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应道:“好,我尽快。” 果然是谢太傅言传身教出的后辈,有如怀瑾握瑜啊。 彭承旨欣慰地舒了口气。 年轻男子的嗓音带着温润磁性,一种重力的清凛,彰显矜贵而冷澈。 旁边的翰林学士院使邱公公听得,忽想起来正事了。 睇着谢敬彦端坐案头的侧影,清俊脸庞如用美玉熔铸,一袭锦袍笔挺整洁,硬朗修逸的身躯,多一毫少半分都不够如此恰到景致。 难怪饴淳公主仗着得宠,非要熬到十九岁才选婿,试问哪个女子能不心慕之? 邱公公连忙暗戳彭承旨的胳膊,眨眼睛。 彭承旨会意,只好为难地咳嗽道:“咳,还有一事。五日后皇上要在锦卉园里设宴,进讲经学,请了几位公主后妃与大臣之女来听讲。我斟酌之下,还是叫谢大人你去。” 谢敬彦尚是个从六品的翰林修撰,待两月后考核,再决定升阶与选调。 他不由启口:“经筵日讲乃由侍讲学士们更为合适,下官恐为不妥。” 旁边的学士院使邱公公,瞅着他蹙起的眉宇,连忙摆手插话道:“谢修撰不知,情况是这样的。前日皇上、皇后与后宫进膳,颇觉公主们肆意欢快,礼训欠足。董妃娘娘便提议说,干脆将公主与贵女们聚在一起,上一堂经书讲学课。正好皇上也有日子没见谢修撰了,便点了名叫你去。” 邱公公是专门负责翰林院与大内传达联络的,董妃在皇上跟前甚得宠幸,明摆着就是为巴结董妃母女吧。 —— 王吉站在一旁默默腹诽:只怕是看上自家公子的色了。 谢敬彦又何尝窥不出那话里之意,饴淳公主选婿,朝廷内外议论纷纷,他也听过一些。 但只要他有婚约在身,便绝不会做其他考虑。祖父叮嘱娶魏女,既娶则娶之为正室,不应为妾。 去便去,他倒无意回避。 谢敬彦便坦荡道:“五日后,我晓得了。那就有劳公公安排!” “诶。”邱公公完成了任务,安然地微恭腰。 看他开始忙碌,便不好再打扰,喜滋滋地抱着拂尘回宫复命去也。 * 倾烟苑里,魏妆坐在正屋的缎面圆椅上,看婢女们将物什搬进来,井然有序地布置着,省心极了。 跳出圈子后再看,谢府治家规矩方圆,这府上的奴仆从一等到五等无不细致入微。 当真不必事事躬亲,还讨不着男人的半分真心。 譬如坐在这儿看别人做,有多闲适呢。 然而地上搬来的一盆银丝炭,若非她真切地知道自己重生了,真该以为是在做梦。 上辈子魏妆不受宠,谢敬彦对她的吃穿用度却无拘束。 这银丝炭虽奢,她自生完孩子畏冷后,年年就都在用着。 但那位谢三公子此刻应该还没见过她,竟却对她主动关切? 她抿了口甜润暖烫的桂圆茶,纤嫩手指轻捂着杯壁取暖,听对面笑戚戚的绿椒描绘道:“奴婢适才路过回廊,遇见了三公子,公子他特意嘱咐给小姐送来这些炭。唯恐小姐从南边到北方,初来不习惯呢。” 婢女脸上还带着娇羞的憧憬与遐想。 魏妆颇觉得不可思议,天荒夜谈。 那绝非谢大人能干出来的事! 所谓“怜香惜玉”,他只愿给他苦命的白月光,与魏妆何干? 前世他避她,每每魏妆崇慕地望过去,谢敬彦皆瞥一眼,便冷淡地拂袖错开了。 遇见他更是少之又少的次数,否则沈嬷恐怕就不用散播造势了。 罢,有得好炭就烧。 管那许多做甚! 倒是把正在拾掇包袱的沈嬷欢喜得,只当鸽姐儿与谢三公子的婚事不日将至了。