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琬琬。”谢玦的声音喑哑得几乎要听不出是他本人的音色,怪异而又扭曲,“我只问你一个问题。” “这孩子和我有没有关系?” 此话一出,谢卿琬只觉方圆十里之内,空余寒风凛凛,一道道如钝刀般往她心里刮。 所谓肝胆俱裂,莫过于此。 事到如今,她已知是瞒不过了。 谢卿琬半跪倒在地上,长长的披帛垂在身侧,在地面上蜿蜒迤逦出惊人的艳红,她眼角嫣红,是泪浸的,仿佛胭脂点了渌水,柔弱而又美丽。 这样的如云美人,又如此可怜无依,该是任何人都不忍责怪的。 “皇兄……我……”谢卿琬痛苦地闭上了眼睛,“是,这孩子是你的。” 短短几个字,用尽了谢卿琬的半生勇气。 可说完话,她却并没有一种如释重负之感,反觉身后沉沉,压得她几乎要窒息。 “皇兄……对不起……我欺瞒了你这么久,我做了好多不该做的事,但是我真的不是要害你,我是想救你……” 谢卿琬流着泪,语不成声地说着。 从前皇兄宠她,哪给过她流泪的机会,如今这一天,却是流尽了这半生的泪。 她也不管谢玦听不听得进去,不管她自己的话说出来有多破碎断续,仍坚持说着:“此事全赖我,不关任何人的事,皇兄若是不解气,就只惩罚我一个人好了。” 谢玦已捂着胸口,身躯有些摇摇欲坠。 他什么也没说,更没有露出任何愤怒或者是震惊的神色,而是薄唇紧抿,两眼紧闭,额头青筋暴起,整张脸的五官狰狞扭曲到一起。 早在方才,他就知道那股气血逆流的感觉并非错觉。 出征之前,他为了病情稳定,坚持让顾应昭用七七四十九根银针锁穴,暂时封住了他身上的热毒。 此法虽有用,却最忌受重伤,动极怒,感情剧烈波动。 而他今日,恰好两样都占全了。 先是因那没影子的孩子生父动极怒,又因为如今的境况,感情激烈起伏,如汹涌的浪潮,咆哮着,嘶吼着,摧毁着一切,将那薄弱的,不堪一击的封印尽数摧毁。 而解开锁穴时,就算是有医者在旁,也难免会有些反噬,只是尚在可控制的范围,轻微一些。 但现在,因他自身的情绪,气血暴乱,逆行而上,竟是硬生生冲毁了封印,将一切撕成碎片。 被释放出来的热毒寻找到一个出口,被禁锢已久的它们重得自由,立即暴乱地在血管里游走起来,与谢玦的理智激烈对抗。 他只觉喉间一阵热涌,口中腥甜一片,是浓重的铁锈味,唇边更是有热流淌过。 谢玦以手指轻轻在唇角一拭,垂眼望去,是刺目的鲜红的血。 不同于往常的吐血,只需以手帕轻擦,染上红梅点点,这次,那鲜血不断流出,滴落在他的衣衫上,染红了一大片。 谢玦知晓,这次应是祸福难料。 不过在这种关头,他最在乎的并不是自己的安危,而是谢卿琬。 他若死了,建武帝或许会重新上位,届时谁又来护着她呢?还有那个孩子…… 谢玦突然忆起那些幽魅的梦境,他从前只当那是他可耻的妄想,如今回头看来,竟是…… 谢玦的手指骨节捏得咯吱作响。 谢卿琬被眼前这一幕吓坏了。 她甚至都忘了哭泣,如灵魂被抽离一般,只是愣愣看着那触目惊心的血,不停地往外流,不止是从谢玦的唇齿中流出来,还有他的耳朵,眼睛。 心中对皇兄安危的害怕和担忧压过了一切,谢卿琬飞速奔上去,将谢玦抱住,托着他晃动难支的身体,泪花飞溅:“皇兄,皇兄,你怎么了,我这就叫太医。” 谢玦本就是强弩之末,她这般上来一抱,他整个人都倒在了她身上。 他的下巴支在她的肩膀上,鼻端是熟悉的梨香,下意识地,谢玦眉间的折痕也淡了些。 仅存的意识中他居然恍惚在想,就这般死在她的怀中,倒也不错。 想到这里,谢玦居然轻轻笑了出来。 谢卿琬觉得皇兄怕是疯了,这种时候还在笑,他到底知不知道自己的情况。 他该不是被她气出了毛病吧。 她焦急地说:“皇兄,你先省着些力,不要出声,你一动就有血流出来……” 谢玦却毫无预兆地问:“琬琬,之前的人,是不是你……” 谢卿琬沉默了会,声音很低:“你说的是什么人?” 谢玦闭着眼,长长的睫毛微微扇动,下巴依旧搁在她的肩膀:“夜里的人。” 这次,谢卿琬沉默得比之前还久,最后才说了句:“是。” 谢玦感觉到她全身的肌肉在那一刻收缩了一下,尔后变得更加僵硬了。 神思一下子变得更加模糊,他隐约听见她在呼唤他,在叫周扬,叫太医。 谢玦也想睁开眼睛,可眼下的气力,只够他撑起一道眼缝,透着外面依稀的光。 拼着最后的力气,他握住了谢卿琬垂于身侧的手。 …… 顾应昭是被人从家里强行拉起来架走的。 他本在睡懒觉,被半拉半抬到马车上的时候,眼睛都没有完全睁开,迷迷瞪瞪的。 难免有些起床气:“到底是发生了什么,就把我这般带走了,不说下前因后果,我怎么知道要准备什么药材!” 