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司官员上下加班加点,好歹赶在半个月内清查楚家上下几百口人,抬到苏涟面前的条陈文书都足有一人高。 盛极一时的国公府,短短一月间,人走茶凉,禁闭的朱漆大门上压着白底黑字的封条。 楚国公楚晔,数罪并罚,被判处斩首示众。 家产抄没,男丁流放,女眷充奴,以平民怨。 唯有嫡次子楚识宁,经查证确实对种种罪行并不知情,加之有贵人开口说情,遂免去流放之苦,驱逐出京。 而嫡长女楚婕,不仅为其父屡次出谋划策,更幕后指使绑架,还教唆刘京允迫害小千岁,最后还冒险潜入宋府,意图杀人灭口。 且经府中庶妹指认,曾为了隐瞒姑姑楚贵妃通奸一事,亲手杀害无意撞破的庶出四妹。 尸体沉井,无人敢发声。 其心思之阴毒,令人不寒而栗。 三司接手事件,查封国公府时,却没有抓到这位公府嫡女。 人是从将军府的地牢送来的,昔日温雅端方的天之骄女,衣衫污脏,发髻散乱。 被审问时,更是精神恍惚,答非所问。 一问才知道,人在宋府被抓之后,便被关押到了地牢的暗室。 里头狭窄逼仄,不见天日,每日只从小口投放简单菜单和水。 这样的环境,哪怕只待上一日,足够让人萎靡不振,何况是楚婕这样本就心思深沉的人。 饶是心志再坚韧,数日幽闭,也早被击垮了精神。 宋府那日,虽没有刺杀成刘京允,却是伤到了小千岁的。 因而尽管知道这事是谁所为,负责的官员也不敢多加置喙。 只能胆战心惊地感叹一句,温将军的手段,不愧是见识过战场尸山血海的人。 楚婕身上仅有的皮肉伤都是自己熬不下去时硬生生挠出来的,却比酷刑还要可怕。 离开将军府地牢暗室的第三日,楚婕在天牢中不知梦到了什么,午夜惊醒,失魂尖叫。 狱卒赶到时,人已经撞墙自尽。 鲜血流了一地,染红身下铺垫的干草和被褥。 昔日风光无限、人人艳羡的公府嫡女,最终在阴暗潮湿的牢狱之中凄惨而亡。 …… 已是九月底,京城逐渐有了秋意。 楚识宁站在长街边,靠近公主府的位置生着一颗高大的梧桐。 叶片泛黄,站得久了,有几片擦过肩头,落在地上。 门房进出时看了他一眼又一眼,又高又瘦的一位公子,面白如玉,气质如松鹤。 就是不知怎的,颇有些憔悴,神色分明浅浅,却似乎笼罩着无尽萧瑟。 他只隐约知晓父亲行为不端,也曾劝谏过,几次得不到回复,便索性置身事外,只忙自己的事。 却不知道,是这样罪行滔天。 若早些知道,他断然不会轻易放弃。 如今为时已晚,家族败落,亲友四散,他浑浑噩噩了几日,才勉强打起精神,背负起应有的责任。 心境与秋意,不知哪个更凄凉瑟瑟。 第六次经过时,门房再次忍不住提醒道:“小千岁与将军出门去了,不知什么时候才回来,你下次再来吧。” 楚识宁勉强笑笑:“我明日便要离京,只好在这里等着……倘若碍事了,我再往边上挪一挪。” 见他真的要往角落里靠,门房摆摆手:“这门口的路也不归公主府管,那你就等着吧。” 楚识宁不再说话,只是怔怔地看着府邸的大门。 太阳落山时,一辆马车终于缓缓从长街另一边驶过来。 他猛地回过神,却是先一步躲到了梧桐树干后。 半晌,又忍不住偏头望过去。 温疏水的容貌,放在哪里都让人难以忽视,尤其那浑身狷狂又张扬的气势,全不是普通公子哥能有的。 又偏生着一双漆黑深邃的凤眼,生人勿近。 他伸出手去,扶车里的女子下来,动作之耐心温柔,令人难以想象是他这样的人能做出来的事。 马车里,下来一位女子。 楚识宁于暗处凝视着苏蕉儿灿若桃花的脸,夕阳无限好,映照着她娇美的脸庞。 恍惚又想起初次见面时,少女照日吹絮的模样,那澄澈的双眸似能映照世间一切无邪。 苏蕉儿正对着身旁的男人笑颜如花,有说有笑。 楚识宁知道,她是把自己当作朋友的,否则不必替他说情。 也兴许是她本性纯稚,只是正好想起来了,随手而为。 而苏涟这位新帝,看似冷漠得不近人情,实则公正严明,手段果决冷厉,却仍存仁慈之心。 他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仅放过了他这个嫡次子,更放过了楚家所有十五岁以下的孩子。 多是些庶出的儿女,对楚国公父女所作所为懵懵懂懂。 楚识宁顿了顿,垂下温润如旧的双眼,脑海里仍是苏蕉儿欢笑的娇颜。 他闭闭眼,再抬头时,门口的男女已经携手跨入公主府,再也看不见。 小千岁,我明日便要带着弟妹离京远去,到远方寻一个安身之所。 作为兄长,理应护佑他们平安长大。 此生兴许没有再见的机会,兴许你很快便会忘了我这样一个人。 山高水远,唯愿你无疾无忧、一生顺遂。 他沉默伸手,接了一片半青半黄的梧桐叶。 如此,就算是告别了罢。
