔掉衣袍?谢三郎不是格外静修律谨的么。前世在他马车里那般缱绻一次,整个儿车辕车座都换掉了,一件衣裳却不舍得? 魏妆琢磨着怪哉,谢府人多口杂的,传出去又该被如何编排了。 因想起白日在褚府上,谢敬彦那句态度不明的话:“退婚只稍一提……此时定论,却是尚早。”她攥了攥手心,须得明确划开界限。 魏妆抿唇笑道:“贾侍卫吃了我一盒芝麻糖,嘴也学着甜呢,我可记得当夜你说的是,‘我们公子清风霁月,不是随便把个人都往府里接,成何体统’。好在始终热心,要么我便须在河船上受冻一宿了,理应感激。” 飞了一眼谢敬彦清绝的脸庞,又对旁边道:“王吉,且将三哥脸上的拭去吧。今日原是婢女莽撞了,我代为陪个不是,此事权且无意,便做未曾发生。” 她发话自然而然,仿佛信手拈来般熟稔,叫王吉一愣神。 果然是个厉害的娇美人儿呐,使唤人都使唤得这般随意……公子逃不过被吃定了! 谢敬彦见她裙裳单薄,却已淡漠叮咛:“夜冷,魏妆小心着凉。” 揩起修劲手指,自己拭下凉透的花瓣,便侧身去了翡韵轩中。 待人走开,两名婢女后怕不已。尤其是映竹,每月都要给家里寄钱养活弟弟妹妹,若真被罚没,家里就要喝西北风了。 连忙对魏妆屈膝道:“多谢姑娘,奴婢听凭姑娘差遣。” 魏妆淡然一笑:“客气,须记得日常做事小心些才好。” 婢女们好生感动,觉得筠州府这位魏小姐是当真好。言辞深浅拿捏周到,却又叫人听得明白,记得审慎。 不像之前其他来府上的外客,总想多打听点儿什么,好能巴结这个那个。魏小姐却悠然怡然,活不多,也不打听盘问,十分轻省。心想之后定要好好伺候她,不能像绿椒,眼睛老往郎君们身上瞟。 然后映竹又小声说:“三公子平素温和,很少罚人,原是因着在乎魏姑娘,姑娘可能对他好一些?” 嗤,魏妆听得好好笑,他能在乎自己? 怎的重生回来一个个口风都变样了,巴着自己与谢敬彦亲昵。她当然知道他好,只他的好与她无关罢。 遂道:“所以我敬他是谢三哥呀。” 女子嗓音柔嫚,隐约掖藏笑讽。谢敬彦耳力好,听得不是滋味,拐角处回望过来。 夜风吹得魏妆薄薄的裙裳拂动,勾勒出腰际婀媚的曲线。谢三郎隐约觉得他似要疯。
第25章 翡韵轩。 鹤初先生端坐在琴台, 左手边的紫檀八宝纹小几上,摆着一盏精美的梅花糕。琴室内点一枝细长白芷香,独具清新高雅、温柔细致, 而又及冷静君子与沉稳的气息。 她隔着覆眼的黑绸,问谢敬彦解释押注的缘由。 这却是得从当今淳景皇帝与焦皇后说起来了。 淳景帝多年甚为爱重焦皇后, 可因焦皇后昔年曾与庆王定的亲事,以致纷言不断, 在后宫中须得忌着太后与德妃、贵妃及其身后的娘家杜将军府等等牵制。时间一久,淳景帝也学着圆润了, 不再宠得显山露水。 譬如焦皇后有一次提了一嘴:南方多产水果, 甚为美妙。等到果蔬上市之际,淳景帝便让亲信朝臣上了一道奏折,大约议题是“南果北输, 扩市益农”。花花绿绿的水果运来宫中, 都还带着冰镇的鲜气, 各宫主位娘娘皆有份,皇后中宫的分量尤其多,也就没人置喙了。 诸如此类例子繁几, 谢敬彦因职责为掌修实录, 记载帝王言行,以及草拟有关章则, 故而从中便可提取出轨迹。 去岁夏天,焦皇后中了暑。不到中秋, 谢敬彦便从太医署的相关记录上看到, 说淳景帝开始犯风湿了, 随后入冬以来,风湿更加反复。谢敬彦已经草拟过几次建殿草章, 而目前京都附近最为夏凉冬暖的一片地乃在太后名下,估摸着皇帝要开这个口,必然得巴结一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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