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换她自己来! 老夫人罗鸿烁瞥一眼礼箱,挑不出刺儿。 她耳朵不经意地颤了颤——怎么的感觉魏女这一通话也不同寻常来着。 先提起魏老侍郎与谢太傅的多年交情,像在暗示魏家有过救命之恩,但魏家不以此拿大,反而心中对老太傅与自己多有感念。门庭虽不比当年,格局却拉大了。 再又夸了自己不少的溢美之词,那樱桃小嘴儿甜润,听得她老妇人耳根子格外舒适。 想瞅一眼是否真心夸,或是为了与敬彦的定亲而存心讨好。偏姑娘却又半句不提那方面,只强调了是为给自己贺寿。 啧,原来也非空有容貌的花瓶之姿。 可惜了,出身从六品屯监,低微了。不能为她而打破孙儿辈的门第规矩。 罗氏多少年的老精明了,平素盛安京里难逢对手,没想到在一个外州府小姑娘这遇到了棘手。 再试几句探探。 罗鸿烁舒展眉头,仔细地抚过姑娘的手,又问道:“昨下半日忽降大雪,我老了爱打盹,一觉睡醒已然天黑。心里寻思着你们大概自去住店了,也就没派人去接,可有冷着?” 若没占上谢敬彦的舒适马车,当然要冷着了。大雪天的河道冰冻,谁都想腾开别的船先转头,哪是轻易上岸找馆子的? 听出了罗老夫人松缓的口气,魏妆便知道夸对了。老太太耳根子时软时硬,最喜那些“门第”“妇训”等的迎合之词,逮着夸便是。 魏妆颔首微笑道:“也是拖了老夫人的宏福,这一路运气颇好。正在船上冻得不行,恰听见三公子跟前的贾大哥前来巡视粮船,遂便乘坐了谢府的马车入京,一夜得以休憩呢。” 她淡然地描述,言辞间并无对未婚夫婿的几多憧憬。只和所有待嫁少女一样,因提及到外男,而自然地流露出娇赧之意。 心底冷冰得要死。 然而这桩婚既要退,便总得先呕心地装上一装,今次谁也休想拿她做挡箭牌! …… 谢侯府的马车,贾衡随行的马车除了是老三敬彦的,还能有谁? 听闻敬彦昨儿冒雪飞马疾骋归京,夜半捂着心口便回房里歇息。早上罗鸿烁担忧,差人过去瞧了瞧,说是天初朦已去了琴房,这般冲莽当算少见。 只是莫说老三的马车极讲清冽格调,从未载过脂粉。而贾衡这小子,更是向来只听命于自个主子,旁人的脸色买都不买。 魏女何德何能说得动他? 罗鸿烁倒吸口凉气,暗暗瞄着魏妆,但见少女云鬟雾鬓,玉软花柔的,尤是那樱红的小口欲语还休,看来有些拿捏本事的呢。 老妇人的警惕又提上来,语气略有严苛道:“真真赶巧了,殊不知那贾衡的马车乃是你三哥敬彦的,他惯常在车里对弈品茗,那是他私人静地,从不乘女子……确是个聪颖讨人疼的好姑娘,平日都喜欢做什么?如我们盛京的贵女,琴棋书画那是样样必备的拿手活,再有舞剑、骑马、赏花、养养波斯宠物等,可谓丰富之极。” 沈嬷深谙小姐他年或嫁入高门为媳,自小就对魏妆琴棋书画女红样样精通的要求。 前世成亲后,魏妆体贴顺从,贤良淑德。那十三年,谢敬彦一次也未用过规制上发的手帕或锦袜,全是她一针针一线线绣成的。 彼时她有多全心全意,即便掌着二房堆砌如山的事务,仍匀出手来给他缝这些。谢敬彦用久了习惯难改,后面夫妻分房多年,魏妆懈怠了手工敷衍应付,他也仍就在用。 连他升为左相那日,白月光为他绣得更为锦致华丽的,他都未替换——魏妆只将其归因为,舍不得陶沁婉费眼睛受累。 ……今世倒也不必太贤惠,就挑些别的讲吧。 魏妆了然老夫人的深意,左不过是想旁侧敲击,逐渐叫她自个明白,京中贵女济济,而她配不上谢三公子的如玉天资罢。 当下自然把话答得滴水不漏,轻言道:“筠州府地阔土沃,历年供应的军费粮饷都占诸州前列,得了地势便利,我也学过骑马和射箭,但若与京中的姐妹们相比,恐怕还要自叹不如了。至于赏花,恰是晚辈平素的最爱,不仅赏花还养植。对了,听闻老夫人也喜欢花,这次我特地带了三盆吉利的品种为老夫人贺寿来着!” 话音初落,沈嬷已经眼明手快地示意家丁将花搬了进来。 只见分别一盆蜜香金茶、波斯木兰与暹罗金雀花。这些花在当下属珍奇品种,养植颇为费劲。然而却被姑娘家料理得生气勃勃,大寒天的,枝茎上竟挂着喜人的花骨朵儿。 时盛安京以花为时尚,各家常有攀比,还雇佣专门的园艺匠师。少见谁能将花照拂得这么靓眼的,一时间,堂屋中的众人都看了过来。 大夫人汤氏更酸了,好嘛,听了一阵这丫头虽自偏远来,处事见地却丝毫不逊色。 果然老太傅只有偏心才是正理。 唯一让汤氏心里舒坦的便是,她大房嫡出的两个公子和小姐,定下亲的皆是有品望人家。 二房呢,老爷是个温声温气的修史官。而三郎谢敬彦虽清绝出尘,再有文韬武略,选个从六品官的媳妇还能蹦出个天?……且看日后谁比谁走得远,攀得高! 汤氏皮笑肉不笑地启口道:“难为魏姑娘用心了,这般千里迢迢运进京来,诚心可鉴,然到底是几盆开了又谢的花。莫怪伯夫人我好奇,倘若亲手画一副贺寿图,挂在墙上总能长长久久的,意义更佳。筠州府属军屯之地,莫非是少了些诗情画意,不喜作画么?” 汤氏与其说不喜作画,倒不如说不会作画呢,是个人都能听出影射之意。 二夫人祁氏却像事不关己,好整以暇地干坐旁观。 便刁难一下姑娘也罢,正好试探探本事。有好能耐的再嫁,她缺个操持的替代。
第9章 对于盛安京的世家贵族而言,府上千金若不会琴棋书画,传出去可是掉份儿的。 鸽姐儿惯常性子软,着急了就说不出话来。沈嬷忙又抢先解释道:“大夫人说得是,作画怡情养性,以画表心,意义颇佳。但小姐栽培这几盆花,用的心思比画一幅画可要多多了。就如这种花的土,便是小姐采集松果、松针与彩叶等晾晒精制而成的营养土,不仅疏松通气,还能保水保肥。昨日下雪天寒,姑娘宁把暖炉移去花盆旁,自个儿都冷着呢,为的就是让花朵儿好好的。” 这几盆花确实难养,当下也非随便能买着,且喜欢温暖的环境。莫说别的,就一路乘船北上而来,到了京都还能带着花骨朵,就足以证明养花之用心精湛了。 汤氏本想夹枪带棒地奚落一番,毕竟这可是老太傅“千叮万嘱”要娶过门的孙儿媳。没想到却给对方送了话头,长脸了……还营养土,就没听说过。 一时噎得没再继续开口。 魏妆气定神闲,只待沈嬷把话说完,柔声添补道:“老夫人喜花,应当听过每种花皆有花语。譬如这蜜香金茶,开出的花朵流光溢彩,绿叶晶莹亮洁,玉叶琼枝之间富丽夺目,不仅观赏价值高,还寓意花开富贵,福寿延年。正如大伯夫人所言,花开了谢,谢了又开,更代表着生机勃勃,生生不息,都是极好的。” 魏妆说完这一通,忽然发觉人要狠一些活得更自在。