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外一轮惨白月光,挂于天际,月光之下,方才还空无一人的鬼村,却渐渐出现了不少穿着麻衣的人影,有白发老人,也有稚气少年,有背着锄头的英武壮汉,也有抱着孩子的柔弱女郎,人群三三两两聚集在一起,有说有笑,衬着那惨白月光,更觉诡异。 李楹汗毛都竖起来了:“这些人,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崔珣盯着聚集的数百人群,他想起村口处一个个隆起的土包,他平静道:“不是这些人,是这些鬼。” 李楹讶异,她仔细端详着人群,果然这些村民身上一点活人气息都没有,正如崔珣所说,不是这些人,而是这些鬼。 她正想问崔珣,这是不是传闻被鬼所杀的牛家村村民,忽感觉自己裙角被人扯了下,她不由低头望去,这一 望,差点没魂飞魄散。 她整个人尖叫着往崔珣怀中扑去,崔珣被她撞了个踉跄,他犹豫了下,但还是伸手安慰般的搂住了她,他定定望着吓到李楹的罪魁祸首,原来那是个约莫五六岁的稚童,正仰着头,好奇的看着他和李楹二人。 稚童开了口,声音天真无邪:“你们是谁?为什么在我家里?” 李楹吓得伏在崔珣怀中,紧紧抓住崔珣的手不放,崔珣却声音无比平静,他对稚童道:“我们是过路人,想讨口水喝。” “是过路人呀,我还以为你们是神仙呢。” 崔珣微微一笑,他甚至有胆量摸了摸稚童的头:“你叫什么名字,今年多大了?” 稚童眨巴着眼睛,掰着手指算着:“我叫鲤儿,今年六岁了。” “鲤儿……”崔珣点了点头,他指了指窗外:“他们是谁啊?” “是我阿耶阿娘,还有村里的人呀。” 果然屋外百鬼,便是牛家村莫名死亡的村民。 崔珣又问:“他们在做什么呢?” “天亮了,他们要去干活了。” 天亮了…… 李楹不由满怀疑虑的往窗外望去,那轮惨白的明月格外显眼,她不由道:“这不是晚上么?” 稚童很奇怪的看着她:“外面是太阳啊,怎么会是晚上呢?” 李楹更加疑虑,但衣袖忽被崔珣扯了扯,她立刻会意,噤声不语,崔珣温言道:“哦~天亮了,鲤儿要做什么呢?” “阿耶阿娘在干活,我要做饭,等他们回来。” 鲤儿说罢,就坐到土灶边,将野草塞入灶膛,明明那野草潮湿霉烂,根本不可能燃烧起来,但鲤儿却托着腮,自言自语道:“火太大了,要小一点。” 他还真拿着火钳拨了两下,仿佛那摊毫无动静的野草,早已熊熊燃烧了起来,这副诡异情景,不由让李楹后背都发凉,崔珣却道:“鲤儿,我这有胡饼,你先莫要做饭了,带我去见见你阿耶阿娘。”
第105章 鲤儿的阿耶阿娘, 在地里劳作。 鲤儿似乎很喜欢崔珣和李楹,他说,他从未见过像他们这样好看的人, 就跟神仙一样。 崔珣问:“你知道神仙长什么样子?” 鲤儿大口咬着胡饼:“知道,仙长画给我们看过。” “仙长?” “那也是个神仙, 专门下凡来度我们这种凡人的, 他经常跟我们说天宫长什么样子, 他说, 那里有吃不完的胡饼, 穿不完的衣服, 还有好大的房子,每个人都不会老, 也不会死,只有做了很多好事的人,死后才能去天宫。” 崔珣沉吟片刻,道:“你们经常见到那位仙长吗?” 鲤儿点头:“嗯,他经常来我们村。” 