恰恰就是他这般超然物外,在朝堂上乃至官员里很有威望,旁人会为了一己之私为了背后利益,而说出言不由衷之言,但他不会。 所以当他出声时,几乎无人敢出声辩驳。 偏偏他又以水利为例,佐证了王庚所说的户部之困,而王庚最后那句‘衮衮诸公,是何居心?’,也是惊雷之言。 当然,也少不了王庚所提出的比试之法。 此事是之前由纪景行安排,用来做釜底抽薪之法,就是为了要佐证专科取专士,势在必行。 如今却因为这计惊雷实在太大,竟把那群官员炸晕了,两件事就这么完成了。 “那你准备去哪寻人与他们挑出的官员比试?你可别小瞧了天下人,民间不可能没有人才,朝堂也并非不会藏龙卧虎。据我所知,朝廷钦天监算天文和做堪舆的那伙官员,绝对比户部的人更精通算法。” 颜青棠道:“我有一次在苏州郊外看见有记里鼓车行走,很感兴趣,就特意上前询问了赶车人,这才知晓他们是归属钦天监所管。用车辙来丈量土地,绘制堪舆图,车行一里,自动计数,这里头绝对少不了算法,必是极为精通各种算决,才能精准计算。” 纪景行摸了摸她的头:“你倒是懂得不少。” 颜青棠挑眉看他:“你这是夸赞?” 又说:“我从小就喜欢算学,没少搜罗一些算经来看。” “所以你家用的,也就是目前税司所用的那套算法与记账之法,是你自己钻研出来的。” 不是疑问句,是肯定句。 虽然她从来不说,每次都以我颜家有套办法可解决什么什么为由,但纪景行又不是没去过颜家,颜家那些人都是经由她手调教出来的。 她的那套办法俨然是革新之法,打破了许多老旧办法,这也是为了从外面招来的账房,算账记账都不如银屏那些人快的原因。 而能做出这套办法的人,必然是极为精通算学之人,才能想出做出如此周密的办法。 明明没有夸赞之言,倒让颜青棠有些赧然了,她移开目光,转移话题道:“好了,不说这些了,你还没说从哪寻人去和他们比,说来我帮你参考参考。” 纪景行没有说话,只是看着她。 看着看着,倒让她自己觉得不对劲儿。 “你这么看着我做甚?难道是——想让我——” 他点了点头。
第106章 ◎原来他早已为她安排好了一切◎ 颜青棠站起来, 原地转了一圈。 看了他一眼,又原地转了一圈,方道:“纪景行, 你知道你在干什么?” “我当然知。” “那你可知你此举会招来无数非议?如今你父皇已为我俩赐婚, 我从名义上已经是你的妻子,虽然还未办婚礼,但已成事实。如今你费尽心机把我推上前去, 你可知道此事会给你,会给皇家,带来多大的风波?” 纪景行笑道:“我当然知道。怎么,你怕了?” “你明知激将法对我不管用, 还是不要说这样的话。” 他将她拉到面前来:“我知激将法对你不管用,那你可会怕?” 她当然不怕! 可—— “既然不怕, 那就尽管展示你的才学,让那些读书读迂腐了, 成天只知争权夺利掉进钱眼儿的大人们, 看看你的厉害。” 她在他胸口拍了一下,嗔道:“不要玩笑。” “我没有玩笑。”他终于收起脸上的笑,郑重起来, “那日, 我把你从颜世海府里抢回来,你说的那一番话,我曾认真想过。你说的很对,嫁给我确实挺委屈你, 你有钱有貌有才学, 日子过得逍遥自在, 何必与我一起, 受那种种束缚。” “我能给你身份,给你地位,唯独给不了你想要的自由。你喜欢做生意,你喜欢不受束缚想去哪儿去哪儿,可我身为太子,打从小我就知道,我的未来是要担起江山社稷重任的。父皇母后以为我不知,实际上私下里皇爷爷早就告诉过我父皇的病。” “病?” 纪景行点了点头,说得十分感叹。 “……帝王是不容许有任何偏爱的,偏爱谁,谁就会成为众矢之的。幼年父皇虽受皇爷爷偏爱,但因为幼年丧母,在宫里缺少庇护,私下里受过很多委屈和暗害……后来又发生了一件事,总之从那次后,父皇就病了,不受刺激还好,一受刺激就会性情大变,变得暴戾嗜杀……” “……这样的人其实是不适合当皇帝的,但皇爷爷知晓,他对父皇的偏爱,注定父皇若做不了皇帝,日后一定会被其他兄弟清算。他们不会允许一个差点坐上皇帝宝座的人留存在世,也不会允许一个手握兵权的人留存在世。” “所以皇爷爷把皇位传给了父皇,却又在私下告诉我,让我用功读书,早些学会治国之道,若哪日父皇暗疾再犯,就让我接下社稷重任。” 这也是他为何明明身为太子,却一直那么努力,皆因有动力驱使着他。 “所以我的未来注定是要担负起江山社稷重任,这就意味着我必须待在皇宫,待在京城,这注定与你的愿望背道而驰。” 他看了过来:“可偏偏我又想娶你,所以我得寻求一个两全之法。” 所以在苏州,他把组建海市的事托付给她,又把组建税司的重任交给她,就是为了让她一点点入局。 这个入局指的不是设计,而是让她了解朝廷运转,熟悉税司种种事务。 