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告诉她。”熙儿语气里带了点卑微的乞求。 他平静道:“让她知道不过平白惹她伤心,我们自然不会说。” 熙儿松了口气,似乎心里一块大石头落地,叫她整个人都轻快起来。 温疏水道:“你送到公主府的糕点,除了暴露自己,我想不到别的目的。” “没有什么目的,这样的日子过够了罢了。”她木然道,“反正赵家如今自身难保,想来根本顾不上我在干什么。” “这样么。”温疏水眯了眯眼,赵家倒台在即,也许再等一等,就能与家人团聚,却在这个时候主动暴露? 说完这话,牢房中再次陷入一片沉默。 “最后一个问题。”他道。 熙儿不知道他还能问什么,低头拨弄着脚边的干草。 “那日放走小千岁的小丫鬟叫什么名字?” 如果没有那个丫鬟,苏蕉儿恐怕就真的凶多吉少。 熙儿手上的动作一顿,怔楞了许久,才抿了抿唇道:“温将军知道这个有什么用?” 并不是温疏水想知道,只是苏蕉儿常常提起这个,似乎很是在意,他才问了这么一句:“如果我没猜错,那个小丫鬟是你安排的?” 熙儿是个极其矛盾的人,既不敢违抗主家,又确实不舍得小千岁出事,内心交战,酿出如今的局面。 她声音变得沉而闷,微微哽咽:“是,那是我妹妹素棠。” 素棠不是她的亲妹妹,是她几年前回家省亲,在雪地里捡到的小姑娘。 每次回家,熙儿总是会同她说起小千岁,说那是个极可爱极善良的姑娘。 因而她一说出自己的安排,要她趁前院起火放走小千岁,素棠欣然应允,即便她才十三岁。 温疏水等了等才问:“她人在哪里?小千岁一直想见她。” 熙儿落下泪,泣不成声:“她死了。” 她独自看守小千岁,人却跑了,王袖心气急败坏之下怎么可能放过她。 这个结果,熙儿早就知道,素棠也知道。 牢房中传出女子压抑的低泣,没有撕心裂肺、肝肠寸断,蔓延开来的悲伤无力却叫人窒息。 …… 素棠极开心,因为熙儿姐姐又要回家了。 她每次回来,那位小千岁都会给她好多好吃的。 她满足地吃着糕点,熙儿又拿出一块满绿的玉佩,笑道:“小千岁知道我多了个妹妹,就让我把这个带给你,你贴身戴好。” 素棠瞪大了眼睛,只觉贴在锁骨前的玉佩起初是凉凉的,很快便暖和起来。 她看着姐姐的笑容,好奇问:“姐姐,你很喜欢小千岁吗?” 熙儿道弯弯眼:“是,她是天底下最好的主子。” …… 熙儿从回忆中醒过神,擦干眼泪,叫住正要离开的温疏水:“温将军。” 他停下脚步。 “请一定保护好小千岁,当心楚家。” “好。” 牢中的人没再说话,温疏水大步离开,外头正是午后,日光明媚灿烂。 他让下人将马牵出来,往公主府去。 苏蕉儿午睡方醒,一双眼里还弥漫着水雾,看着睡眼惺忪,格外软糯。 听了温疏水的话,她惊讶地睁大了眼,似乎清醒过来:“她叫素棠呀?温将军,你是怎么知道的?” 他面不改色地道:“王袖心家里其他人说的,说是对这个小丫鬟有印象。” 苏蕉儿不疑有他,将醒神的果茶放下,赶紧提着裙摆往外走,急急地张望:“那你把她带来了吗?” “……她已经不是王家的丫鬟,前些日子回家去了。” 苏蕉儿顿时面露失望,又不死心地问:“那她家在哪里呢?” 温疏水轻声道:“一个很远的地方。” 苏蕉儿面色怔然,似乎对这个很远没有什么概念,她去过最远的地方就是陈国舅的明因寺:“比舅舅那里还要远吗?” “小千岁,比那远得多。”温疏水叹了口气。 苏蕉儿只好放弃去寻她的念头,在桌案后呆呆地坐下,望着什么也没有的空处,不知在想些什么。 温疏水坐了一会儿,目光落向屋子角落里一座六层的樱桃木柜子,那里面放着小千岁杂七杂八的珍爱物件。 从禄安帝赏赐的价值连城的玉像,到太子小时候给她捏的陶人。 最高一层放的是陈国舅送的十只长命锁,她个子不够,上回写信要取一只出来,还是喊了温疏水拿。 他眼底缓缓露出些难以揣测的深意,起身走过去。 十只银制长命锁,一只不少,大小样式都差不多,只有上头的花纹不大相同。 入手清凉,上头的铃铛发出清脆的声音。 苏蕉儿转头看了他一眼,又转回去,似乎正握着笔画画。 这傻姑娘果真一点戒备心也没有,又或者说,是单单对他极度信任。 温疏水扬了下眉,更愿意接受后一种说法。 有一只长命锁果然要重一些,手指沿着边缘划过,找到空隙稍一用力—— 轻轻啪嗒一声,长命锁应声分成两半,里头正静静卧着一只小小的红色兵符,上面的金纹斑驳,瞧着有些年头了。 温疏水哂笑一声,想到陈国舅故意当着他的面说长命锁的事,是为了考验他? 毕竟陈国舅手里那支销声匿迹的血骑,恐怕没有人能不生出觊觎之心。 他重新合上长命锁,活扣设置巧妙,单从外面来看,还真看不出里面藏了东西。 估计也没有人会想到,陈国舅早就将兵符留在了小千岁身边。 温疏水走出来,却看见坐在案前的小姑娘已经趴在桌上睡着了。 手里握着的毛笔未干,戳在袖口上,晕染开一块墨迹。 他好笑地将笔抽出来,搁到一边的笔架上,手臂绕过少女的腰肢,轻松打横抱起。 苏蕉儿歪在他怀里,睡容宁静,呼吸清浅。 温疏水余光瞧见方才被她压在身下的画纸,往床榻走的步子一顿。 又是那张画着许多拙稚小人的大作,画的都是小千岁珍视的家人朋友。 只是这回,代表熙儿的小人身边多出一个来。 那是个梳着双平髻,眼珠子黑黝黝,笑容灿烂的小姑娘。 虽然他没见过,但温疏水想,这应该就是素棠了。