崔珣微微拧起眉头,李楹也从鲤儿的话中听出了一点端倪, 她悄悄看了眼崔珣,崔珣面上神色未变, 只是跟着鲤儿去寻他父母, 路上看到不少抱着孩子的妇人,鲤儿都和她们一一打招呼, 妇人们问道:“鲤儿,他们是谁啊?” “是来我家借水的阿兄和阿姊。” 随着鲤儿停下和那些妇人说话, 李楹也驻足,她看向那些妇人, 妇人身上一点人气都没有,抱着的婴儿更是不哭也不闹,眼睛直勾勾看着李楹,李楹强行按捺下心中的恐惧,她对妇人笑了笑:“这孩子真乖,让我抱抱?” 妇人乐呵呵的就把孩子递给了李楹,李楹抱着婴儿,趁机摸了摸婴儿的手,果然凉的跟冰一样,分明就是一个鬼婴。 妇人去和鲤儿聊天了,李楹仔细端详着怀中婴儿,婴儿忽然咧嘴,朝李楹阴恻恻一笑,李楹吓得差点没将那婴儿扔出去,但崔珣已经一把接过,他将婴儿抱在怀中,鬼婴又朝崔珣笑得阴森,意图吓到崔珣,崔珣却冷笑一声,然后手指抚过鬼婴脖颈,慢慢掐紧,鬼婴目中终于露出恐惧神色,挥舞着胳膊哀求,又大概是发现哀求崔珣无用,于是看向李楹,面现求饶神色,不过他一露出求饶神色,崔珣就放开掐住他脖颈的手,重新将他塞给妇人。 李楹:……怪不得说,鬼怕恶人。 鬼婴再不敢作祟,连看都不敢看崔珣一眼,鲤儿对妇人乖巧道:“婶娘,我带阿兄阿姊先走了。” 他又朝崔珣和李楹招招手,示意他们跟着他,自己则快快乐乐在前面带路,李楹小声对崔珣道:“方才那个婴儿,应该是个鬼胎。” 所谓鬼胎,就是还未出生就随母夭折的胎儿,鬼胎阴气甚重,最是凶恶,崔珣点头道:“鲤儿的婶娘,应是怀有身孕的时候死去的,所以她的孩子,才生而为鬼。” “他们是被人杀的吗?” 否则,很难想象一个怀有身孕的孕妇,会在什么情况下愿意放弃腹中孩子死去? 崔珣没有回答,他道:“我们去见一见鲤儿的父母,或许能得到答案。” 崔珣点着火石,随着蹦蹦跳跳的鲤儿,一路寻到了他阿耶阿娘,路上,崔珣也试探问鲤儿死去那天发生了什么,但是鲤儿年纪太小了,他根本不记得发生的事,而且,他根本不觉得自己死了。 于是崔珣只能将目光,投向在地里劳作的鲤儿父母。 牛家村已是一片荒地,连泥土都散发着腐烂的气味,田地里杂草丛生,处处是枯枝败叶,但鲤儿的父母仍然挥汗如雨用锄头犁着地,古怪的是,他们锄头根本挖不到泥土中去,只是无声一下下敲击着,可他们的样子,却无比认真,显然在他们的双眼中,自己是在犁着地的。 就如鲤儿的双眼中,那堆草的火是点燃着的。 鲤儿父母擦了一把汗,就出田地歇息,见到崔珣李楹时,先是一愣,等鲤儿大大方方介绍二人后,夫妻俩才憨厚笑道:“原来是讨水喝的过路人。” 崔珣道:“方才鲤儿给了我们一口水喝,所以我们想来谢谢二位,谢二位能教出鲤儿这么懂事的孩子。” 鲤儿阿耶挠着头:“只是一口水,没必要这么客气。” “应该的。”李楹也马上道。 崔珣看了眼荒芜田地:“这麦子种的挺好。” “麦子?”鲤儿阿耶失笑:“这是稻子。” 崔珣恍然:“原来这是稻子。” “郎君想必是大户人家出身,才分不清稻与麦。” 崔珣笑了笑:“我见如今是三月时分,所以才以为是稻子。” “三月?”鲤儿阿娘也奇怪起来:“这明明是八月啊。” 崔珣佯装不解:“八月?今日不是太昌二十年三月初二吗?” 鲤儿阿娘纠正:“今日是太昌二十一年八月初六。” 李楹忙打圆场:“抱歉,我郎君昨晚饮了点酒,宿醉未消,这才弄错了时日。” 