成为高门贵媳后,一生荣华何愁?这两日连连好兆头呀,抖衣裳的手都有力了几分。 魏妆看着分过来的三个丫鬟。葵冬和映竹是二等婆妇安排的,刚才抢先说话的绿椒则由二夫人、也就是前婆婆祁氏送过来。 上辈子因为葵冬和映竹是罗老夫人拨来,魏妆便下意识心存警戒。映竹二十岁上被家里来人要回去了;葵冬则性子沉闷,做事周全,魏妆安排她做了宅内的一些琐碎助理。而把绿椒留在了身边做近侍。 但记忆里,绿椒是在魏妆怀孕之后才派来的。 祁氏在她与谢敬彦成婚前,对她不闻不问。直到拜堂成亲后,三日的新婚期一过,便把二房的事务都丢给了她。 魏妆从知晓自己是因沈嬷的设计,而得以嫁给了谢敬彦,此后夫妻行-房时,便再不敢那般娇吟天然,释放交缠了。她裹束丰盈,谨言慎行。 谢敬彦次数虽少,能力却秉异,每回攻势非比寻常。她初婚那阵子觉得旖旎如坠渊,后面却愈为窘迫自愧。时常紧要之时下意识躲闪退缩,她从前脾气软,一怯懦还爱泣下泪珠。那眼泪珠子断不住,泣在他肩上,渐渐的,谢敬彦更寡淡了。 魏妆婚后三年才生下的谢睿,谢敬彦因对私情寡淡,也扛着没纳妾。她怀上身子后,祁氏便将这个绿椒派过来。 魏妆起先也有些防备心,可看这个丫头伶俐贴心,垂眉低眼的。冬日天寒,绿椒甚至蜷在她床边为她挡漏风,渐渐她才亲切地用上了。 谁料到……最后联谋陶沁婉,陷害自己的就是这个绿椒呢! 甚至她现在,都怀疑多年饮下的汤药,是否也有诡计。 分明起初的自己,手脚软和温热,汩汩的暖流多么生机自在。而产后沈嬷也照顾得仔细,却莫名其妙的虚弱发寒了,呵。 从过往中回神,魏妆心里生出了冷意。 却未浮于脸上,只抿起红唇,温柔地笑笑道:“必是托你天真烂漫的福,我才临时得了三公子这份馈赠。你叫什么?我见你伶俐极了,只恐你在我这里受委屈。” 绿椒鼓着胸脯,暗喜地想,二夫人没骗她。这魏小姐果真是容易得三公子垂青的,只待自己跟了她,之后就能有机会接近三公子了。 二夫人说,千万不可让三公子尚公主,否则一辈子媳妇压死婆婆。而魏小姐瞧着懂礼懂担当,门户低好拿捏,若能促成与三公子成亲,来日便将绿椒扶为妾室。那她就有机会与三公子鸳鸯共枕了,哪怕就一回,她宁死都要怀上肚子。 只因莫名被魏妆瞧得发憷,连忙低语道:“奴婢不敢,奴婢叫绿椒。能伺候姑娘,奴婢们别说委屈了,福气都享不过来呢。” 那你怕是算盘打得太早。 魏妆觑着绿椒眉飞色舞的模样,收回眼神,后知后觉又记起来一件事。 那时她已与谢敬彦冷漠一阵子,有一次忘记炖什么汤,因觉得太咸,便随手弃在了桌上。 不知怎的,被谁无意端去谢敬彦书房那边。 入夜,魏妆去上院给睿儿送新缝的书袋,谢敬彦从外面进了来。谁知道,掀开被子,却是绿椒蜷在她的床沿,而绿椒已解开了衣裳,窥见模糊内里。 谢敬彦彼时的容色赫然沉郁,双目赤红一笑:“便觉得与我无趣,又何用如此偏门左道?惺惺作态,令人不齿。” 何来惺惺作态?魏妆几时对他说过无趣了。她似乎只在某次微醺后,同一个交好的蜜友夫人玩笑,与谢大人之间形同白水,怎就传去了他耳中。 后来魏妆才知道那日是他的生辰,而她恰恰忘了。 谢敬彦以为她送去的咸苦汤羹是特地为他炖的,硬给个面子喝完。