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判惊愕。 惊愕过后,他跪在地上,对虞楚黛叩拜。 “娘娘……” 他本想说几句“娘娘多虑,切莫忧思伤身”之类的话,却又觉得,说这些假话,浑然无用。 无论是帝王将相,还是穷苦百姓,在命数面前,说什么漂亮话,都是无用。 上天要带谁走,人间便留不住。 他是大夫,比谁都清楚这一点。 院判重重磕了三个头,“微臣,替太医院众人,谢过娘娘大恩大德。” 虞楚黛屏退院判,坐到梳妆台前,望着镜中苍白的面容和唇色,拿起胭脂,点在指腹,慢慢妆点。 此刻,她的内心很平静。 她自小就知道会有这么一天。 江湖术士从前也诊治过几例类似的心悸病患,男女都有,都是娘胎里带出来的病,且往往因为忧思惊惧或各种意外刺激而早早离世。 术士的原话是,活不过十八岁,这是最乐观的估计,事实上,在她之前的那些病患,十四五岁便已辞世。 她能活到现在,全靠家中关爱养护,以及她异于常人的稳定心绪。 已是幸运之至。 纵然有过侥幸心理,但事到如今,她没什么不敢面对。以后,她再也不说那个走路颤颤巍巍的老头是江湖术士,人家明明是神医。 忙了一整上午,连早膳都没吃,腹内唱起空城计。 虞楚黛叫来结香传膳。 饭菜送来后,虞楚黛照常吃吃喝喝,结香和小寿子则在一旁愁眉不展,担心她的病情。 虞楚黛道:“刚才太医们也都看过,说是秋季生躁所致,没什么大事,多喝点润肺去火的东西就好。你们不必担心。” 结香和小寿子闻言,轻松一些。 但小寿子懂点医术,道:“可是,只是因为季节转变就生躁得吐血,也太严重了。况且如今已不是初秋,近来下雨也挺多,并不干燥。” 虞楚黛道:“你们北昭的雨,再多也比不过南惠,我在南惠长大,当然会觉着干燥。你有空在这里担心,不如多给我熬煮些秋梨枇杷水。” 小寿子笑道:“主子说得是,奴才这就去办。” 虞楚黛又冲结香道:“你去给我做些润肤的香膏和香露,多准备些,我最近浑身都觉得干,我这里有个古方,你按照方子做。” 她拿出纸笔写下来,材料难得,步骤繁琐。 结香收下看看,笑道:“还真是个精细物什,不过主子放心,奴婢一定给您做好。” 两人走后,虞楚黛才松口气。 给他们都安排点事情做,免得整日胡思乱想,忧心忡忡。 她望着桌上饭菜,色香味还是那么诱人,低头继续吃饭。 * * * * * * 宫里的日子悠闲舒适,虞楚黛每日仍是做些自己喜欢的事,一如往常。 秋季没什么好风景,风雨萧瑟,枝叶凋零。 她让人给枯树枯枝上扎上红绸带和做成柿子形状的小灯笼,看上去便热闹欢快许多。 一个月后,高龙启如期归来。 北方本就寒冷,今年的雪又下得格外早。 收到消息后,虞楚黛披着厚厚的红色斗篷,双手捧着个小暖炉,在宫门口等待高龙启。 厚重的宫门,缓缓打开。 疏疏落落的飞雪中,高龙启银甲玄披,手持惯用的那柄陌刀,策黑虎而来。 他逐渐靠近,一跃而下,动作利落。 看来,身上没受什么重伤。 高龙启大步流星,朝虞楚黛走去。 隔着风雪,她红妆昳丽,笑意盈盈。 高龙启端详一番,道:“贵妃今日还特意打扮了一番,难得。” 虞楚黛笑道:“迎接陛下凯旋,自然得打扮漂亮些。” 高龙启亦是笑了,道:“贵妃不施粉黛亦已足够动人。风雪交加,你素来怕冷,何必出来相迎,在宫殿里等着朕便是。” 虞楚黛笑而不语,因为想早点见到他啊。不过,她才不会说出来,他这人惯爱骄傲,此话一出,必定会越发嚣张,时不时拿来揶揄她。 高龙启牵过她的手,往乾华宫走去。 黑虎许久未见虞楚黛,跟在后头拿脑袋拱她求撸,呜呜嗷嗷叫得可爱。 虞楚黛摸摸它的大脑袋,将它一并带去乾华宫里。 * * * * * * 高龙启行军多日,一身风尘,回到乾华宫后,先去温泉里洗漱换衣。 等他回来时,只见虞楚黛在院中陪黑虎玩闹,喂它吃东西,一人一虎,嬉笑欢腾。 他倚在门边,看了许久,才叫虞楚黛进来用膳。 寝宫中,已备好小宴。 若是按照以往惯例,这种凯旋宴会,都是在大殿召开,用来犒赏功臣将士们,众人饮酒作乐一整夜。 但此番高龙启懒得搭理那些人,只想跟虞楚黛安安静静待着,便特意叮嘱过张泰田做如此安排。 虞楚黛如往常般给高龙启夹菜,两人边吃边说起塞外战事。 战事还未完全平息,高龙启是提前回来的。 虞楚黛道:“听张公公说,往年有时一打就是三个月,这回妾身本来也以为陛下会晚些回来。” 高龙启道:“往年没事做,在哪里都一样。今年既已答应了贵妃,定下归期,朕自然不会失信。” 虞楚黛听得心中一动,旋即笑笑,揶揄他道:“妾身可是知道陛下有多言而无信,早年间收了南惠和东沧的岁贡,转身又去打人家。今日陛下竟会如此讲道义?难得。” 高龙启理直气壮道:“偶尔想讲,就也讲讲。况且,贵妃跟那些人不同。” 虞楚黛道:“战事未歇,那陛下还会回前线去吗?” 高龙启道:“朕已部署过,后续军情军务会有人快马送到宫里处理。