他大概早就想好回京后,会组建总税司,还要改革科举制度,然后就等着这一天把她推到人前去? 为了什么? 自然为了让她不再困守在后宫。 颜青棠并非眼浅之人,她极少会哭。 她爹死的时候,她几乎没怎么哭过,因为她知道哭没用,还有很多事情等着她。当初在苏州时,她即将待产,却出现那般状况,她生孩子那么痛,她也没哭,可这一次她真忍不住了。 “你真是太讨厌了!” 在泪如雨下之前,她埋进他怀里,哭得稀里哗啦,还不忘捶他两下。 “我怎么又讨厌了?我这么煞费苦心。” “反正你就讨厌!” “好好好,我讨厌。”他宠溺道,“反正现在该说的也跟你说了,你坐上这个太子妃位,以后就再也跑不掉了,需要与我一同接下这个重任,这个期限可能是十几年,也可能是几十年,总要等到昦儿也能独当一面再说。” 她将脸在他怀里蹭了蹭:“这么早就开始算计儿子了?” 他笑道:“这不都是父子相传?” 这边,两人相拥着说着话,那边宫女们都没敢进来。门外,素云远远看着这一幕,又是羡慕又是憧憬,不知为何脑海中竟出现一个人。 至于鸳鸯,只是羡慕地吧唧了下嘴,又转头去找吃的了。 这两日,京城因朝廷即将增设特科之事,闹得沸沸扬扬。 也不知是谁把那日朝堂上的事,以及定下用一场比试来决定是否增设特科的事,给传了出去。 一时间,各府部衙署、国子监,乃至市井酒楼食肆里,都在议论这件事。 对于平头百姓们来说,自然是支持的。 都想当官,都知道科举难考,如今只要识字、精通算术、会做生意,就能去考特科,这对于他们来说,无疑是一件大喜事。 可对于那些十年寒窗苦读诗书经义的读书人来说,这无疑是侵犯了自己的利益。 三年一会试,每次就取士三百,若是特科所占人数过多,无疑会挤压他们的名额。 这就是为何之前王庚在朝堂上提及增设特科,会引起那么大纷争与反对的原因,连太子请立一位商女为太子妃,与此事相比,都显得没那么重要了。 当下的读书人大多出自各个书院,书院的名声是否响亮,与其每一次科考能考出多少秀才,多少举人,多少进士有关。 哪怕本身家中就是诗书传家,到了年纪后,也会去书院进修一番,这样才能更好的融入圈子。 文人士子中,讲究同窗、同年、同师,因此才有士林这一说,这些士林出身的人组成了一个极其庞大的圈子,其背后牵扯着千丝万缕的关系,也代表着士大夫这一阶层。 当阶层已定,外来人侵入,无疑会触犯整个阶层的利益。 因此,平头百姓们得知这一消息,不过人传人议论几声,那些学子书生们则格外义愤填膺。 连着数日,各个酒楼茶舍食肆,都会有书生聚集在一处议论抨击,抨击朝廷这项昏庸之策。 说到激动处,甚至有人联合到一起,去主管科举的礼部大门前抗议。 可抗议并无用处,因为皇榜很快就张贴出来了。 朝廷于天下招募精通算学和商道之人,前来参与比试。凡入选之人,不光路费食宿全包,若能胜出者,还有奖励。 这张皇榜,无疑是一记耳光扇在了那些前来抗议的学子脸上,因此事态非但没有平息,反而愈演愈烈。 他们越来越多地走上街头,去四处奔走,去聚集抗议。 三月十二,近三百多个读书人聚集在礼部大门前。 礼部尚书下命,紧闭大门,暂不外出。 同时,国子监的所有监生都停学了,聚集抗议。 三月十三,他们得知此事是由端王主管,又聚集到端王府门前,嚷着让端王给个说法。 一时间,事态愈演愈烈,渐渐有了失控之态。 由于他们的抗议聚集,甚至干扰了普通百姓的日常生活,他们不允许有人为新策说话,一旦有人说话,便群起而攻之。 三月十四,由于这伙人在酒楼里大声抨击,干扰了酒楼其他客人。 酒楼掌柜没忍住,说了几句,惹得这些热血上头的读书人谩骂不止,还砸了酒楼,掌柜在推搡之间受了伤,酒楼伙计们自然要护着自家掌柜。 于是本是争论,后来变成混战。 还是五城兵马司的人出动,才暂时平息了这场纷争。 此事传出后,让近日本就反感这些读书人的普通人,越来越多的站了出来,组成了反对势力。 谁都不傻,这伙人闹得这么凶,肯定触犯了他们的利益。 怎么? 难道就只准你们读书人去当官,其他不会读书的人就不行? 本来觉得自己不行,害怕闹了笑话的人们,纷纷从家里、店里走了出来,前往试点报名参与。 不光京城如此,因为这一张皇榜,整个大梁十三省都轰动了。 大致经历都与京城这边差不多,先是读书人反对、闹事,再是惹怒普通人,出面反对。 就在这一触即发之际,朝廷颁发明令,若再聚众闹事,革去功名,永不录用。且撤掉比试,直接推行新政。 至此,这些读书人才偃旗息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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