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青棠想起黑老九那份大礼。 大概是从这里,葛家知道是她从中作梗,可彼时她却并没有自觉,反而去了趟商行,简直是送上门给人杀。 “那你为何如此巧的出现在那?” 是啊,怎么就偏偏他去得那么巧,救下了她? “我说凑巧,你定是不信。”颜瀚海收拾着桌上卷宗,“这么说吧,自打那场博买后,我便一直留意着你的事情,想找机会拉拢你,因此才洞悉葛家的动作。” 可他还是来迟了。 那般情况下,她能保住命,完全靠她自己,他顶多就是把人捡了回来。 还有—— 颜瀚海目光落在她腹处,迟疑了一下,还是问道:“你一个未婚姑娘,为何竟有了身孕?” 之前大夫把脉说她有孕,他是万分不信的,可事实容不得他不信,他这才想到也许他还是错漏了一些她的消息。 “此事与你何干?” “我与你父到底有一份交情……” 颜青棠打断他的话:“以叔伯身份?大可不必。” 见此,颜瀚海的话自然说不下去了。 “大夫说,你动了胎气,如今不易挪动,以免小产。你好好养身子,把身子养好了再离开。如今葛家正疯着,保不准你回去后,他们还要下手,住在这里,至少你在安全上无忧。” 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颜瀚海微微一哂,拿起卷宗走到屋外,吩咐下人照看好,便离开了。 颜青棠望着床顶上的承尘。 没想到她竟真有了。 她想去摸摸小腹,手却一动就疼,只能躺在那儿,一动也不动。 丫鬟端着一碗药,走到床前。 “姑娘,你的药。大夫说,姑娘醒来后,便要喝一碗药,安胎用的。” 在丫鬟的帮扶下,颜青棠撑起身把药喝了。 只这一番动作,便让她头晕目眩,浑身疼痛。 她再度躺回去,丫鬟帮她盖好丝被。 顷刻,一阵疲累袭来,她再度陷入昏睡中。 颜瀚海走出去,抬眼便看见韩娘站在廊下。 “你怎么在这?” 韩娘撑起笑,走了过来。 “我来看看四爷,都三更天了,爷怎么还没去歇着,颜姑娘让下人照看着就是了,大夫不是说没有大碍?” “她大概要在这住一阵子,你吩咐下人侍候好。” 韩娘忙应是,又一直陪着颜瀚海回到他平时休息的书房。 此时夜已深,下人们大多都睡了,书房里只留着一盏小灯,小厮旺儿倒是没睡,一直守着。 “四爷,你回来了?” 旺儿接过卷宗,服侍他脱去外衫,又往脸盆中倒了水,服侍他净手净面。 期间,韩娘一直站着没走。 颜瀚海洗漱完,回头看了她一眼。 “你也去歇息吧。” 韩娘勉强地应了声是,走到门边时,转头道:“睿哥儿想爹了,说许久都没见着爹了。” 颜瀚海叹了声,眼中露出一丝愧疚。 “你与他说,我明日去看他。” 比起颜青棠,素云看似当时伤得很重,其实第二天就活蹦乱跳了。 “大夫说我就是磕破了头,喝两副药,只要后面不头晕就没事了。” 反倒颜青棠,身上多处淤伤,又动了胎气,竟躺在床上连动都不敢动,喝药都得人喂。 她们如今所在的地方是颜府,属于布政使司右参议的府邸,就在布政使司衙门后面。 宅和府是不一样的,只有家中有人做官,所住的宅子才能被称之为府邸。 就好像颜宅明明比这里大,也比这里豪华,景色也更好,却只能被称之为宅,而这处小小的三进院,却能被称之为府。 颜青棠再次醒来后,就命人叫来了宋天,询问了当日情形。 就如她猜想那样,袭击者只是纠缠,所以颜家这次没有死人。不过有人受了伤,六子是个倒霉的,伤刚好没多久,又受伤了,这次是摔断了腿。 至于疾风司那,由于只有颜瀚海看见了这些人,而他以为是颜家的人,竟让他们很好地隐藏了过去。 其实疾风司的人当时就认出了颜瀚海,才由着他把人救了回去。 而颜青棠,她倒没有埋怨‘钦差’食言,只以为‘钦差’人手不够,景走后,便没有人保护她了。 所以考虑到颜瀚海的话,再加上自己如今确实不适合挪动,她便在颜府养起伤来。 对于要住在颜宅,颜青棠并无任何负担。 因为在她心里,颜瀚海本就欠自己的。 中间,颜瀚海来看过她几次,她一律没什么好脸。 不过这人还是每天都会来两趟,似乎并没有放弃拉拢她的心思。 颜瀚海正在煎茶。 他是个做什么事,都十分认真之人。 桌上有竹炉,有茶壶、茶釜、茶碾、茶盅、茶盒,各种茶器齐备。他先把茶放在茶碟中,置于明火上煎烤,待茶微微变色,置于长柄茶釜中用沸水滚煮。 水过数滚,茶汤呈淡黄色,倒入茶壶,再分以茶盅,享用。 这是煎茶法,盛行于江苏长江以南,像扬州那边,更盛行撮泡法,也就是省去了煎和煮,直接用滚水冲泡。 颜青棠平时喝的就是撮泡茶,倒没想到此人竟如此雅兴。 见她目光落在茶上,颜瀚海分出一盅。 “你可要饮?”又说,“你如今还吃着药,倒是不宜饮茶,也免得冲淡了药性,不过少饮些许,应该无碍。” 