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向云的眼睛都是红肿的,可见情况有多危机。 听完她的叙述,温疏水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小心掀开苏蕉儿宽大的袖口,看到底下缠绕的白纱,隐隐透出红色。 他心里一窒,知道这娇气包最怕疼,这样的伤,怕是一直到愈合都要吃许多苦头。 摩挲着小姑娘失去血色的面颊,声音冰冷:“人呢?” “楚婕在将军府地牢关着,刘京允…就在外面。” 宫人试探着观察他脸色,想起先前刘京允故意让小千岁吃榛子,将军似乎也不打算严厉处罚,这次恐怕也差不多。 谁知,温疏水竟直接提剑走了出去,浑身透着股暴戾阴沉,让人疑心他是否真打算一剑解决了那孩子。 向云是知晓榛子那事内情的,苏蕉儿手臂上的红疹还是她亲手点上去。 那次是假戏,温疏水自然淡定,这回小千岁可是真真切切地受了伤,他护起人来,恐怕比太子殿下还要可怕。 刘京允眼睛肿得看不清人,便听得一声冷语:“跪下。” 他腿一软,扑通跪倒,这回不需别人催促,连声道:“对不起,对不起……” 温疏水将冰冷的剑刃架在他脆弱的脖子上,森森道:“若非她舍身救你,你哪有命在这里哭哭啼啼。” 他脸色这样糟糕,刘京允顿时白了脸,哽咽道:“她、她没事吧?” 温疏水不吭声,他忽然大哭起来:“对不起,她、她说我爹娘还没死……呜呜呜,还说、还说只要我听她的,就、就让我见爹娘呜呜呜。” “她这样说,你就信了?”温疏水冷冷问。 刘京允从袖子里拿出一块玉佩,哭道:“这、这是她给我的,这是我娘的东西,她肯定见过我爹娘。” 温疏水用剑尖挑过来,玉佩上纹路特殊,还雕着字,难怪能一眼认出来。 他笑了:“我早说过,你一家是路上遭逢山匪,被劫财害命,你不信。如今这赃物出现在她手里,你猜她与那些山匪是什么关系?” 刘京允再聪明,也只是个五六岁的孩子,不曾想到这一层,浑身颤抖起来。 虽猜到那些山匪的出现,并非全是巧合。但温疏水也是看到这玉佩才彻底确认,山匪确实是与楚家勾结。 他残忍道:“她串通山匪害你全家,你竟然还帮她做事,可笑。” 刘京允嘴唇颤抖,终于匍匐在地,痛哭失声。 温疏水摩挲着那玉佩,到一边坐下,耐心地等着他哭干眼泪。 他垂下眼:“说吧,你父亲到底隐瞒了什么。” 刘京允哭得脸颊通红,抽噎道:“我、我不知道……” “你什么都不知道?” “我、我只知道一件事。”刘京允低下头,用衣摆擦了擦眼泪鼻涕,声音越来越小,“我爹、我爹是逃兵……” 做逃兵是一件极其耻辱的事,为了保全父亲名声,难怪他一直不肯提起。 “那日、那日爹回家,忽然要全家一起搬走,我听到他和娘说,官府派人来抓逃兵了。” 说到这儿,他怯怯地看了温疏水一眼:“我能不能知道,你们为什么要抓他?” “有线索表示,刘崇通敌叛国。” 刘京允连忙摇头,着急道:“我爹不是!他放不下我娘和我才从战场逃回家,但他不是叛徒!” 温疏水不置可否:“那你倒是说说,他逃回家时,那笔横财哪里来的?” 刘京允没了声响:“这个我不知道…”怕他不信,强调道,“我真的不知道!” “不过、不过我爹有一本册子,埋在后院李子树下。” 刘家的小院他们早就搜了个底朝天,什么也没有,后院的土也尽数挖开了。 温疏水淡声道:“李子树下,埋的是一只酒坛子。” 刘京允摇摇头:“酒坛子拿开,要再往下挖才能看到。” 触及到他审视的目光,忐忑道:“我、我也是好奇,半夜偷偷看见的,每回爹喝了酒,便会挖出册子涂涂画画。我也不知道他写了什么……” 温疏水眸色深了深,吩咐手下快马加鞭赶去刘家。 到了这个地步,刘京允愿意开口,说的应当不是假话。 要不了两日,一切就该真相大白了。 刘京允怯生生地道:“我知道的都说了,我、我能看看小千岁吗?” 温疏水瞥了他一眼,只是道:“把人带下去,好生看管。” 刘京允神色顿时暗淡,倒也没有再如以前那样闹腾。 …… 夜深,月色浓厚。 楚国公府。 楚国公坐在书房中,眉头紧锁,不时望一望外面:“小姐还没有回来吗?” “回国公爷,还不曾。” 楚国公的脸色越发灰败。 想起女儿临走时的话,若是她不能按时回来,恐怕事情要走到最坏的一步了。 即便楚婕提前意识到出京的马车只是个幌子,又借常夫人的名义悄无声息进了宋府,没想到还是不能成事。 倘若不是那姓刘的小子心眼颇多,只肯与楚婕见面,也只听楚婕的吩咐,他断然不会让女儿去冒这个险。 如今杳无音信,只怕是…… 楚婕一旦暴露,再怎么咬紧牙关,温疏水恐怕就要顺藤摸瓜,查出一切事情。 当年的事一旦暴露,只怕即便扳倒苏涟,他的外孙、北晋二皇子,也永远都无法登上储君之位。 