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落马的人同样也不是吃素的,优犁右手撑地,眨眼间重新站直,塌肩躲开后强悍一击,锐利的刀刃嵌在程枭的铠甲上,而后用尽全力划开,下一秒血液飞溅,倒映在他暴戾的眼眸中。 程枭闷哼一声,感觉到胸口的体温正在迅速流失,他冷眼看着跑来的十余个邺国士兵,不堪重负地吐出一口鲜血。 逐旭讷见状,勒住缰绳弯腰戳刺,却没有伤到对方分毫,他一咬牙,直接弃了战马跳下来,横刀挡开几个小士兵的暗招,“走!” “不行。” 若他走了,逐旭讷没过多久就会被围剿至死,来不及处理伤口喷涌而出的鲜血,源源不断的敌军再次涌上来,程枭立刀深吸两口气,承受着剧痛再次挥刀。 优犁盯准了程枭,打算先消灭一个,他不停地往程枭胸口的伤口上砍去,正要再次得手之际,眼前忽的杀出一张熟悉的脸。 厄蒙脱的铁锤不愧是近战的利器,一锤下去身边众人皆被震得退后三步,更有甚者倒地后再也站不起来了,他推开受伤的程枭,扬声道:“回去吃点东西,这最大的军功,换我来拿!” 这场大战打到半程,他这个“断后的”等得心焦不耐,还是选择主动出击。 嚼完锦囊中的所有糖块后,厄蒙脱感觉手脚力气如同潮水般回到体内,他眼瞧着前方战况危急,一个明晃晃的军功在眼前晃荡,不甘就这样让它飘走,情急之下提着锤子就飞身过来了。 他两锤并用,直打得优犁无暇顾及其余的人,切齿愤盈道:“厄蒙脱,你好样的!” 不仅背叛自己加入了服休的阵营,还用一封告密信引得左谷蠡王庭倾巢而动,反间计被他用得活灵活现,从前自己竟不知道他还有这样的本事。 “我自然是好样的,抓稳了……踢!”不知道他在说什么的厄蒙脱伸锤拉了逐旭讷一把,让他照着优犁的脑袋狠踹过去。 逐旭讷畅快笑开,从没想过厄蒙脱是这样有趣的家伙。 胸前的伤口疼到麻木,既然有了厄蒙脱补上,程枭也没有强留在这里的理由,找机会翻身上马,快速向着阵后的位置飞奔而去。 三人下马后,易鸣鸢再也没了静坐的心思,她甚至想要站到车辙上张望,被约略台提醒登高危险,容易被敌军射杀才作罢。 程枭为了防止左秋奕的兵找到真正的服休单于,离开前特意把大氅黑色的一面露出来,把自己当成了场上的活靶子,引开了几乎所有的敌袭。 易鸣鸢久视雪地双目疼痛,可还是一瞬不移地盯着他的状况,高大的异族男人身形不复先前挺拔,下马时摇摇欲坠,差点整个人栽倒下来。 她想要伸手去接,却赶不及程枭跌下的速度,她跪坐在猩红的雪地中,按着伤口的指缝里不断有鲜血喷涌而出。 易鸣鸢扯开程枭的铠甲,看向上面被半凝的血糊住的伤口,眼眶瞬间湿润。 染血回来的时候,她握着断了一把的短刃跪到程枭面前,至此转日阙便多了一位眉眼锋利的女什长。 程枭赏识珠古帖娜的果敢干练,给她换了一双玄铁铸就的特制刺刀,其刀身薄而略弯,刀背处带着一小截倒垂的小刺,拔出来的时候能勾出一大片血肉,一刀插进胸膛里,就算神仙来了也救不活。 数年过去,她屡立战功,被升为和耶达鲁平起平坐的缇乘长,统管五百八十铁骑,是程枭麾下名副其实的一员猛将。 然而在五个月前,右贤王部出兵远赴大漠,珠古帖娜奉命留下守城。 