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还说,他们颍王府如今是没了先前的那般滔天权势,但至少一辈子富贵无忧没问题,也不屑去攀附威远将军府,以及那被世人谈了多久的未来可期的狗东西。” 谢槿羲一口一个狗东西,显然是对广宁郡主的夫婿气到了极致,谢卿琬也想这样骂骂,只可惜,她一向性子没城阳那般活泛,如今周围又有人,到底没骂出来,只是干巴巴却又颇有力道地表示:“你说得对!” “结果没有想到,她甫一喝下药,就开始小腹剧痛,出起了血来,起初我们只以为这是药效反应,后来见她意识消沉,身下褥子浸得全是血色,才——” 谢槿羲抽泣起来:“发现好像是血崩之兆,太医们来看了,也只是不住摇头,说会尽力,但能不能保住广宁姐姐的性命,就要看老天造化了。” 谢卿琬愣在了原地,半晌没有任何反应,待反应过来后,她的手脚渐渐冰凉。 或许是前几日她也遭受过类似的险事,虽没有这般严重,但也浑浑噩噩了好久,醒过来,也像是在生死关头前走了一遭。 看着眼前的情形,她虽对这位郡主不算熟识,却免不了生起几分感同身受的悲戚来。 眼前是进进出出的宫人,她们脚步极快,有端药的,有拿来干净巾帕的,有来往倒着一盆盆血水的,人人面上都带着显而易见的惊慌。 耳边还不时有颍王妃痛哭流涕的声音,对了,颍王还不知道这件事,自从他遇刺受伤以后,颍王妃就很多事都瞒着他了,所以他也不知道自己的女儿前段日子就胎相不稳的事情。 可若是广宁郡主真出了事,王府必然要办丧,这还能瞒下去吗?颍王多日不见女儿,不可能不起疑。 若是他知道了,受到这般突然起来没有预兆的打击,只怕会比颍王妃情绪更加激动。 颍王早年上沙场,留有旧伤,遇刺后,身子也没有完全养好,虽外面看起来健壮,但有很多寻常隐而不发的伤病。 若是这般蓦地受了刺激……真的不会出大事吗? 谢卿琬只觉得头皮发麻,不敢再往下想了。 只是,突然想起午后与顾太医的约定,离现在不到几个时辰了,她……若是她也这般了,该怎么办。 她一怕疼,二怕血,闻着鼻端浓重的血腥气,看着眼前的红色血水,已是头脑发昏,四肢虚浮,再联想到自己,更是止不住地害怕。 而且,她若死了,皇兄该怎么办,顾太医说了,皇兄如今的情况,受不了太大的刺激,否则只会前功尽弃,甚至招致更严重的反噬。 谢卿琬看向坐在一旁的哀伤疲惫,几乎要心碎的颍王妃,又忆起前世皇兄声声呕血,溘然长逝的情景,为了给她报仇,而暂且隐于面下的哀痛,亦时时散发。 谢卿琬只觉心跳失速,呼吸发紧,她捂住了自己的胸口,感觉要喘不过气来,面前的人与物,快要化作模糊的幻影,左右晃荡。 神魂游移,身子摇晃间,她几乎以为自己要跌倒在地,却陡然感觉身后被什么力道一托,径直倒入了一个温暖坚实的怀里。 混沌间,谢卿琬感觉有人轻轻捧住了她的脸,声音发紧地不住唤她:“琬琬,琬琬……” 她勉力睁开眼睛,映入眼帘中的,是最令她感到安心的一个面容。 皇兄清俊的眉目之上,溢满了对她止不住的担忧,什么端方公子般的自持矜贵,此刻在他这里荡然无存,他的墨眸中,仿佛有不断升起,扩大的漩涡,让他的眼瞳看起来更加吸引人了。 谢卿琬在笑自己,此时还有心思想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但有什么办法呢,她一看到皇兄,就忍不住多想许多。 好的,坏的,一些不太可能发生的,都会有,克制不住,也阻挡不了。 她被他揽在怀中,抱在胸前,她无助地在他脖颈上蹭着,一如幼时向他寻求庇佑安慰蹭着他的衣袍一般,低声啜泣:“皇兄,我好害怕……” 谢玦以为她是怕眼前的情景,怕广宁郡主出事,一边将她抱出了室内,远离此地,一边安抚她道:“我已叫太医院全部的太医都来了,郡主不会有什么事的。” 他又想起方才听见的广宁郡主夫家里的那些糟污事,略顿了顿,道:“琬琬,我不会叫你遭遇类似之事的,你若不想嫁人,便是一辈子待在宫里,也不是不行。” “过两年,你再大些,昭阳殿似乎就有点小了,届时,你喜欢哪处的建筑庭院风格,我便延请工匠,命人将昭阳殿再扩建一些,期间,你要是愿意,可以就住在东宫里。” 谢玦缓声说着,想象着以后的情形,声音渐暖,抱着她的双臂,也不自觉地又收紧了一些。 谢卿琬听在心里,不知道说些什么,只是默默地往他的脖颈上揽紧了一些,呜咽着在他的胸襟前蹭蹭。 本来心里有千绪百念,但在谢玦这般的声声安抚之下,居然也莫名地宁静下来,她甚至不想去想下午的事情,只想和他一起静静享受此刻时光。 “皇兄。”谢卿琬忽然出声,“我有一个很认真严肃的问题要问你,如果我欺骗了你一件大事,你知道以后,还会原谅我吗?” 其实她这话说的多少有点无耻,毕竟她都没有说清楚,到底是何事,就要谢玦来回答她。 谢卿琬也知道,这话里多少带着几番刻意,就是想仗着他的宠爱,最大限度的有恃无恐。 谁叫,他是她的哥哥,也是他先偏要宠着她的。 她娇纵的性子,不就是被他一手惯到如今这个样子的?给他在话里挖个坑,也算不得什么吧。