谁知主动回房言和,却试图用婢女去应付他……听说他在冷水中浸了一夜,可见怒火何盛。 …… 事后绿椒哭着请罪说,怪她困得睡着了。魏妆无语解释,之后谢敬彦来她房中次数就更屈指可数。 当下未曾细究,再回忆起来,却是另一番计较。 但魏妆先留着绿椒,毕竟是个已经熟悉了伎俩的,再换一个,还得费神。 她摩挲着光洁的茶盏:“也好。你们去给我备些热水来,我洗洗路上的疲倦。” “喏。”绿椒屈膝,唤上葵冬和映竹,俨然已把自己当了个大丫鬟。
第13章 雕刻精美纹理的橡木浴桶里,浮着魏妆自筠州府带来的玫瑰干花,水温舒适,将她细腻如脂的肌肤沁润像白雪一样。 那精巧的锁骨,一枚嫣红的小痣呈现在颈涡,媚弱得勾人疼爱,下方绰绰约约却是朦胧的玲珑。将旁边的婢女羡叹得不敢多瞅,唯恐心思浮想都会亵渎。 魏家小姐也太美了吧,就凭如此娇娜,让三公子看了还能移得开眼神么。 放在起初,魏妆大抵会因着在外人面前而羞赧。但此刻的她大大方方,对于这几个丫鬟的服侍可谓熟络。 魏妆舒服地沐了浴,午时绿椒领人送来餐食。因念她主仆二人一路北上,必然疲乏,头一日老夫人也未打扰。 魏妆下午补了个觉,哪儿也没出去,一直睡到酉时醒来用过晚膳,没多会儿又倒下去睡着了。 又把侍立在旁的三个婢女唬一大跳,她们被安排过来伺候的魏家小姐,莫非是只睡虫么? 好能睡! 这一觉,却似把那十三载勤为人妇,循规蹈矩、任劳任怨,所落下的觉全都补齐了。隔天睡醒,魏妆只觉神清气爽,筋骨松弛,连肌肤都变得格外的润透,这种年轻又活力的感觉真美妙。 住的倾烟苑是一处安静院落,清早依稀听见有琴音,但闻秀逸清空,幽然婉述,并不像是谢敬彦的风格。 谢府中擅琴者,除了谢三公子,就还有一人。 魏妆闲来无事,便趋着琴声随便逛去。穿过外头的那条回廊,却看到刻着“翡韵轩”的遒劲三字。 竟然是谢敬彦清修的静室? 可记得从前她来找他,是从另一面方向,过了湖上一道石桥就到。昨日却未见有桥,而只在回廊上游转。 莫非那石桥是在他们婚后才建的么? 她无意计较过往。 但寻思罗老夫人既极重门第,生怕她恋慕谢敬彦而成亲,怎却将她的院子与他安排得如此靠近? 那琴声袅袅余音,流转舒缓,分明不像谢敬彦。谢敬彦表面温润矜雅,实际骨魂雕心雁爪,但凡触及权谋之事则深不可测。 他的心思沉渊,便好似一颗石子落进了大海。 前世因立挺太子上位,敢弑杀皇宗,篡改编史,朝野无人不敬之畏之,风声鹤唳。而他的琴音与他表象正相反,向来不这般悠泠……魏妆有幸见识过。 但能听得出的人也寥寥无几。 魏妆姑且大言不惭算一个,谁让从前痴心爱过。 那么便是鹤初先生了。 魏妆垫起脚尖朝院内望了望,望不到——真是把红颜知己藏得够紧! 府上一贯有传言鹤初先生或男倌或盲女,又即谢敬彦无意女色之说。 但新婚时期,魏妆真真切切地感受到,那些所谓的传言根本空穴来风。谢敬彦顶多就是不喜欢她,而与悦不悦女色无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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