鲤儿父母听罢,也不再疑虑,而是对李楹乐呵呵道:“等会让鲤儿为郎君煮点豆芽,便能解酒了。” 这两夫妻家徒四壁,还能如此热情的招待陌生之人,李楹想到他们这般好的人,却离奇暴毙于三十年前,不由心中颇不是滋味,她又道:“对了,方才鲤儿说,有一位仙长,经常来你们村落,我和郎君也想见见,不知仙长最近还来么?” “很久没来了。” 李楹假装失望,问:“上次来,是什么时候呢?” “去年三月十四。” 李楹和崔珣对视一眼,三月十四?三月十五便是牛家村人集体暴毙的时间,那位仙长三月十四前来,居然如此巧合。 崔珣于是问:“哦~不知仙长来的时候,有没有留下什么教诲呢?” “倒是有的。” 鲤儿父母于是滔滔不绝讲起仙人对他们的教导,崔珣和李楹听来听去,无非就是要多做善事,多积阴德,死后便能投胎到富贵人家,做了很多好事的,魂魄还能去天宫享福,听起来,都是些劝人行善的话,并没什么不妥。 鲤儿阿耶笑道:“仙长说,只要我们多做善事,我们鲤儿下辈子还能做官呢。” 李楹不由道:“做官?” 鲤儿和严三娘的孙儿虎奴差不多年纪,长得也都是虎头虎脑,虎奴被崔珣一封拜帖,送去崔颂清处读书,听说虎奴非常聪明,崔 颂清十分喜爱他,如无意外,虎奴应该能少年登科,入朝为官,李楹总是不自觉将虎奴与鲤儿联系起来,她于是下意识说道:“鲤儿不是才六岁吗?他这辈子不能做官吗?要等下辈子?” 鲤儿父亲失笑:“我们是农户,他也要做一辈子农户,怎么可能做官呢?” 李楹这才醍醐灌顶,这地方太过诡异,她都忘了这些人死于太昌二十年三月了,那时新政尚未推行,科举制还未设立,不可能出现“朝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的画面,纵然鲤儿再怎么聪明,他这个出身,在当时已注定了他的命运。 可若鲤儿能活到第二年,等到新政推行,他就能有改变命运的希望,只可惜,他的生命,注定永远停留在六岁那年了。 崔珣又问:“那仙人每次来的时候,有没有留下什么圣物?” “有。”鲤儿父亲道:“每次都会给我们一碗圣水,喝了什么病都会好,可灵验了。” 崔珣掌管刑狱三年,听到这句话时,他心中大概了然,他对鲤儿父母拱手道:“既然仙人最近不来,那我们也不等了,时候不早,我们要赶路了,后会有期。” 鲤儿父母呵呵笑着点头,鲤儿正在田地里玩耍,见崔珣二人要走,急急忙忙跑来:“阿兄和阿姊要走了吗?” 鲤儿虽成了鬼,但还保存着天真习性,不舍的时候,就嘟着嘴,闷闷不乐,崔珣看着他,微微笑道:“嗯,我们,下次再见。” 崔珣与李楹离开田地后,崔珣还惦记着客舍主人的话,早上客舍主人说,从桃源镇去巩州城,需要七八日,但若能翻过万壑山,时间可以缩短成一日,而牛家村就是上万壑山的必经之路,崔珣于是便往万壑山方向走,但越近万壑山,浓雾越强,到最后简直是伸手不见五指,还是靠李楹燃起鬼火,两人才勉强出了浓雾。 一出浓雾,两人才发现又回到了刚才出发的原地,看来这浓雾是一个阵法,而且是一个不太好破的阵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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