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根本原因是,她那善于钻营的舅舅也曾动过这方面的心思,花力气打听到过一些内情。 做这门生意有门道有后台还是其次,关键冒的风险很大。 你想想船在海上,海上风浪大,天气也变幻莫测,若是遇见飙风,就是船毁人死的下场。 一船货几十万两银子,全部要打水漂。 而且海上还有海盗,若没有点本事,哪怕花大价钱造了船,出海了也是被抢的下场。 她家不缺银子,实在不用做这等冒风险的生意,能把手头的生意做精了就行。 据颜青棠所知,整个苏州也就只有一个葛家有这门路。 可葛家那是什么人? 江南第一富商,背后后台极大。 那葛家所开的洋货行里,有太多大梁见不到的稀罕物事。 那各色宝石、火油钻、香料及象牙等物,每每一到便被人抢得一空,让葛家洋货行赚得是钵满盆满,让其他人眼红。 不过眼红也没用,你吃不了这碗饭,人家能吃是因为人家有背景。 所以织造局和海商有什么关系? 颜青棠想到了织造局那二十多万两银子的烂账。 查出烂账后,她趁闲暇之余,也曾看过那些账册。 烂账是从乾武十三年开始的,之所以会开始,是由于乾武十三年民间机户暴动,织造局为平民愤,不敢再强行招募民机织造,而是改为将岁织任务分派给了各大丝绸商。 而民间机户为何暴动? 皆因织造局不光克扣机户的食粮丝料,还屡屡加派任务。 就不说民间机户,只说她看到的账目,织造局给颜家摊派的任务,从乾武十四年的三万匹,逐年增加到每年十万匹。 这还只是颜家一户,被摊派的丝绸商不少,若把这些零零总总都加起来,织造局又加派了多少数量? 陛下、宫里、官用、赏赐,真能用得到这么多的丝绸? 还是有人假借朝廷名义往下摊派,转头却借用市舶司或是海商之手进行销赃,中饱私囊? 阮呈玄想利用颜家打击江南织造严占松和那位叫卞青的高官,若能成功,便能扳倒二人口中的魏阁老,他们所在的派系都能受益,卢游简也能因此顺利回京入阁。 颜家何德何能,能有如此大的作用? 颜家有什么? 除了一点银子,那就是丝绸。 一时间,颜青棠不寒而栗,脑中各种想法纷纷而出,挤得她头脑发胀,遍体生寒。 就在这时,一声爆喝骤然响起。 “谁在那儿!”
第23章 ◎你我曾有一面之缘◎ 暴喝声炸响寂静的夜空。 颜青棠这才发现, 她因太过激动之故,竟不小心从阴影中露出一角肩膀,以至于被舢板上眼尖的人发现了异常。 眼见舱房中因这道喝声, 止住了谈话声。 颜青棠心中大急, 知道也许下一刻就会有人推窗出来探看,又或者下面的人就要上来抓她。 她顾不得多想,朝下方水面一跃而下。 ‘扑通’一声。 伴随着船上响起‘嗵嗵嗵’踩着舢板的跑动声。 颜青棠顾不得去看, 一个猛子沉入水中。 现在只希望对方没看清她的样子,她可不想连累谢兰春。 怕有人下水捉她,颜青棠没有往远处游,而是沉在水下围着船底游了半圈, 将自己藏在船尾侧面的阴影里。 果然,有人下水来捉她了。 大抵是知晓此地无边无际, 从这里游到岸上绝不可能,必要先找个地方落脚, 才能顺利逃脱。 所以下来搜寻的人, 是以附近的花船为轴线,作为搜寻路线。 颜青棠屏息静气,一动也不敢动, 将自己悄悄挂在船底, 能沉入水里就沉入水里,只有到快不能呼吸的时候,才将头浮出水面换气,寄望自己灯下黑的策略能成功。 不断有人沉入水中, 又浮起换气。 一时间, 附近的湖面上宛如开了锅的饺子。 不远处, 有一艘花船似乎看到这边的动静, 不退反进朝这里驶了过来。 随着对方靠近,颜青棠怕被对面的灯光照到,又往阴影里藏了藏。 “是谢大家的船?这是怎么了?” 这是一艘典型的花船,颜青棠藏在下方看不到全貌,只能从上面传来的莺声燕语中,得知对方船上的姑娘并不少。 大概是仰慕谢兰春的寻芳客,见到这边的动静不对,特意寻过来探问。 阮呈玄大概不会露面。 果然,不一会儿船上就响起谢兰春的声音:“丫鬟笨手笨脚,竟把我的一方砚台失手掉落到水中……” “不过是一方砚台,何必动此干戈?若是谢大家不嫌弃,本公子家中有一方上好的端砚,改日送给谢大家?” “那就谢谢公子了。” 顿了顿,谢兰春又道:“今日船上有贵客,恕兰春不能多陪。” 随着下水寻‘物’的随从纷纷上船,莳花坊的花船缓缓动了,驶离了这里。 而此时,颜青棠早已悄无声息地换了地方,改为藏身到刚来的这艘花船的船底。 她松了口气,心中甚是侥幸,心想这也算错打错着,让她得以逃脱。等会儿趁人不备,她会悄悄潜入这艘花船,等靠岸后就可离开。 刚松下口气,她突然意识到有些不对。 怎么头顶上那些莺莺燕燕声没了? 这时,头顶上突然传来一个声音。 “怎么不上来?待在水里不冷么?” 