周扬此刻走过来,苦着脸对他解释:“除了您,谁还有办法呀,这主子的热毒之前不都是您负责看顾的,如今出了事,也自应该第一个来找您啊。” “唉,这回可是发作得狠,和以往哪一次都不一样,主子那满身的血,我看了都心惊,顾大人您需要什么药材,只管和我说,我这就给您去找,也好节约时间,救治主子。” 顾应昭一听这话,哪还有半分睡意,便是再困也被吓醒了。 他腾地一下坐直了,眼睛瞪大:“你说什么,热毒发作了,还到处流血?” 他想起来之前谢玦让他帮忙封印热毒的事,再联想到如今的境况,脑中只有一个反应。 ——坏了,坏大事了。 顾应昭急急坐在马车上往宫内赶,心里却还在不住地想,这到底是发生了什么,才把封印冲破了呢。 以他贫瘠的想象力,死活也想不出来,直到进了宫,看见一片混乱的琨华殿里,立着满面泪痕的谢卿琬,顾应昭才终于后知后觉地想起了什么。 “公主。”他快步上前,贴在谢卿琬的身边,肝胆都在随着他的声线颤:“该不会是……” 顾应昭突然噤声,不敢将那个猜测说出口。 谢卿琬替他回答了:“是,我们做的一切事情,都被彻彻底底地发现了。” “所以,所以皇兄一时无法接受,才会这样……” 说着说着,她又忍不住想哭,垂着泪儿:“顾太医,如今我们该怎么办啊,皇兄的情况看起来太糟糕了。” 顾应昭虽然又惊又怕,但却依然没有忘记救治谢玦的使命,他爱惜自己的命是真,但他这条命也是谢玦给的,与其现在去担心谢玦醒来以后会把他怎样,还不如去想着怎么先把谢玦救活。 “别太担心,公主。”顾应昭说,“方才我已为殿下喂下一味药,有止血之效,说到底,这次之所以会看起来这么凶险,就是因为狂躁的热毒四处冲击殿下的身体,至于遏制,说起来难,却也不难,说起来简单,却也不简单。” 顾应昭今日睡了个晚觉,还不是很清楚宫里发生的事情,所以依然用着旧时的称呼。 谢卿琬抽泣着:“顾太医,这种时候了你还有心情在这卖关子,你就如实说罢。” 顾应昭深吸一口气,定了定身子,缓缓对谢卿琬说:“公主,您还记得我们以前是怎么为殿下解毒的吗?” 谢卿琬停止了抽泣,不可置信地看着他。 “这热毒,再怎么厉害,也逃不过至阴中和至阳的基本原则,先前是殿下要上战场,臣才为他封住了穴位,以免关键时刻发作,但现在,殿下已经回宫了,在遇到热毒时也不必像在西北那般捉襟见肘,许多原本难办的事情也就有法子解决。”顾应昭说得头头是道。 “顾太医,你真的清楚你在说什么吗?”谢卿琬真的觉得顾应昭是疯了,而且还想让她也一起疯。 “皇兄如今已经知道了一切,我们怎么可能还和以前一样?皇兄怎么可能同意?!” 谢卿琬怀疑,以谢玦的性子,他若是清醒的状态,是宁死也不愿做那些事的。 若他们来强的,怕是只会适得其反,雪上加霜。 “公主。”顾应昭脸色突然变得很严肃,“我没有发疯,相反,我很清醒,我清楚地知道我的使命就是让殿下安康,于是再难的事,我也会尝试尽量办到。” “公主的顾虑我懂,但您不试试,怎么知道不可能呢?” 不试试怎么可能……望着顾应昭的这张脸,谢卿琬很想说试的人又不是你,你怎么不来试试? 不过他有句话说到了她的心坎上。 无论如何,她都要皇兄活下来,否则他们这么久的坚持,就成了一个笑话。 她反正是觉得她已经被顾应昭带疯了,居然在脑中出现一个疯狂的想法——或许皇兄不会拒绝她呢? …… 因为谢卿琬和谢玦的关系,当她接近皇兄的床榻时,没有任何人上前拦着她。 谢卿琬在心中极力提醒自己镇定,她凭着许多次过往的记忆,步履平稳地走到了谢玦的床边。 宽大的金丝楠木雕花床上,谢玦身着雪白寝衣,正面色苍白地仰卧着。 他薄唇紧抿,看不到一丝血色,眉心紧蹙,迟迟不松,似有什么难解的梦魇缠绕着他。 皇兄这次看上去确实比以前任何一次都要虚弱很多。 谢卿琬的心也开始为他难过。 当她踏出最后一步的时候,原本似在沉睡中的男子,却骤然睁开了双眼。 谢玦眸中幽晦滚动,若黑夜深海,有某种未知名的庞大生物,在海面下浮动,透出巨大阴影,却悬而不动。 谢卿琬像撞到了一堵墙一样,猛地停住脚步。
第104章 被皇兄漆黑的眸子盯着,谢卿琬几乎有种落荒而逃的冲动。 如今的她羞于见他,更不敢和他的双眼对视——仿佛能够洞穿她内心的一切。 但想起肩负在自己身上的重大使命,谢卿琬还是一步作两步地慢慢悠悠地蹭到了床榻边,在这期间,她感觉地面都磨出来火星子,发出低哑的摩擦声。 “琬琬。”谢卿琬忽听到皇兄在唤她,那声音很轻,很低弱,模糊到后面几个字她都没有听清楚。 犹豫了片刻后,谢卿琬弯下身子,与床榻上的他齐平:“嗯?” 等待她的并不是他的回音,而是一只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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