非特殊情况,朕应当不会再去了。” 虞楚黛笑着应下,饭菜吃得差不多,便给他斟杯秋梨茶消渴,命宫人们将残羹剩饭撤走。 高龙启饮下,指尖敲击空空的杯盏。 吧嗒,吧嗒,吧嗒。 安静的寝宫内,只有他敲杯的声音,以及油灯燃烧时,偶尔发出的微弱的火花炸裂声。 他将她拉到自己腿上坐好,静静看着她。 用过餐食,她唇上的口脂已褪去。 高龙启指尖点了下她的唇,道:“唇色比之前还淡,脸也清减了些,看来宫人们没照顾好贵妃。” 虞楚黛摸摸自己的脸,随口胡诌道:“兴许是癸水刚走……才颜色欠佳……” 高龙启存疑道:“癸水?朕记得不是这个日子。” 虞楚黛惊讶,他这人还真是仔细得过分,居然连她癸水的日子都记得……她自己都经常记不住。 她道:“有时候日期没那么准。” 高龙启轻轻叹口气,将她抱去床上,自己也上床,抱住她,合上双眼。 虞楚黛闷笑出声,“陛下在失望什么?” 她如今能分辩他的一些小情绪,他压根没睡着,且心情欠佳。 高龙启不理她。 她往他怀里蹭蹭,捏起他的一簇头发,在他胸前轻挠。 高龙启抓住她作乱的手,恶狠狠的语气里透出些无奈,道:“不准再闹。否则,朕可不能保证放过你。” 虞楚黛趴在他胸膛上,小声道:“也没人求你放过……” 高龙启朝她看去,眼神不善,“贵妃,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虞楚黛笑了下。 她知道他是替她考虑。 她身子骨娇弱,刚结束癸水,他不想在这时候欺负她。两个月没见,他如此克制,已是煎熬,而她却主动黏黏糊糊,他肯定在腹诽她混账。 只是癸水刚走这话,纯属她胡说,给自己的苍白找个借口罢了。 虞楚黛搂住高龙启脖子,道:“知道啊……就是……想你了。” 高龙启翻身将她压下,既然自投罗网,那便别怪他不客气。 虞楚黛抿唇,笑意不减,轻轻吻在他唇上。 * * * * * * 高龙启回来后,两人凑在一块儿,又如往常一样。 寻医之事,高龙启就没停过。这次去塞外打仗,他还特意从俘虏中将大夫们挑了出来,带回来给虞楚黛看病。 然而,依然是未见进展。 虞楚黛只劝他放宽心,慢病慢治,急求不得。 北昭的冬雪纷纷如鹅毛。 一夜大雪过后,高龙启命人取出夏季那会儿用过的画舫,重新拿厚皮毛装点一番后,带虞楚黛去泛舟游湖。 冬日之景,与夏季截然不同。 湖中亭台石塔都积上厚厚一层雪,天地皆白。 残留的几支枯瘦莲叶上,亦是堆着雪,在寒风中显得格外落寞孤寂。 船舱中却不孤寂。 红泥小火炉上煮着热乎乎的奶茶,是高龙启让人学着塞外那些人的饮食做的。虞楚黛最喜欢吃些奇奇怪怪的东西,他专程带回来给她试试。 桌上放着糕点,因桌下有炭火盆烘着,糕点可以保持住温热。 游湖赏雪,幸甚至哉。 不过,高龙启也不能时时陪着她玩儿,虽然塞外那些蛮狄造不成大气候,但毕竟战事还未完全平歇,高龙启得处理军务奏折。 虞楚黛也乐得清闲,他不在时,她就在甘泉宫里自娱自乐,好玩儿的东西多,她从不会觉得寂寞。 只是偶尔,她会咳血。身子也明显感觉不如从前,气喘心悸的频率也越来越高。 虞楚黛擦去唇角的血渍,随手点上薄薄的口脂。 她望向窗外,又下雪了。 她让结香取来披风,穿好衣裳后,前往乾华宫找高龙启。 * * * * * * 虞楚黛找高龙启提出回家省亲。 她和亲离家已快一年,从没回家过,心中想念父母哥嫂。 高龙启不同意,冷冽道:“你今日虽为贵妃,可当年和亲时,无人能预测后来之事。南惠帝贪生怕死,拿女人换安宁,你父母亦然。朕不是不知道南惠人是如何骂朕的,既是如此,你父母都很清楚,你嫁来北昭,凶多吉少,但他们还是让你来了,可见,他们对你并不上心。你现在舟车劳顿去省亲,没必要。好好待在宫里玩你的。” 虞楚黛道:“陛下你误会了。我父母真的很疼我。实不相瞒,那时候收到和亲的旨意,我爹娘都打算带我出逃了,是我怕连累他们才不肯走,执意要嫁过来。我父母断然不是陛下想的那般无情无义。” 高龙启神情缓和些许,但仍不松口。 虞楚黛拉住他的手,又用老一套,晃晃,软声道:“求求你了。如今打仗,你政务繁忙,刚好我出去一趟,不多久就会回来。到时候,你也闲下来了。求求你,我真的很想家里。我来北昭后音讯全无,他们肯定很担心我。” 高龙启看着她,道:“谁说音讯全无?你妖妃名声在外。” 虞楚黛噗嗤笑出来,道:“我还真好奇我爹娘要是听到这消息会是什么反应。我离家前还安慰我爹,说我自己貌美如花,说不定能把北昭帝迷得神魂颠倒,我爹就说我心里没数,要是有这本事,才不至于到了十七岁还嫁不出去,被弄去和亲。没想到,还真被我说中了。陛下,你说我是不是很有本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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