比起前世温顺憋屈的自己,一旦没顾虑了,做件事、迎合什么话可谓信手拈来。 这种感觉简直轻松极了,好在发现为时不晚,人生才开始呢。 老夫人罗鸿烁盯着花,果然见那花苞金黄艳泽,荣贵馥郁极了,这要摆在自己的寿宴上,不定得多么招摇。 她心里对汤氏没好气,这汤氏为着谢太傅给老三起的一个名,酸了吧唧多少年。当着客人的面,也不知收敛。 罗鸿烁有心给汤氏一个威慑,便说道:“大房家的这就刻板了点,人人都送字画雕刻,这送花便成了个新鲜的主意。张福家的,你搬去我院里吧,好生照料着!” 竟嘱咐的是自己身边的亲随仆妇去张罗。 没随便弃置犄角旮旯了。 魏妆落了口气。看着自己精心伺弄的花,心想这次总不至于枯死了。她虽活两世,可对花花草草的喜爱仍然如初。 “老夫人能喜欢,晚辈深感荣幸,亦是花儿们的福气。” 罗鸿烁试探了这一番,竟没能够使上劲儿来,小姑娘仿佛根本不关注与老三的亲事。 本来以老三那般清名赫奕、龙潜凤采的世家贵子,怎么着姑娘家至少都该有点春心浮动的盼望吧。 结果可好,魏女落落大方,句字只祝贺寿辰,看起来对敬彦竟没甚希冀。 这不应该啊,盛安京的贵女千金们,哪个不是提起老三心神慕往的?何况她还早已定下了亲。 莫非数年未联络,竟在筠州府另有心属了么?毕竟以那僻远军屯之地,适龄男子也不少。 这让罗鸿烁很不得劲,感到自己心目中的孙儿被贬值了。 罢,许是没见到真人,等见到人就该不一样了。 这一想,再瞟瞟那三盆花,罗鸿烁心情又觉得好了不少。原还怕魏女痴迷老三,到时“诱使”她退亲麻烦,没想到这般识抬举,倒是方便多了。 老夫人此种隐藏的思谋筹算,除了身边的得用亲信,是不能为外人诉道的。毕竟略欠‘妥当’,不符世家门第作派。 一时便温和起来了,说道:“难得两家人相见,忍不住唠了会儿家常。你们一路辛苦,必也乏累,先安排下去歇息吧。等过几日天好了,随我出去走走,也见识见识各家的仪容风范。在咱们盛世京都,女子焉能不知礼乐日常也。” 魏妆应:“喏,谢过老夫人。” 随后与沈嬷一同出了厅堂。 堂外薄雪初融,清风拂面,叫人焕然醒神。但见廊下已经候了个桦茶色褙子的婆妇。魏妆抬眼一看,换成二等的近仆了。 她心里只觉好笑,这老夫人的耳根子果然忽软忽硬。 她对婆子抿笑:“烦请嬷嬷引路。” 桦茶衣婆妇脸上的神情也比先前一位暖和,回道:“姑娘随我这边走。” 去的却不是魏妆记忆中的方向,记得初入谢府她住的院子比较偏僻,因着老夫人存心要她与谢敬彦拉出距离。 这次却变了,是她不熟悉的回廊。 虽然魏妆在谢府做了十多年的少夫人,可有许多地方她仍不熟。比如大房的一些相关院落,还有谢敬彦的静修琴室。 那个男人嗜琴,专门养了一名琴师,叫什么鹤初先生的,据说是个盲女。魏妆与他夫妻多年,竟是一次也未曾见过。 谢敬彦不喜欢人靠近他的清修静室,初婚时,魏妆每有急事要寻他,也只能站在院外不远的石桥上,托他的亲随去喊。只怕她若是一入了他静室,他得像换马车一样,把一矗院子也给拆光另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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