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误会已澄清,他便一刻也不愿意再回忆起当初的那个荒谬设想,就让它被彻底掩埋下去。 何况……谢玦的目光缓缓下移,停留在她身上的某处,无论是他起初误解的那种,还是她后来讲述的真实梦境,提到任何一点关于她怀孕的可能,他都感到都无比荒唐。 这样一个娇小的妹妹,还有几个月才满十七,在他心里还是一个没有长大的孩子,怎么可能做娘亲,他都不敢想象,这小小的人儿大着肚子的样子,完全无法将她的名字和怀孕这个词联系在一起。 想到此处,谢玦眸色发沉,他的脸,搁在她的颈后,在她看不见的地方,不自觉染上一层阴郁。 那将来呢,将来或许总会有这么一天,但他发誓,不会让妄图染指他妹妹的人好过。 若是谢卿琬有了孩子,也未必再需要父亲,他这个做舅舅的,也不是养不起。 想到这里,谢玦的心情莫名舒畅了许多,结在心里许久的郁气,才终于散去。 …… 因前一天应了带谢卿琬在行宫中散散心,透透气,谢玦一早就等在了华兰殿前。 只不过,这次,他并非孤身一人来的,而是驾马而来,同时,手边还牵了一匹额外漂亮的雪白骏马。 谢卿琬一出殿门,便被这只雪龙马吸引走了所有视线,眼睛黏在它的身上,根本都移不开了。 她小时候身体并没有现在这般好,有时候会染些风寒,冷冷热热咳咳喘喘五六日才见好,柔妃便让她去多活动活动,晒晒太阳,并学了骑术,以此达到强身健体的目的。 后来,身体果然就好了许多,那些病症,也没怎么再发过了。 从那以后,她只要有空,就会去马场骑着马,小跑个几圈,放松心情,建武帝率众人去围场时,她虽然不会跟着一同狩猎,却也会驾着马在旷野山林中兜兜风。 京郊的皇家马厩中,就有几匹她的马,常年有专人饲养着,待她得兴时就去骑,其中大多数都是皇兄送的,她也喜欢得紧。 只可惜近来一段时日,被诸事缠身,尤其是忧于皇兄病症,便也没了去京郊的心思。 如今却在行宫,骤一见到诀别已久的马儿,不由由内自外地心生欢喜。 谢卿琬忍不住跳了起来,惊喜出声:“皇兄,这是哪来的马儿,模样好俊。” 谢玦看着她高兴的模样,不禁莞尔:“是西域与大晋在最近的一次由朝廷主持的往来商贸中,互换的珍宝,怎么,喜欢么?” 谢卿琬不住点头:“喜欢,自然喜欢,这马儿一看起来便是千里名马,血统罕见。” 雪白的皮毛油亮顺滑,在阳光之下,仿佛闪闪反射着七彩的光,身上的鬃毛茂密又蓬松,谢卿琬越看越喜欢,只恨不得马上骑上去一试。 谢玦轻笑一声:“既然喜欢,那往后它便是你的了,今日我带你在行宫驰马周游,你便可以立即骑上此马。” 谢卿琬被他说得心动,当即应下,笑道:“好,那皇兄在前引路,我这就上来,随你而行。” 想想还当真惬意,与亲近的人一起做最最喜欢的事,赏美丽的景,这样的好时光,人生能有几回,岂可辜负。 所以,就算在踩镫上马之际,谢卿琬的身上传来了一阵轻微的不适,她还是继续跨上了马背。 或许就如前几次一样,这种不适很快就消失了。 一开始,由于在上坡路段,两侧山林密布,道路陡窄,两人走得不算快,颊边吹着徐徐的风,谢卿琬一边同皇兄有一下没一下聊着天,倒也是轻松自在。 等到了山顶开阔平原,马儿得以舒展四蹄,开始轻快地跑动起来,谢卿琬手握缰绳,吹着猎猎大风之际,小腹处,却突然传来一股胀痛。 她微蹙了蹙眉,没太放在心上,这种感觉痛感其次,酸胀反倒在前面,倒好像她每次要来月事前的情景。 谢卿琬突然想起了自己迟来一些时日的月事,心中反而舒了一口气,觉得八九不离十就是它了。 不过一般出现如此反应的时候,也不会立即就来,总要至少过上那么几个时辰,因此她如今倒也不急着回去,先把马跑完再说。 谢卿琬掩下脸上的神色,集中精力在眼前,皇兄的驾马技术精湛,她必须要全神贯注,奋力疾驰才能追赶上他。 开始之前,她就特地让他不必刻意等她,只管放开手脚,这样的追逐才有意思。 骏马踏过平原地带,开始进入下山的路程,或许是方才撒欢儿跑上了头,下山的时候,马儿不但没有减速,反倒借着重力,越发跑得快了。 这一来二去的,就有些颠簸,谢卿琬的身子亦随马背起伏,没过太久,她的额头就沁出了一层汗。 这样的路段她从前不是没跑过,可这还是头一回,她的身上,生起如此清晰明显的不适,恶心晕厥是一回事,最重要的是,小腹处好像被银针伸进去搅拌一样,抽抽地痛。 她的面色明显得苍白起来。 前方的风声太大,她不确定她如今叫停,皇兄能不能听见,再说,路程也快要结束了,若是此刻退却,未免显得太过娇气。 再坚持一会儿就好。 于是谢卿琬咬牙,强自克制下身体上的难受,想着一定要撑过这段距离。 结果,前方突然出现一个石坎,骏马见状,径直从其上方飞跃过去,谢卿琬顿时感到身上一股失重之感,她来不及惊呼,马匹便重新重重落地,与此带来的巨大震荡,亦传遍了她的全身。 