第34章 陈皇后离开皇宫,前往明因寺静养的事很快朝野皆知,一片震惊。 众人都等着禄安帝的反应,可等了又等,却始终没等到明旨说明这位皇后如今到底是个什么情况。 赵家一夕之间倾倒,赵太后与赵妃被驱赶至偏远的宫殿圈禁,终身不得随意出入。 后宫一下失去两位能主事的人,凤印空悬,惹人垂涎。 六月底,楚贵妃主动请求过继赵妃独女,三公主苏婉夕,表示愿意尽心竭力抚养。 禄安帝准奏。 此后,群臣纷纷上奏,赞扬楚氏贵妃仁厚贤德、慈爱宽容,颇有中宫之风。 禄安帝压下议论,不予理会。 七月初,半数朝臣忽然联本上奏,措辞激烈,称后宫无主则天下无序,陈皇后既然已主动卸下凤印,那至少要另寻一位德才兼备的后妃代掌中宫。 后宫之中唯剩楚贵妃,又育有皇子公主,正是不二人选。 接连三日,群臣沸然。 禄安帝忍无可忍,撕毁奏折,拂袖而去。 又罢朝三日,情势稍平,内廷突发诏书,称陛下龙体欠佳,着太子苏涟代为掌政。 此后禄安帝不理政务、行踪不定,立后一事只能暂时搁置。 他们实在是不得不搁置,因为他们很快便发觉,这位年纪尚浅的太子殿下,与他父亲全然不是一类人,行事之手腕、心志之果决,很难相信只有二十三岁。 …… 京城外百里,一片绿意盎然。 道路两旁丛生着繁杂草木,路上有碎石与坑洼,比不得官道平整开阔。 苏蕉儿每年初三都要来一趟,倒也不算陌生。 只是每回陪她来的都是陈皇后等人,她看向身旁闭目养神的男人:“温将军,我们要到了。” 温疏水却不曾睁开眼,只是从喉咙里极淡地嗯了一声。 他往后靠在马车壁上,面容在阴影之中显得不甚明朗,随着车轮颠簸,便将眉头皱得更深。 苏蕉儿不吭声,只是静静地看着。 这样的情况似乎有几日了,温将军总是这样心不在焉的模样,似乎心事重重。 马车缓缓停在棵枝繁叶茂的老树下,过去明因寺还要步行一段路。 温疏水率先下车,已经走出去两步,才回过神来牵苏蕉儿的手。 苏蕉儿把手放进他手心,慢慢道:“温将军,你是不是不开心?你可以不陪我过来的,这里太远了。” 温疏水开口,嗓音里带着点久未说话的哑意:“走吧,还要赶在天黑之前回去。” 苏蕉儿只好哦了一声,走到明因寺正门前,两个小沙弥正在洒扫。 只是他们还未走近,门忽然吱呀一声开了,禄安帝灰溜溜地走了出来,穿着便服,身边只跟着一个宫人。 “陛下,这……这国舅爷也太不讲理了!”宫人气愤道。 禄安帝摆摆手,连着来了几日了,拢共也只远远见到陈雅容一次,心里头正烦闷,自然不愿与他讲话, “父皇。”苏蕉儿喊他。 禄安帝倏地转头,才吃完闭门羹就冷不丁看到女儿,当下还有些尴尬:“……来看你母后?” 苏蕉儿点头,好奇地问:“父皇也是?” 禄安帝手握成拳放在嘴边:“咳,是啊。” “那你怎么这么快就要走了呀?” 听见小女儿的问话,禄安帝面上不免露出些狼狈之色,生硬地岔开话题:“你在公主府也住了许久了,打算何时回宫来?” 苏蕉儿老实道:“母后说我可以一直住在公主府,不必搬回去了。我也觉得还是宫外有趣。” 禄安帝一怔,妻子与他决绝,大儿子和大女儿早就出宫建府,如今连小女儿也要离他而去? 他面色似乎又灰败了几分,叹口气离开。 见到陈皇后,苏蕉儿还将这事与她说了,她瞧着母亲的神色,原本还想问问她是否仍在生父皇的气,只是想到温将军的话,便又咽了回去。 陈皇后精神已经好了许多,离开皇宫那等压抑的地方,面容竟隐隐焕发出生机,可见这个地方当真适合她静养。 母女二人说了会儿话,温疏水留在外间喝茶。 “路途颠簸,你也不必总是过来。” 苏蕉儿将脑袋靠在她身上,笑盈盈道:“可是我过来,母后分明很高兴呀。” 陈皇后一笑,余光瞥向外间的身影,温疏水正撑着额头坐在小桌边,合着眼,手里缓缓转动一只素色的茶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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