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呀你别担心,不是有莫姑姑和陈女医?有她们看着,你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纪景行哼了一声,表示并没有原谅她,但手比嘴更快,见她没墨了,主动走过来帮她磨墨。 一边磨,一边翻看她写的东西,看着看着入了神。 这边,颜青棠在纸上落下最后一个字,长长出了口气,放下毛笔。 她先拿起一旁的帕子擦了擦手,见他看得入神,也没打扰他,而是自己先出去了。 纪景行花了整整半个时辰,看完所有内容。 而颜青棠在外面,吃了一盅燕窝,又喝了茶,还吃了两块糕点。 她最近突然食量大增,变得很能吃,人也比以前圆润了不少,以前是吃了只长肚子,不长肉。 纪景行走出来时,面色隐隐含着激动。 “你为何会想到写这些?” “那些人动心思想把丝绸卖给他人,不外乎因为不用征收商税。” 只从价格来看,拢共就高出一点点,可若是再去掉交易行抽税,那就是一大笔银两了。 这只是原因之一,其实这个念头,颜青棠早就有。 江南被苛以重税,最重不过苏松及扬州几地。这个税,并不是朝廷征收了多少商税,而是遍布各地水道官道城门的税卡,以及各地主管衙门巧立名目的索取。 就譬如宋家是盐商,看似盐商靠着盐引个个富得流油,实则每年光与官家有关的各司部衙署,乃至下面各地转运税卡,都是层层扒皮。 听说过盐商给管盐的官员送茶水费吗? 每年宋家光这一项,便要送出一万两白银,还不算车马费、官轿费,乃至抬轿子的轿夫,都得盐商出钱养着。 而像颜家这种做丝织的,同样也不轻松,早先有织造局巧立名目往下摊派,另还有税监,按每台织机、每匹丝绸征收税银。 朝廷收商税收得太乱,也太杂,似乎只要是个官,只要能现管,谁都能插进来一脚,有些根本没有朝廷发下的明令,皆是各地地方官便与行事,立下的规矩。 惹得下面民怨沸腾,抱怨四起,也就是这几年由于海商走私,致使江南一带商业蓬勃发展,掩盖了下面各种民怨。 当初海市衙门度支房建起之际,她就在想此法能不能在苏州推广开来?若能推广,必然利国利民。 所以是先有旧因,后有近事,这才是颜青棠写下这份税法简述的原因。 她写得很简略,也是准备时间不够,许多地方都还不够深入,只是把海市衙门的税法和监管办法,原样照搬并因地制宜放大,写了份初稿。 即是如此,也让纪景行十分惊喜。 可惊喜完,他又有些沉默。 这些年,最让朝廷头疼的事就是税。 只这一字,似乎难住了满朝文武和这偌大的皇朝。 百姓人口一年比一年多,相反收上来的税却年年减少,都清楚什么原因,都在装聋作哑。 至于商税,倒也不是收不上来,只是收上来的和所看到的繁荣景象并不相符。 看似一副太平盛世,实则下面乱得一团糟,却从没有人提出过用什么办法,将这一切捋一捋顺一顺。 海市交易行让他看到了萌芽,而这份并不沉甸的简述,让他看到了雏形。 可,不是时候。 是的,不是时候! 如今海上贸易改革在即,本就是左支右绌,若在此时把这份东西拿出来,无疑会引起轩然大波。 是时,不光眼下的事做不成了,可能这份东西也会无疾而终。 “得再等等。” 这一晚,两人聊了许久,聊得都是朝廷,是民生,是弊政,是杂七杂八。 说到一半时,颜青棠撑不住睡着了,纪景行却抱着她久久无法平静。 过年时,颜青棠还是回了盛泽一趟。 她挺着肚子回去,身边跟着纪景行。 关于她的事,陈伯就算再瞒,时间久了也渐渐被人所知,因此都知道这个孩子是谁的,这位端王世子又跟大姑娘是什么关系。 只是没人敢多嘴,大家都在粉饰太平,倒是颜婳偷偷找机会质问了纪景行,你为何不娶我大姐姐,是不是想当负心汉? 此事之后被纪景行告知颜青棠,颜青棠清楚他又是在敲边鼓,不想理他。 今年颜家这边没回族里祭祖,本身就挺尴尬,也是颜家如今没有男丁,祭祖时是只能男人在场。 颜青棠在自己家里祭了一场,主要是祭她爹娘,和祖父祖母。 待到初八,一行人回到苏州,之后是上元节,苏州城里的上元节很是热闹,可惜颜青棠身子太笨重,实在不适宜出门看热闹。 当天,纪景行亲手给她做了一个灯笼。 他本打算给她做一只玉兔灯笼,可惜手艺太差,兔子的脑袋和耳朵怎么也弄不出来,反而像两颗大白球被粘在一起,怎么看怎么丑。 后来只能折中,做了一个浅粉色的灯笼,由他亲手描绘,在其上画了月亮和桂树,又画了一只雪白可爱的玉兔。 当晚,这盏灯笼在廊下挂了一夜。 中间过年时,窦风回来过一趟,过完年又再度出海了。 因为季风和洋流的关系,洋商每年只能回自己的国家一趟,今年三四月来,来年三四月走,等下一次再来,就是下下一年了。 当然这期间,会有其他洋商与他们错峰而至,但毕竟不是一体的,跨过重重海洋不远万里而来,其中成本太高,不乏路上会因各种原因而死人。 