更糟糕是,恐怕整个楚家荣耀都要毁于一旦。 楚国公沉痛地闭上眼,心思百转,做着最后的挣扎。 有人敲响书房的门,楚炜的声音传来:“爹!爹!” “什么事匆匆忙忙。” 楚炜推门进来,慌张道:“任玉回乡祭祖的路上,遇到了山匪!连人带车一起翻到山崖下去了!” 这本就是楚国公的安排,自然不意外,只是瞪了儿子一眼:“一点小事你慌成这样,若是有你妹妹一半本事,为父也不至于如此头疼!” 楚炜顿时噤了声,悻悻道:“若是父亲细心栽培,儿子也不是不行……” 楚国公哪里有心思听他抱怨,猛地站了起来,眼底精光闪烁。 虽时机不成熟,但事已至此,就只能放手一搏了! …… 八月十七,入夜,京城万籁俱寂。 街道上空无一人,只偶尔有巡逻的卫兵小队经过。 苏蕉儿一向睡得早,尤其这几日要好生养伤,更是作息良好。 半夜,整个公主府却被一声沉闷巨响惊醒。 很快,四周街坊的烛光陆续亮起,靠近宫城的方向隐约传来兵刃相接的刺耳声音,夹杂着数不清的嘶吼呐喊。 有人猜到发生了什么,往日最喜欢凑热闹的百姓纷纷躲在家中,不约而同地紧闭门户。 苏蕉儿忙掀开被子,急急地喊人。 向云提着灯进来,镇定道:“小千岁,不要担心,今夜很快就过去了。” 她说的没错,外面的动静只持续了大约一两个时辰,便偃旗息鼓,似乎是压制住了。 苏蕉儿松了口气,睡是再睡不着了,睁着眼到天明。 偌大的京城藏不住事,一大早,昨夜的情况便隐隐有了风声。 说是楚国公忽然起兵谋反,意图攻入皇城,取而代之。 阵势极大,绝不是突发奇想。 好在卫兵及时整装赶来,还出现了一支没见过的精锐部队,强强联手,很快便镇压了□□。 据说那是陈国舅手上的三千血骑,平日里藏匿形迹,可一旦江山有难,便会挺身而出。 温疏水一夜没合眼,沐浴换了身干净朝服,破天荒地上朝去了。 其实这一夜谁也没有睡,苏涟代为掌政,坐在龙椅上时,垂下眼来,与他对视片刻。 朝中顿时涌动着不一样的气氛,往日里争先进谏的言官都纷纷噤了声,联系到昨晚兵变,都知有大事发生。 开朝。 一阵诡异寂静后,穿着朱红色朝服的温疏水跨步出列:“臣,有本启奏。” 这还是这位大将军第一次这般正经地上奏,殿中朝臣不自觉屏住呼吸,听他陈述。 原以为说的定是昨夜楚家兵变,谁知温疏水说的却是一件旧事。 “去年臣率军北征,收复失地,最后一役,宋霖所率前锋部队遭遇敌军埋伏,全军覆没。” “经查证,乃是因为有人走漏行军路线,通敌叛国。” 此言一出,全场哗然。 通敌卖国,这罪名与谋反也不相上下了。 苏涟沉吟道:“温卿继续说。” “这个人,就是楚国公楚晔。”温疏水道,“说来可笑,前锋部队上千人尽数蒙冤牺牲,不过是为了悄无声息地杀掉其中一人。” 楚家到底枝叶茂盛,立即有人着急反驳:“温将军!此等罪名不可胡乱揣测,楚国公与宋将军可素来没有恩怨!” “他与宋霖确实没有仇怨。”温疏水厉声道。“所以我更加不解,只是为了除掉一个人,便可以随手葬送上千名无辜将士的命吗!” “那人姓冯,名疾风,乃是宋霖麾下一名前锋大将。” 群臣面面相觑:“此人我闻所未闻,堂堂国公,为什么要取他性命?” 温疏水看了眼殿外:“那就要问问国公爷自己了。” 卫兵将楚国公押上殿,他须发散乱,衣甲肮脏,整个人狼狈不堪。 他看了眼温疏水,神色灰败,只是死不开口。 “国公爷不说,我替你说就是。” “那人乃是二皇子与二公主的亲生父亲。” 涉及皇家隐秘,本不好当朝揭破,但苏涟听了也只是冷笑一声,并未阻止。 楚贵妃入宫后,久得不到禄安帝宠幸,春闺寂寞,勾搭上了那时还在宫中当侍卫的冯疾风。 冯疾风是武人,容貌俊朗,身强体壮,颇得楚贵妃喜欢。 加之二人都年轻,很快便有孕。 那时陈皇后已有一儿一女,连得了一次临幸的赵妃都侥幸怀上龙胎,楚国公便做主留下孩子。 因时日不对,最后还是催产,好在生下来是对龙凤胎。 冯疾风的存在便是个极大的隐患。 楚贵妃那会儿正年轻,对他颇有好感,提前通风报信,让他逃出京城,参军去了。 天高皇帝远,楚国公也管不到。 谁知一年多前,他发现,这些年冯疾风竟缓步升职,如今已是军中前锋大将,再不是那个籍籍无名的侍卫。 眼看二皇子就要成年,楚家亦是蒸蒸日上。 楚国公与女儿商议,决定趁北征时下手。 只是战事太过顺利,眼看不日就要班师回朝,最后只得出了最阴狠的法子。 话已至此,群臣震惊,半晌,才有人结结巴巴问一句:“温将军...可有证据?” 温疏水冷道:“是要楚贵妃通奸的证据,还是楚国公杀人灭口的证据?不巧,我这里都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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