城外的厄蒙脱部落常来侵扰,他们嗜杀成性,在阵前虐待被抓住的俘虏,冲动之下,她领兵突袭厄蒙脱,一行两千三百余人差点有去无回。 滔天的血雾困住了珠古帖娜的心神,莽撞也使得她被行刑惩罚,削回了百骑长。 旧伤未愈又添新伤,重病初愈后,她无颜再拿回属于自己的符篆,自请前往庸山关附近的眙邯一带调查易家通敌叛国的细枝末节。 今天正是她回程禀复的日子。 听了约略台的话,一群人瞬间撤开半步,特别是其中受过珠古帖娜训练的士兵,他们还记得当时操练的时光是多么的惨痛,赶紧并队准备继续巡逻,试图里这个帐子远一点。 领队正巧曾经因为不服气和她对打过,结果输得彻彻底底。 想起这件事,他面上无光,用手肘捶了一下约略台,“那你还不像沙鼠一样躲起来?当心珠古帖娜刺你!” “我又不怕她。”约略台不屑一顾地把他们甩在后头,独自掀开帐帘。 比起面对年轻将士们铁面无私,毫不心慈手软的训练,珠古帖娜在和年长的前辈相处时还是较为客气的,他猜想这可能是源自于她是从小被几个匈奴女人一同抚养长大的缘故。 进去后,所有人都已经在了。 约略台用他那混浊的眼珠定睛一看,发现珠古帖娜脚边跪着一个瑟瑟发抖的瘦小女人,不知道是谁。 帐内 珠古帖娜低头对程枭行了一个抚胸礼,简单地说了一遍自己南下的见闻。 接着,她直切正题,话音清晰嘹亮,“大王,我去盘问了几个小部落,他们都说从未和庸山关里的易将军通信,后来我带着您的符节走往紧挨着眙邯的西羌边界,照您所说承诺供给他们十万斤精铁矿,求问他们的可汗,也没有得到和约略台带回来的消息同样的答复。” 程枭坐在上首,一个字一个字地读过西羌可汗的回函,看完他抬眸和约略台交换了一个眼神,“再跟我说一遍,广邑里面的风声是怎么传的。” 被点到后,约略台立即正色,嗓音不复轻佻,从第一句“易将军疑似通敌叛国”的声音在市井间响起说到舆论哗然,此事成为所有百姓茶前饭后的谈资,最终由陛下一道旨意下去,板上钉钉。 狼皮椅上的男人沉吟片刻,这些都是他烂熟于心的话,再听多少遍还是一样,他有些焦躁地握紧拳头,注意到从进来开始就跪在地上的人,用邺国官话叫了她一声:“你,说话。” 靛颏听他们叽里呱啦说了一堆匈奴话,现在终于听到熟悉的话音,激动地抬脸,“你,你会说我们中原话?” 自从易府遭难,几乎所有奴仆都被卖到澧北后,她挨过鞭子受过毒打,一路辗转流离到一个叫不出名字的地方,那里人来人往,但说的都是自己听不懂的话,好不容易遇到几个长着黑眼睛,直头发的中原行商,她都感动得想要拜谢上苍。 有一天,靛颏一如既往被关在铁笼里等待买主,她细瘦弱小的样子总被嫌弃,所以几十天下来还没有人对她表示过一星半点的兴趣。 挺好的,待在笼子里等死就行了。 脱水的状态让她唇角干裂,靛颏生无可恋地靠在铁杆上等待死亡的来临,只是不知道小小姐怎么样了,她一个人留在京城那个荆棘丛里,想来也是不好过的,她想。 受封郡主后,府内众人都改口叫郡主,只有她笨嘴拙舌的,经常因为反应不过来而叫错,有时叫小小姐,有时叫小……郡主,就是忘了要叫郡主。 每当这种时候,易鸣鸢总是笑得前俯后仰,最后拍板定下来让自己唤她小小姐。马,随着士兵找到亲爹。 纷乱的碎雪中,无数具尸首横陈在地上,脖颈之处皆是以一种令人不可置信的弧度弯曲着,死状可怖。 