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蕉儿第一次来这种地方,觉得新鲜极了。 马场中央是一片广袤的空地,足以供顾客跑马验货,不时还安排有马术表演。 虽未表露身份,马场的人一瞧这穿着和随行的下人,便知是富贵人家的千金,特地引着从隐蔽通道进去,不叫人看见。 “温将军……确实在我们这里。”小厮打量着问话的熙儿,瞧着眼生,应当不是将军府的下人,至于那遮面的千金小姐,更是没见过。 “稍等,小的去问问。” 不多时,小厮回来带路,虽不说多余的话,偶尔瞥向苏蕉儿的目光却难掩好奇。 远远望见那道身影,温疏水立在一排高大骏马前。 许是为了方便骑马,今日穿的一身束腰窄袖的深色衣袍,脚上蹬一双黑色靴子,显得人越发挺拔利落。 他正背着一只手,手掌搁在一匹纯黑骏马的头顶,那马极温驯的模样。 苏蕉儿唤道:“温将军。” 温疏水拍拍马儿的头,转过身来,他原先四处征战时肤色如小麦,在京城养了一年多,竟养得白皙起来,日光下,更有种熠熠生光的错觉。 苏蕉儿到了他边上,先将书还给他。 温疏水接过来扫了一眼,便交给小厮拿着:“来还书的?” 她点点头,严肃道:“还有一件事呢。” 说着招招手,想让对方放低些身子,温疏水却不为所动,便只好自己努力踮起脚尖,想凑到他耳边去。 温疏水看着她努力了两三回,总算慢悠悠地将手掌压着小千岁的头顶,稍微偏头低下去:“说吧。” 苏蕉儿酝酿了一路的话忽然噎住,因为她好像闻到一点奇特的冷香,不像母后、不像姐姐,也不像哥哥,是温将军的味道。 她脑子一时糊住了,讷讷道:“温将军,你香香的。” 温疏水一顿,懒懒反问:“不是有事要说?” “啊。”苏蕉儿连忙压低了声音,轻轻附在他耳边,“皇兄知道我送你糕点事啦,他说要打断你的腿,温将军,你一定要小心一点。” 温疏水顿时无语凝噎,望向那张小脸,竟还满是认真严肃,他松开手,调侃:“知道了,多谢提醒。” 苏蕉儿笑一笑,只是想到皇兄和母后的话,不免沮丧道:“不过,我以后恐怕不能来找你玩了。” 她低着头的模样可怜兮兮的,若旁人见了这样一个娇柔俏丽的小姑娘露出这般神情,恐怕都要放轻了声音。 温疏水却还有心思勾起唇,似笑非笑道:“看来小千岁是要同我断绝来往。” 苏蕉儿哪里想到这么严重,兔子般惊了一惊:“我、我不是这个意思。” “不是吗?”温疏水放缓了语气,俯身贴近她耳边,用只有他二人才能听见的声音道,“既然如此,为何不能偷偷来找我。” “偷、偷偷地?”苏蕉儿杏眸圆睁,似乎感到十分匪夷所思。 她一向乖巧听话,此番趁皇兄没注意出来还书,心里已然很忐忑了,怎么能每回都偷偷出来呢。 温疏水拍了拍一匹红棕色的骏马,示意小厮牵走,这才看向陷入震惊之中的小姑娘。 他微微眯起那双凤眸,便显得有些难以捉摸。 这位小千岁就好似一张白纸,洁净纯粹,惹得宫里那些人寸步不离地护在身边,丝毫不会懈怠。 可越是这样,温疏水心里竟越是发痒,偏想将这白纸染上颜色,好看看其他人乱作一团的场面。 世人常说他狂妄不羁,想来确实没有比这更放肆的想法了。 温疏水噙着笑,也不催促,反而岔开话题:“小千岁可骑过马?” 苏蕉儿缓缓回过神来,手掐着裙摆,摇摇头。 “去牵几匹合适的马来。”吩咐完下人,温疏水便冲她伸出宽厚的大掌。 那日她见过楚识宁的手掌心,是雪白平整的,枣儿落在上头显得格外的红。 温将军的掌心却粗糙很多,纵横几道极深的纹路,附着几枚老茧,长指上还有明显的疤痕,骨节略突出,显得十分有力。 苏蕉儿乖乖把右手递过去,被他一握,娇嫩的掌心便摩擦到粗糙的茧子上,惹得她轻轻嘤咛一声:“疼。” 温疏水顿了顿,捏着她的指头将整个小手翻过来,便瞧见一片骇人的红色,水泡不知什么时候破了一个,另一个小些的还鼓着。 他不自觉地轻轻皱眉:“怎么回事?” 一旁的熙儿自然也是吓了一跳,从圆福宫回来,只是觉得小千岁情绪低落了些,加之大家的注意力都在陈皇后那边,一时没有人注意到。 触及温疏水审视的目光,熙儿忙道:“是奴婢的疏忽,竟不知是什么时候。” 这样一抻开手心,苏蕉儿又感到那股火辣的痛感,下意识想蜷起手指,温疏水便松开手:“小千岁,看着我。” 苏蕉儿听话地看着他,只是忍不住眨了一下眼。 “手是怎么回事?” 她支吾片刻,也不知道该怎么描述好,慢吞吞道:“皇祖母生病了,我和母后,还有皇兄和皇姐,唔,还有向云,一起去看她……” 小千岁说话确实是没有重点的,熙儿忍不住瞄了一眼那位据说不大好相处的温将军,好在对方并未觉得不耐烦,只是静静听着。 “……二姐姐给我倒茶,可是茶水太烫啦,我本来不想要,她一直往我手里塞,我便没有端稳,摔碎了一只茶盏,不知道皇祖母发现了……” “好了。”