谢卿琬的脸色骤然惨白,她隐忍不住地哼叫出声,用手捂上了小腹,伴随着连绵不绝的绞痛感,她低头下去,发现裙裾之上,已被染上了斑斑鲜血。 她的视野中,一下子只剩这刺目的红,她的身子亦在剧烈的痛感之中,摇摇欲坠。 只能用最后的理智,拉紧缰绳,夹紧马腹,叫马匹停下来,靠在了路边上。 这时,谢玦听到身后的马蹄声突歇,也察觉到了不对劲,他遽然回首,就看到了她脸色不对劲地靠在马脖子边。 谢玦面色一变,连忙勒马调头,驱马向前,到了近前,他径直跳到地上,大步走到她身边,正想问发生了什么,目光扫过她的裙裾,瞳仁剧烈收缩颤动。 谢卿琬此时已经彻底软倒在了骏马身上,浑身冷汗四溢,唯有喉中,是抑制不住地痛叫声,她紧紧地攥着缰绳,面上已经尽然失色,连看谢玦一眼的气力都没有。 她感到了一股濒死般的错觉。 谢玦勉强维持着冷静,却发现,望着她此时的样子,根本无法冷静,他将她从马背上抱下,抱到自己的怀中,双臂都在止不住的颤抖。 也是将她抱下来后,他才看见,原来不止她裙裾上染上了血迹,马鞍上亦染上了一片新鲜的血色,虽不算太多,但在谢玦眼里,已足够可怖。 谢玦本想将谢卿琬打横抱起,前往一处安稳的地方,但细思她现在的情状,似乎尤其不适合挪动,便强行沉下心思,叫远远跟随在后面的属下,去寻太医过来。 他给这群人下了死命令,务必从快,不得有误。 虽是这般,却并没有叫他安心多少,因为怀里的人儿神思逐渐恍惚,起初他不敢叫她,是怕分了她的精力,如今,他却不敢不叫她,怕她就此沉睡,一觉不醒。 “琬琬……”谢玦听着自己如今的声音,险些因里面的嘶哑和伤痛,而听不出来,这居然是他发出的声音。 她却只是勉强睁开眼皮,模模糊糊地看他一眼,发出微不可闻的一声“嗯”,就又睡了过去。 谢玦颤着手,却摸谢卿琬的鼻息,在感觉到气息之后,他的心猛地大舒一口气,却很快再次沉沉地直坠下去。 他感觉到,抱着她的手,也被染上了一丝湿意。 谢玦第一次如此害怕面对,接下来要发生的一切。 但最终,他还是鼓起勇气,向下看去,一见面,就是触目惊心的红。 她还在流血。 情急之下,他顾不上其他,急促地问她:“琬琬,你究竟是哪里伤了,太医还未至,我总要先做些什么,不能就看着你在这里继续流血。” 可是此时的谢卿琬,却仿佛连说话的气力都不再有,只是微弱地颤动了一下眼皮,并未回复他任何声息。 见到如此情状,谢玦只能用尽所有气力,才能维持住手臂的支撑,不至于塌陷下去。 终于,在他倍感绝望之际,耳畔突然传来了救命般的声音:“殿下,臣等已将顾太医带来了!” 谢玦已经没有力气回头,只是抬起手,示意道:“叫他速速上前为公主诊治。” 顾应昭来的时候,整个人都是懵逼的,彼时他正在山上采药,就突然被这一群冲出来的彪形大汉给抓到了马背上,甚至都来不及问发生了什么。 前夜,山间刚下过雨,有许多珍灵药材在林间草丛里钻出,昨日,他看见了一颗无比珍贵的草药,可惜还有一日才能彻底长成,于是便决定第二日再来采。 结果,今日这帮粗鲁之人,竟然在他面前,生生用马蹄将那草药踏碎,何其令人愤怒。 但瞧着他们一脸凶悍,十分不好惹的样子,顾应昭也不敢说话。 直到如今到了现场,看见谢卿琬这副要死不活的样子,顾应昭的魂都被吓到天边去了,什么愤怒也被抛到了九霄云外。 “殿下。”他三步作两步,扑到了谢卿琬面前,伸出来的手都在抖,“这是怎么了?” 顾应昭敏锐的鼻子,早已闻到了一股血腥之气。
第44章 定睛一看,才发现谢卿琬的下身在流着血,不仅染红了片片裙裾,甚至还顺着谢玦抱着她的手,滴落了下来。 而殿下正眉目惊颤,死死盯着他,眼睛里尽是红血丝:“顾应昭,孤命你全力诊治,不得有误。” 殿下的嗓音里似乎一直在极力压制某种呼之欲出的情绪。 顾应昭眼皮狠狠一跳,心跳更加失速了,这是他第一次见到殿下如此模样,仿佛失去了所有身份,狼狈而又无状,公主,这究竟是遇到了什么? 来的时候,他看见两人的身旁立着两匹骏马,此时忽然想起,心脏骤然一抽——谢卿琬不会是被受惊的马儿,从马背上甩下来,摔成这样的吧? 这种千里马,飞驰起来速度极快,因此,若是从上面滚落下来,甚至是被甩落出去,后果简直不堪设想。 以前,他也接诊过类似病症的病人,送过来时,气息就很微弱了,再细细一查,五脏六腑早已摔碎,看上去还活着,却不过是强弩之末,回光返照。 顾应昭小心低眸,看到谢卿琬那副气若游丝的样子,再想想她流了那么多的血,心里已经想到了最坏的可能。 可是,他现在什么都不敢说,只能顶着谢玦吓人的目光,一步步艰难上前,将手搭在了谢卿琬的手腕上,为她诊治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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