说着,他端了一盅来,递给她。 如今颜青棠已经能坐起来了,但还不能下床。 她倒想不接,但她这几天每天都要喝几碗药,吃得也清淡,嘴里寡淡至极,也是平时吃惯了茶,一日不吃就欠得慌。 想了想,是他欠自己的,她也就理直气壮地接了过来。 一递一拿之间,两人目光碰撞。 她在对方眼中看到一丝笑。就像当初,他坐于父亲堂上,她贸然闯进来,却未曾想竟然有客。 要说慌张,定然是有些的,她努力让自己显得淡定。因为爹说了,为人处事要处事不惊。 当时也是目光碰撞之间,她在对方眼里看到一丝笑,就像在笑她小孩子故意装大人。 瞬时,她觉得他在她面前煎茶,就是故意的。 “你倒不用如此锲而不舍,如今这般情形,你我之间还谈什么合作,本身就有共同的敌人,各做各的不好?” 她把喝空的茶盅放回他掌上,近乎用扔的。 颜瀚海对她的粗鲁之举不以为然,拿着茶盅,放回桌上。 “日前,老师以有人告发为由,要求彻查织造局历年账目。我虽拿到两份商人的供词,但数目太少,缺乏关键的证据。如若动用你爹留下的账目,必然要经过你的允许,毕竟此番之后,也就意味着你进入了魏党一系的眼底。” 是时,可能有袭杀,也可能有其他别的变故,都是未知,也就意味着颜青棠更不安全。 “你何时做事,竟知道询问他人意愿了?”颜青棠嘲讽地看了他一眼。 “也许就是通过你那次吧,让我意识到轻言旁人的性命,也许未来有一天会让我后悔莫及。”说着,他缓缓看过来。 这个人太过坦白,态度又一直和煦,不卑不亢。 颜青棠不知道他是装的,还是本就如此,但不得不承认这个人还是有人格魅力的,不怪她爹当初视他为知己。 “此事我要考虑几日。”她想了想道。 “你是想征求和你合作的那个人的意见?” 颜瀚海目光落在她略显有些苍白的脸上,此时这张脸还是不见任何血色,让他想到了冰雪天里的白梅。 被他猜对了,颜青棠确实想等钦差的消息,想询问他的意见。毕竟钦差暗中大概也做了不少事,谁知道两者之间是否会有相冲。 “你是何时猜出我还另有合作之人?” 颜瀚海微微一哂:“也就是最近,若无依仗,你行事大概不会如此不管不顾,一些手段可遮掩一时,但遮掩不了多时,以你的性格,不会随意将颜家置于险境。” 话都说到这种地步,颜青棠也没什么好隐瞒的。 “我确实有合作的人。如何做,我要征求他的意见。” “可是太子的人?” 这一次,颜青棠是真的被惊到了。 她直视对方的眼睛,他的眼睛依旧波澜不惊,她突然想起以前她爹总是警惕她的一句话——不可小觑天下人。 她的沉默等同于默认了。 颜瀚海也没有抓住不丢,而是又换了话题。 “你虽厌恶我,但我与你父亲到底有一份交情在,你如今未婚却有孕,你欲要招赘之人,你又和对方退了亲。你腹中孩子从何而来?是你自己愿意,还是为人强迫?若为人强迫,公道我还是能帮你讨一份。” 颜青棠心中突然升起一股恶意。 想知道他此言到底真心还是假意,是真的对她爹愧疚,还是只为拉拢她? 她挑了挑眉梢,笑得带着几分报复:“自然是我自己愿意的,没人强迫我,孩子也没有父亲。至于为何会有这个孩子,那还要感谢你,是你们告诉我,以女儿身想保住家产,拼尽全力还不能,那我自然要生个男丁,让他姓颜,永绝后患。” 在她的目光下,颜瀚海的脸近乎狼狈地白了一下,虽然很快又恢复镇定。 “原来如此。” “是啊,原来如此。” 颜瀚海走了出去。 外面日头正烈,十分晃眼。 隐约间,他脑中闪过一段对话—— “只可惜容之你虚长了十数岁,不然我有一女,可婚配得。” “世川兄,虽你我早已出了五服,但还属同姓,同姓不婚,此举……” “我也就是说说而已,我那宝贝女儿可是要留在家的,以后为她招个良婿,可不逍遥自在……” 颜青棠望着对方离开的背影。 他的茶都没喝,感觉像是受到了什么打击。 她也懒得去想这颜瀚海在搞什么鬼,她现在满腹心思都在即将可能回来的书生身上。 她现在也不能出去,大概是无法再与他见面了。 也许天意如此,老天都帮她做决定,要她断了这一段露水姻缘。 颜青棠,你应该听老天的,也许一时是不舍,但总会过去的,只是你第一次与人如此亲密,贸然断了,你有点不能适应。 你只知他的来处,却不知他的背景,不知他家中可有一个像谢庆成那样的老娘,可有一众极品家人,你一向最怕麻烦,断了,孩子只属于你,这就是最简单最利索的办法。 她素来不是优柔寡断之人,想好了便叫来了素云。 让素云取了笔墨来,她手书一封。 这封信写得她手疼欲裂,幸亏她右手伤得比左手轻,慢慢写,还是能写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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