温疏水打断她,小厮牵了几匹马回来,随即又打发他领着熙儿去取药。 马场里时常有人纵马,也有生手好奇出事的,跌打损伤的药自然不少,应付烫伤的应该也有备着。 温疏水走过去查看几匹马,各自拍了拍头颅,以此简单查看脾性是否足够温驯。 苏蕉儿亦步亦趋跟在他身边,静默了半晌,却是忽然问:“温将军,我是不是太笨了。” 温疏水抚着马儿鬃毛的手停住:“为什么这么问。” 苏蕉儿低头看着脚尖,因为离得近,头顶的两只环髻几乎蹭上他的手臂。 她小声道:“我手脚不灵活,嘴巴又笨,脑子也不如别人好使,从小学东西就很慢,很多字学了又学也记不住。” “其实我一直知道自己不大聪明的,只是今日、今日父皇母后吵架了,我从来没见过他们那个样子,可是我却一点也想不明白为什么。” 苏蕉儿说着伤心起来,便彻底将脑袋抵在一处硬硬的地方,省却许多力气。 “二姐姐和三姐姐嫌我笨,从来不愿跟我玩,皇祖母也不喜欢我。我就是想,若是…聪明一些就好了。” 温疏水听着耳边细软娇柔的声音,眼神逐渐晦涩难明,只是淡淡道:“小千岁觉得臣够聪明吗?” 不等她回答,他笑了笑:“臣自觉聪慧过人,可即便如此,厌恶臣的大有人在。” 苏蕉儿惊讶地仰起头,才发觉自己枕着的是他手臂,摸摸额头道:“谁会讨厌你呢?我就很喜欢你的呀。” 说完,却想起皇兄及母后对温将军的评价,愣住了。 温疏水不置可否,反而指了指面前的马:“这匹马四肢修长有力,跑得快。” “这匹颇通人性,忠诚不二……” 一共四匹马,他都简略地介绍一二,又道:“马场主人是我朋友,小千岁不妨挑一匹。” 苏蕉儿只养过猫儿,还未与这般大的动物接触过,便暂时忘记那些愁绪,小心翼翼地靠近,伸手摸了摸。 马儿用鼻子喷了口气,吓得她立即小跑着躲到温疏水身后,半晌才探头出来。 “这匹不合适,不妨再试试其他的。” 苏蕉儿又鼓起勇气,挨个摸了摸,好在除了第一只,都没闹出什么太大的反应。 最后那只白色的马儿,比其他的矮小许多,却突然动了动脑袋,在她惊慌时,却只是轻轻舔了舔她的手心,最后抵着蹭了蹭。 苏蕉儿眼前一亮,脸颊都微微泛出红色:“我想要这只。” 温疏水在一旁懒懒望着:“为何?这只可不及其它马儿聪明,跑得也慢。” 苏蕉儿也不知怎么解释好,支支吾吾道:“我看一眼,就喜欢它。” 温疏水眼底露出些不明显的深意:“也是,不够聪明又如何,总归有人喜欢,是不是?” 苏蕉儿闻言愣住,似乎听明白什么,仔细一想,脑子里又空空的。 还没等她缓慢地思索出个所以然来,温疏水已经揉揉她的发顶:“天色不早,一会儿上了药,就回宫去吧。” 她只好点点头,小厮说熙儿取了药去马车那儿等着了,马场这边灰尘大,也不好上药。 苏蕉儿同温疏水告别,小宫女便上前来,引着她往外走。 随行的有四五人,都是云安殿眼熟的宫女。 马场前热闹,马车停在不远处的巷子里,来时便是在那儿下的车。 绛紫色的车顶,与来时几乎一模一样,苏蕉儿却停住脚步,忽然想起熙儿的话,想起暗金色的云纹在日光下闪闪发光的情形,这马车却是没有的。 她奇怪道:“车顶上的云纹呢?” 小宫女一愣,笑道:“小千岁,这里照不到太阳,自然不如来时明显。” 苏蕉儿恍然:“原来是这样呀。” 她左右望了望:“熙儿还没有来吗,她走得好慢呀。” 小宫女低垂着头:“估计快来了,小千岁到车里等一会儿吧。” 苏蕉儿乖乖地登上马车,只是刚撩开帘子,车内便伸出一只手,将一方帕子捂在她脸上。 “唔唔!” 她惊慌地挣扎了两下,便陷入一片黑暗。
第19章 日头彻底落山之后,天色昏暗,几只晚归的乌鸦落在枯瘦枝桠之上,引起一阵轻晃。 这是一条极不起眼的巷子,放眼望去尽是些普通的百姓小院,炊烟散去,与外头繁华富贵的府邸大相径庭。 后院的菜地荒芜已久,角落里用木头搭了个柴房,顶上盖着厚厚的干枯茅草。 这个时辰,多数百姓已经吃完晚饭,各自在屋里歇息或是说话。 两道人影一前一后走向柴房,蹲在门前看守的小丫鬟立即起身行礼:“小姐。” “把门打开。” 身后的丫鬟将灯笼往上照着锁,更清晰地映出为首女子的模样。 一张骨相偏圆的脸硬是瘦出了尖下巴,显得眼睛格外大,却并不可爱,反而乌漆漆的,有些不自然。 柴房破旧的木门吱呀一声被推开,王袖心目光缓缓落向昏睡在地上的苏蕉儿,神色骤然铺满恨意。 她森森地笑了,轻声道:“小千岁,没想到你也有落到我手上的一天。” 想当年,她不过是年少无知,冲撞了出宫的苏蕉儿,整个家族处处受到针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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