第51章 番外三 宋如歌出生在西北小村,背靠着连绵山峰,四季少雨。 母亲崔花儿是十里八方有名的美人,只是身体孱弱,肩不能扛手不能提。 若是生在富贵人家,必定是捧在手心里呵护的娇花。 只可惜,家中清贫,另外还有两个妹妹一个弟弟。 崔花儿挑不了水、种不了地,还要吃药。 虽说为省药钱已减到三天一次,但对于崔家来说,仍是一笔重担。 养到及笄,崔花儿便被父母匆匆嫁了出去。 由于村里人家都不养闲人,崔家也没得挑,嫁的是周边有名的二流子宋理,父母双亡,有些祖产可供挥霍。 崔家得了一两礼钱,如释重负将病秧子女儿嫁出去。 旁人调侃说,流氓配美人,真是天造地设。 幸而崔花儿很少出门,倒不必为这些闲话生气。只每日会被喝了酒回家的宋理欺负一顿,再含着泪入睡。 宋如歌对自己的父亲什么记忆也没有,因为她出生时,已是父母成婚的第八年。 生下第一个孩子之后,崔花儿的病容再也掩盖不住,神色憔悴,死气沉沉。 而宋理将祖产挥霍得差不多后,也厌倦了这个总是病殃殃坐在屋里的女人。 他卖掉祖宅的地契,带着儿子宋霖卷着包袱跑了,一分钱都没留给崔花儿。 没过两日,她便被人赶出住处,怀着身孕流落街头。 好在同县吴家乃是积善之家,可怜她,最终给了个落脚处。 宋如歌有记忆起,便与母亲住在别人院子后面的茅屋里,原是堆放柴火的地方。 崔花儿没有挣钱的本事,终日以泪洗面、神思恍惚,全靠吴家接济,在那年冬天,历经艰险,生下一个女儿。 很久以后,崔花儿才告诉她,那会儿她难产,其实心里头已经不想使劲儿了。 只盼来世不受人世之苦,宁愿真的做一朵路边小花儿。 只是,女儿先露出头来,竟轻轻地啼哭了一声。 崔花儿一咬牙,也哭着生下了宋如歌。 兴许是有了女儿,崔花儿竟逐渐振作精神,恰巧吴家夫人前几日也生了个孩子,她有照顾儿子的经验,正好一起带着。 吴家每月给她一些工钱,足以养活母女二人。 茅屋虽小,但遮风挡雨,崔花儿人也勤快,不常出门,将小屋打理得井井有条。 不过奇怪的是,她这样敏感柔弱的一个人,养出来的宋如歌却从小就大大咧咧,每日穿着崔花儿缝制的小裙子在街上飞奔。 后来,崔花儿便开始给她做裤子穿了,打扮得越发像个男孩子。 这样的装束方便她淌水上树草地打滚,宋如歌喜欢得很。 只是总有几次,母亲缝着她裤子上的洞,就要往门口望一望。 那里分明只有吴家的干柴堆,她却似乎望到很远的地方,眼神逐渐哀伤。 “霖儿也很喜欢我缝的裤子……” 宋如歌黑溜溜的眼珠子便转了转。 她知道,她原来是有爹爹和哥哥的,只是他们跑了。 常有大婶指点着她灰扑扑的模样:“天啊!你这个女娃!难怪你爹要带着儿子逃跑,我是你爹,我也不要你这样的女儿!” 宋如歌翻了个白眼,不想理会。 那大婶磕完了瓜子儿,正闲着,得寸进尺地往前一步,叉着腰:“我看呐!你娘就是个扫把星!晦气了娘家,又晦气夫家!吴老爷竟肯收留,只怕是这其中……哎哟!” 宋如歌捡起地上的石子儿,追着她砸了一条街。 大婶狼狈逃窜,看热闹的大人乐了一会儿,扭住宋如歌的胳膊,恐吓道:“这样顽劣,日后还得了!就该让官府把你抓去坐牢!” 宋如歌挣扎不脱,狠狠地瞪着他,漂亮的大眼睛里一片红。 崔花儿匆匆赶来,病美人难得出门,惹得男人边看边笑,女人边瞪边指点。 她双手合十,着急地冲那男人拜了拜:“劳烦将我女儿放下,有什么事,我们可以商量。” 那男人却只是扫过崔花儿的脸和身子,意味不明地啧啧两声:“行啊,我家就在前面,到我家去说?” 崔花儿生得这般模样,独自带着女儿生活,类似的事情怎会没有遇到过。 她白了脸,嗫嚅道:“求求你,行行好……” 围观的人窃窃私语,没有人上前帮忙。 宋如歌逐渐停止了挣扎,分明是盛夏的天,却感到入骨的寒冷。 人群忽然噤了声,分开让出一条道来,吴家的人来了。 吴家是县里大户,不仅有钱,据说二老爷调到京城做官去了,连县令都要礼让三分。 吴老爷年不过三十,长相周正,是个生意人,家产丰厚。 自定居以来,一直积德行善,名声极好。 方才起哄议论的人纷纷鸦雀无声。 吴级出面,那人忙点头哈腰地放下了宋如歌。 宋如歌攥着小拳头,将唇瓣咬得血红。 忽有一只稚嫩的手伸出来,擦了擦她脸上的灰。 她瞪过去,看到吴家的小公子吴觉书。 小公子只比她早出生几日,又是崔花儿帮忙带着长大的,在今年过年之前,二人几乎形影不离。 他五岁了,吴老爷要教他认字,好上学去,因而不再交给崔花儿带。 吴觉书小小年纪便唇红齿白,从头发丝儿到鞋底都比宋如歌的脸干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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