左秋奕目呲欲裂,想不到易鸣鸢所说竟是事实,他的断臂隐隐作痛,忽然回忆起易唳将之斩断的时候,自己捂着喷血的断口,扬言要他用命来偿。 于是,自己忍着剧痛,用仅剩的右手将刀推进易唳胸口。 易唳当时的遗言是怎么说的来着? 他躺在地上苟延残喘,吐出一口血沫道:“左秋奕,你信不信善恶到头终有报?我相信陛下一定会查明原委,还易家一个公……公道。” 多可悲啊,到死还念着龙椅上那个无情无义的君王,认为他会让易家沉冤得雪。 不久后,自己与父亲提着易丰父子二人的头颅得胜而归,受到陛下的大肆封赏,欢欣鼓舞地接管了庸山,襄永二关。 左秋奕膝弯一软,跪倒在满地的尸体边,善恶到头终有报吗…… “小将军,我们现在怎么办?” 士兵在后方瑟瑟发抖,大将军死得如此窝囊,他们只剩下区区四五千人,这下完了,全完了。 *** 风雪稍霁,云层被风吹散,露出稀疏轻浅的星光。 程枭歪歪地站着,将小半副身子的重量压到易鸣鸢身上,故作虚弱地询问她分别这几日的状况,“你怎么会跑到这里来,还被邺国人抓住?” 饶是男人刻意控制着重量,易鸣鸢还是略显吃力,她调整了一下姿势,从收到锦葵开始,到被左秋奕挟持再自救的全程娓娓道来。 “他们见到厚皮袄就要抢过去穿,想来已经是穷途末路,刚得知左秋奕目的时,我还以为他擅谋擅断,没想到如今一见,倒也没什么稀奇。” 她眺望着珠古帖娜快速蹿到左秋奕身旁的动作,轻轻叹了口气。 父兄身死的真相浮出水面那几天,她恨不得要将左秋奕父子二人千刀万剐,喝他们的血,吃他们的肉,如今真正复仇,心中却难免感到唏嘘。 易鸣鸢哽咽:“其实他不过是皇帝座下的一条走狗,若有机会,我想要亲口问问帝位上的那个人,为什么非要将我们家置于死地,我爹他们究竟怎么威胁到他了。” 确定珠古帖娜将左秋奕擒获,程枭侧目道:“嗯,等这边打完,我陪你一起南行。” “程枭。” “嗯?” 易鸣鸢心里又难过又感动,两种情感交织在一起,想了半晌最后憋出一句:“你好重。” 程枭立马直起身体,扳过她的肩膀上下打量一遍,“我看看压坏了没有?” “这能看出什么呀?”易鸣鸢扑哧笑出声,愁绪瞬间消散不少。 乘风不知何时飞了出来,落到她身上用喙轻啄讨食吃,易鸣鸢拣了几块白肉喂到它嘴边,趁它低头进食,轻轻地顺着羽毛生长方向抚摸几下。 它可是令本次战役反败为胜的大功臣,自然不能亏待了。 大雪中任何气味,痕迹都极易被覆盖,需要借助嗅觉灵敏的动物,鹰是飞行的行家,飞翔九霄的能力和傲人的视力使用他们成为寻人辨路的不二选择。 而乘风因为贪吃和黏人,在一场场选拔中脱颖而出,被委以重任,送去了合什温身边。 此次西北战役分进合击的打法,被逐旭讷戏称为“狡兔三窟”,也就是分散兵力,从分三路前进,将小首领逐个攻破后聚集起来,给敌军合力一击。 程枭带八万人马在明,扫清前路障碍,服休单于领兵在暗,沿着程枭等人的路线一路藏匿身形,畅通无阻的同时保存体力,尽可能将人员损失降至最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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