第49章 谢玦抱着谢卿琬在路上走着,一路离开了昌隆殿,听见她这般说,他略低下头,看向她,温沉的眸子中映满了她的倒影。 “我会原谅你,琬琬。” 谢卿琬呼吸一窒,揪着他的衣襟,心尖一颤:“皇兄……你就不问问我到底是何事吗?” 说这句话的时候,她的内心又惶恐,又迷茫,还有止不住的担心和过快跳动的心跳,在茫然不解中,又隐隐生着一种说不出是什么的期待。 她在期待什么? 谢卿琬不禁捂住了自己的胸口,感觉有些呼不过气来。 谢玦低眸凝视着她,轻轻问:“琬琬,你欺骗我,是为了对我不利吗?” 谢卿琬立即将头摇得像一个拨浪鼓,连声道:“自然不是!我绝对,绝对不会做任何不利于皇兄的事。” 她的声音微低了些:“我的本意永远都不会是去伤害皇兄……我怎么可能去想着伤害你呢……” “那不就行了吗,既然你不是为了对我不利而去骗我,那具体的谎言是何,又有什么关系呢?”谢玦的声音很是温和,忍不住伸手又去抚了抚她靠近额头附近的细发。 “我只在乎琬琬的心里是如何想,至于其他的,一点也不重要。”、 “我只是见你最近心事似乎有些多,不想你总是憋着一个人消化,我担心你遇到了自己无法解决的事,却又不向我求助,而落入一种为难的境地。” “琬琬,我不想见你这样。” “所以——”谢玦微微一顿,唇角微勾,“真遇到了困难,一定要向我求助,好么?我永远是你的哥哥,所以,不要有会麻烦我的想法,我也不希望你这样想,这会让我觉得,自己很无用,连自己的妹妹都保护不好。” “琬琬,别叫我成为一个无能之人。” 谢玦话语中说的是,不想叫谢卿琬如何如何,但却一点也没有要求,命令的意味在里面,反而无比轻软,听得谢卿琬心底发酥,眼眶中不知为何涌上了一股热意。 “我知道……”她低喃道,“可是……”可是我真的不知道该如何说呀,皇兄。 你总是对我处处关心,无比包容,可我知道,这一切都是建立在你将我当作妹妹的基础上。 虽然不是血缘上的兄妹,也谈不上刻入玉牒的名义上的兄妹,但我知道,那是一种你对从小一起长大的年幼小姑娘的一种非男女之情的情谊,所以我不叫其他皇子哥哥,却唯独愿意这么称呼你。 小时候,我甚至很羡慕其他公主,她们与你有割不断的血缘,是你真正的,无可辩驳的妹妹,而不是像我这般,空占着公主的名头,还要被人暗讽,说我可没有你这般高贵的皇室血脉,不过是仗着你的几番垂怜罢了。 谢卿琬现在甚至愿意相信,即使有朝一日真相暴露,他也不会真的惩处她,或者对她大动肝火。 因为,他舍不得。 将她从小就捧在掌心里,几乎成了谢玦刻入骨子里的习惯,如同日常吃饭喝水一般自然。 皇兄是不会去伤害她的,前世她那般叛逆,忤逆着他,他却宁可自己独自一人默默吐血,也不忍在言语上伤她一分一毫,甚至,因为不想让她担忧,就连发病吐血,也是一个人躲在她看不见的地方,表面上不露分毫。 前世也是死后,她才发觉,皇兄对她的情意,比她想象中的还要深许多许多,从前露出来的那些,不过是冰山一角罢了。 更多的,潜藏在厚重幽深的海水之下,藏在他日常隐忍克制的外表之下,润物细无声,又总是,默默替她打算,筹划好一切。 这样的人,怎么可能舍得对她生气呢? 便是要生气,也是对他自己生气,生气竟然要靠她来治他的病,救他,在他不知道的情况下,叫她吃了许多苦,还独自咽下去。 但,即便是这样,她还是不能告诉他。 一是这个消息太过炸裂,她怕他一时情绪波动太大,引发热毒反噬心脉。 二是,他就算不会对她生气,她也觉得,他们再回不了从前了,至少这般温暖和睦的兄妹关系,是找不回去了。 谢卿琬想一直一直,做谢玦的妹妹,但若是她做的这些事暴露,他们还能相安无事地做兄妹吗? 她是为了救他的命,但如今也是因为只有她知道,她才能继续在表面上跟皇兄如同以前一般相处。 但若是皇兄也知道了……谢卿琬觉得自己或许都会从此失去面对他的勇气。 在知晓一切后,双方面对面或许都无法像以前那般相处下去,连说话都可能会透着一丝甩不掉的尴尬。 谢卿琬不希望发展到这一步。 所以,最终她还是咬紧了唇瓣,没有吭声。 谢玦将她的表情尽收眼中,他扶了扶她的髻鬟上歪掉的发钗,笑了笑:“没事。” “我会给你足够的时间,一直等着你,自己愿意敞开心扉的那一天,我想,自小以来,我们之间,没有什么是不可以说的,不是吗?” “无论是解你之忧,还是分享你的难过,这样的情形,在过去的岁月里,大概也不算陌生罢。” “我愿意理解你的为难之处,你暂且不想说,也必然有你的道理,我也愿意一直等待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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