她身子顿时一僵。 四月末的湖水,还是有些凉的。 可这一来一去接连发生了这么多事,颜青棠根本顾不得去管湖水凉不凉。 此时被人发现,她才觉得自己最近好像与水犯冲,这才多久,她竟不得不跳水两次。 她仰起头来,瞧向上方。 对方背着光,看不清面容,只知道是个年轻男子,就是方才那个自称‘本公子’,又要送谢兰春砚台的人。 被堵在这种地方,她清楚自己就算不想上船,恐怕也不行,不然这人若是吵闹起来,再把阮呈玄给引回来那就不好了。 一个风流浪荡子,也许他能发现自己,只是方才自己动作不小心显了痕迹,这种人不难对付,总比自己被人堵在这上不得下不去的强。 各种思绪划过,不过是一瞬间。 面上,颜青棠装作被冻得不轻的样子,略显娇弱地看着对方。 “公子,我这也上不去啊。” 下一刻,一条绳索被人扔了下来。 颜青棠抓住绳索,正想自己怎么通过绳索爬上去,突然一股巨力袭来,她被人提出了水面,又落到了舢板上。 她顾不得去擦脸上的水,抬目四望。 就见本该热闹的花船,此时人都不知跑哪儿去了,花娘们不见了,寻芳客也不见了,舢板上只站着这位‘公子’,四周安静得吓人。 难道这艘船也是别有目的靠近莳花坊的花船?那此人方才说要送谢兰春砚台,应该就是借口了,其本身目的就是想靠近一探究竟。 此人不是个普通的寻芳客。 “公子,谢谢你救我上来,不然青儿我还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了!” 她随便起了个名,学着花楼里花娘们的做派,娇滴滴地擦了擦脸上的水,又抱怨道,“这个谢兰春,醋劲儿未免也太大了,竟因为大人多看了我两眼,便让人把我丢进水里!” “难道不是你乔装上船,想抢她的恩客,不慎被其发现,才自己跳入水中?” 颜青棠表情讪讪又娇嗔,分明就是一个□□因虚荣心说谎,不慎被人发现的心虚和狡黠。 “公子慧眼。”她娇滴滴道,“我确实没怀好心思,但她也不能这么做啊,还派人下水抓我!分明就是想谋人性命……” 噗地一声笑。 听到这一声,颜青棠才发现,方才说话的人竟不是这位救她上来的‘公子’。 那是谁在说话? 此刻,她没有被拆穿的尴尬,只有全然的警惕。 “把自己擦一擦,进来说话。”那个声音又道。 陈越白忙递上一条布巾来。 颜青棠接过布巾,看向不远处的舱房门。 那里,正是说话之人的所在之处。 不光有布巾,还有热茶。 颜青棠借着喝茶的功夫,将整个室内打量了一番。 就是一间很普通的雅室,只有右侧的屏风看起来不普通,因为那里明显坐着个男人。 男人梳独髻,穿大袖袍衫,靠坐在大椅上,一手置于椅子扶手上,另一只手慵懒地搭在膝上。 从透过来的影子只能看出这些,但从对方声音来看,应该是个年轻人或者中年人? 根本得不到任何有效信息。颜青棠心中暗暗失望。 既然信息不明,那就不要说话了,她很有耐心,有耐心在这跟着两人耗下去,不管他们是什么目的。 所幸是对方似乎并不想跟她耗。 一旁,身材高大,穿一身宝蓝色绣金线长袍,脸上颇有几分玩世不恭的男子,饶有兴味地看着她。 “你方才在偷听阮呈玄和卢游简说话?” 从这一句话便能判断出,可能她所有行径,早已被对方纳入眼底。 对方之所以把船靠近,根本不是冲谢兰春、阮呈玄去的,而是冲着她。 就等着她自投罗网。 生平第一次,颜青棠有一种落入别人算计的感觉。 这种感觉极为不好,让她的警惕心直接拉到临界点。 他们是什么身份?有何目的?为何会盯上她,还是只是偶然发现她的行径,所以顺势救了她? 这艘花船应该就是当时她所看见的,停在远处的几艘花船之一,如此远的距离,这两人是怎么看见她偷听的? 不,也不是不能看到。 西洋的千里镜便可以。 这东西颜青棠曾听舅舅说过,说极其罕见,花大价钱都买不到,据说只有朝廷有,要么就是个别几个高官显贵私人珍藏。 所以他们是朝廷的人? 在暗中监视阮卢二人,而她只是偶然撞见的一只小蚂蚱? 就在颜青棠思索之间,其实陈越白早已冲屏风后递了无数眼色,无奈屏风后的人并不理他。 无奈,他清咳了两声,寻思该怎么审问这位颜少东家。 方才在船靠近时,他就从主子口中得知,此女就是颜家的那个女东家,颜青棠。 至于主子为何认识此女,为何知道此女就是颜青棠,他是一概不知。 可就算不知道,他也能看出主子待此女的态度不同寻常。不然方才能见到此女落水,就赶紧让他把船驶过去,还配合演了出戏,让她脱身? 端砚? 他可没有一方端砚,送给那位谢大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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