如今买不到想买的东西,船根本装不满,也就代表他们赚不到来之前预期的利益,期间洋商们也与老熟人们谈判过,可这些人根本弄不来丝绸,又不让他们去苏州海市买丝绸。 因此洋商和老熟人彻底翻脸了,双方在海上打了两场,以海盗们落荒而逃为告终,窦风年都没过完,就急着走了,就是因为如此。 冬去春来,外面的熙熙攘攘似乎并没有影响到苏州,所有人都还是按部就班过着自己的生活。 桑农们忙着给桑树培土剪枝,以求今年有个好收成,蚕娘们忙着孵蚕喂蚕,像看待自家孩子一样养着这一筐筐的蚕,希望它们能产下更多的卵,吐出又大又白的蚕茧,纺出更多的丝。 各地织坊机房里,丝工织工们忙碌着,机杼声不绝于耳。来往的商船货船如织,似乎与以往没什么分别。 只有卞青知晓,这是最后的机会。 “这是最后的机会,不然你懂得。”他对司马长庚说。 两人从来井水不犯河水,也不是一路人,如今却因为同样一个目的聚首,其实彼此心中都明白,这就是最后的机会。 若是此举成,他们及他们背后的人还能苟延残喘。 若不成,一遭丧尽,株连九族都是小的。 “你简直疯了!你明知道他的身份!”司马长庚骂道。 听他的声音激动,可看他的表情却能发现很平静,一种近乎面具似的平静。 到了他们这个位置,真若觉得对方疯了,真若觉得此举不行,只会是不露面,而不会在此地浪费嘴皮子。 卞青当然也清楚,所以他很平静,远比司马长庚的平静更要平静。 “那又如何?陛下子嗣单薄,只有三子,幼子尚幼,看不出秉性,二子是个武夫,只有这位太子,从小被陛下寄予厚望,朝中老臣也是人人夸赞,都说日后定是个明君。可即是明君,也得坐上那个位置才是君,一个英年早逝的太子,算不得君。” 室中陷入寂静。 卞青站起来,亲手去给自己倒了杯茶,又给司马长庚的杯子斟满。 “若非知道了他的身份,也不会选择动手。” 太子和世子能是一样吗? 世子顶多是个臣子,可太子却是储君,是未来的皇帝,他的态度意见代表着未来整个大梁的走向。 太子已经打定主意要动沿海一带了,为此不惜各种布局,如今初见成效,谁也无法让其改变主意,而显然陛下是支持的。 所以很多人都怕了。 惧怕到了极致,自然生了不臣之心。 毕竟就如卞青所言,能坐上那个位置才能算是君。 坐不上,或者中道崩殂就不算。 “谁能想到咱们这位陛下狂妄自负,竟把能继承大位的独苗放出京城?谁又能想到咱们这位太子爷竟这么多事?他管得太多了,想插手的也太多,更不用说他身边还有颜青棠那个女人为他出谋划策。” “年前,那份东西就到了陛下龙案上,只给几个老臣看过,那样一份东西不可能是那位太子爷弄出来的,只能是她!对了,你当初还想与她合作来着,却没想到把自己的手下送人了?” 听到这话,哪怕司马长庚素来老辣,也平静不了。 半晌—— “我当初确实想和此女合作,事实证明让你们这么忌惮的人,我当初所想没错。至于窦风,不过一介莽夫,不足为惧。” 可事实真是这样吗? 若是能给司马长庚再来一次选择,他定会早早把此女掐死在‘襁褓’中,不会让窦风配合她扳倒葛家,扳倒严占松。 人们在争斗之时,想到的只会是自己的利益,斗倒了对头,自己就能一家独大。 可谁能想到此女背后还有一人,双方联手竟把所有人都逼得无路可走,只能和当初的对头联合在一起。 卞青微微一笑,自然没把司马长庚的伪装当真。 “所以大家都有同样的敌人,此一举若成,我们至少可以太平五十年。” 五十年? 换做羸弱的王朝,早就可以改朝换代几次了。 可要是细想,也许不止五十年,毕竟不会每代都有明君之主诞生,也可能是平庸乃至昏庸之君,自然不足为惧。 司马长庚站起来走了,没再说任何话。 可卞青却知道,他已经答应了。
第89章 ◎不走,发动◎ 颜宅 颜青棠半靠在床上, 衣裳半解,露出高挺的肚子。 她肚子很大,至少相对于她纤细的体格而言, 是挺大的。现在她站着去看自己的脚, 已经看不到了。 几乎可以预想肚子被撑成这样,衣裳里会是如何惨不忍睹,可让人预想不到的是, 她的肚子竟然很白皙光滑,不管是肚子上还是大腿上,都没有被撑裂的纹路。 当然,这还与陈女医每天两次不计辛劳, 为她用特制的药膏涂抹按摩有关。 据说药膏是宫廷秘方。 中间吴锦兰来看过她一次,很是羡慕, 说她当初生两个孩子时,肚子不算大, 肚皮都被撑裂了, 以至于留下一道道褐色痕迹,至今都没有祛掉。 陈女医说已经留了痕迹,不太好祛, 除非有宫里的生肌玉露膏, 坚持用一阵子,也许能去掉八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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