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宫内,龙涎香袅袅,孟岁檀手中握着一个青花釉莲花纹印泥盒垂着眸淡淡出神,书案后的陆无虞提笔蹙眉,写到要处几回顿笔思虑,他抬头想问孟岁檀时却见他罕见出神。 “少傅,少傅?今日这是怎么了,这般心不在焉。”,太子起了好奇心。 孟岁檀被太子唤回了神思,淡淡拱手:“殿下见谅,臣只是在想初冬严寒,宫道上结了不少冰,殿下出行切记要小心才是。” 太子有些讪讪,早知道他偷偷出宫的事瞒不过少傅,他如今年过十八,父皇对他管教很严,勒令先生们严格教导,偏生他玩儿心重,太傅还好,白发小老头,钓鱼执法很擅长,少傅孟岁檀却是相当难搞。 “殿下如今虽是储君,仍不可掉以轻心,陛下今日又赞许了庸王殿下的文章。”孟岁檀翻了一页书,轻飘飘的说。 “少傅说的是,孤知道了。”太子虽然平时不着调,但对孟岁檀还是很敬重的。 从东宫出来后,怀泉便凑到孟岁檀身边低声道:“主子,元阳伯夫人上门了。” 宁离的生母如今是元阳伯府的续弦高氏,当初以见不得人的手段攀上了元阳伯,肚子里揣着孩子进了元阳伯的大门,元阳伯老夫人逼着要她做妾,偏生元阳伯被她迷了心神,力排众议叫高氏成了续弦。 这么多年了,高氏都没管过宁离,原是想在她及笄后母女二人见一见,叙叙旧,联络一下感情,再则也是因着元阳伯想要同孟家结交,借此机会,高氏惴惴的同元阳伯说了此事后换来了欣然同意。 “嗯。”孟岁檀闻知此事后厌恶一闪而过,后恢复了惯常的冷然。 岑氏正躺在贵妃塌上被下人按摩腿,打着盹儿昏昏欲睡,便闻郑嬷嬷的匆匆进门说:“大夫人,元阳伯夫人上门来了,说要见宁小娘子。” 岑氏显然有些吃惊,起身问:“你说谁?元阳伯夫人?”她虽然晓得这元阳伯夫人是宁离的生母,但是十来年不管不顾,怎的突然出现说要见宁离。 “是,高夫人说小娘子好不容易养病回来了,便想着要来看看。”,管事的一脸复杂。 “假惺惺,过去那三年宁离对外称病,也没见她来,现在倒是来了。”岑氏虽心有不悦,但还是叫郑嬷嬷去寻宁离,她挂上假笑出门迎了高夫人。 郑嬷嬷赶紧叫人匆匆去了祠堂偏房,说明了此事后带着她回了赶月居沐浴更衣,亲自给她梳头,絮絮叨叮嘱:“小娘子生母寻来,还是要好好同夫人叙旧才是,只是不该说的话还是不要说的为好,不然郎君会不高兴的。” 郑嬷嬷低声同宁离说,提及孟岁檀,宁离终究没说什么,低低的应了一声。 她对自己生母的印象还停留在八岁那年,过了这么久,面容早就模糊了,宁离曾经恨过,夜里哭泣高氏为何要抛下她,但是后来孟岁檀填补了这份空缺,被母亲抛弃的恐惧渐渐在她心头淡化。 她曾以为,阿兄是她永远的靠山和港湾。 但,没有人会永远陪在自己身侧。 正堂,高夫人正在同岑氏说话,身旁带了一个瞧着年岁较小,梳着双丫髻的小女郎,高氏面容秀美,那双眼睛与宁离极像,穿着一身水云缎牡丹纹衣裙,外头披着一身白茸毛大氅。 宁离进门时屋内声音静了几息,高氏瞧见她张了张唇,不自觉起身,小心翼翼轻唤:“皎皎。”,她眼眸微微湿润,伸了伸手,却又有些情怯般的缩了回去。 岑氏假笑着翻了个白眼:“宁离来了,快,愣着做什么,赶紧过来。” 宁离有些手脚不知道往哪儿放,局促的很,咬着下唇,不安地望向了她多年未见的生母。 高氏眼里闪着泪光,甚至还抬袖轻轻的掖了掖,岑氏自觉回避道:“你们母女先叙旧,账房还有事情要忙,有事差人叫我就成。”言罢冲着郑嬷嬷使了个眼色,叫她在这儿看顾着些。 岑氏走后,高氏便上前来握着宁离的手,拉着她坐下。 经过郑嬷嬷的一番梳洗,宁离身上狼狈已然不见,一身烟粉色宽袖长裙,发髻半绾,鬓边被发丝遮盖,举手投足一股温婉清艳之色。 “皎皎长大了,还出落的这般好看,看见你好,母亲便放心了,先前你病了母亲就想来看你,但孟祭酒说把你送去普华寺养病了,对了,母亲给你写信你收到了吗?一月一封,只是他们说你病的厉害,大约是没力气回信的,听闻你回来了,母亲便带着泱泱来看你了。” 高氏自言自语了许久,宁离默不作声的垂下了头,暗自冷笑,她根本没收到什么信,大约是孟祭酒派人拦下了。 高氏转头对着那小女娘说:“来,这是你皎皎阿姊。” 名唤泱泱的姑娘双眸亮亮的看着这个从未谋面的姊姊,有些兴奋道:“阿姊。” 宁离确实有些没想到高氏和宿泱竟然这般热情,心里头的芥蒂稍稍没了些,面色也软和了下来,点了点头,神情像是警惕的小兔子,放松下来后便探出了脑袋。 “你宿朗弟弟今日未来,他也是口中念着一直想见你。”高氏似乎很乐于叫宁离同她的一双儿女亲近,一直在同宁离说宿泱说宿朗。 高氏嘴上这般说着,心里头也有些感慨,几年前孟府大公子对宁离的好她在元阳伯府也有所耳闻,但她根基未稳,还在元阳伯府同那些妾室、妯娌周旋,根本无暇顾及宁离。 如今日子比以前好过了很多,高氏始终惦记着宁离,又对她心怀愧疚,可以前的她,寡妇一个,亡夫的亲戚把财产都夺走,实在活不下去了。 只是没想到后来孟府对外宣称宁离离府去普华寺养病清修,高氏虽心里头存疑但想到孟岁檀对宁离确实很好又打消了念头。 而今,宁离回来了,高氏重燃了心思,便带着女儿上了门。 “不然,皎皎同母亲去元阳伯府住几日罢,你我母女许久未见,也好让母亲关心关心你这些年过的趣事。”高氏手绕到身后推搡了一把宿泱。 宿泱也有些欣喜:“是啊,阿姊,你去了便同我睡,在府上都没人同我玩儿,无聊的紧呢。” 宁离心意微动,孟府的人瞧她不顺眼,而她也待着难受,她的生母主动来缓和关系,宁离到底是有些心软,对上宿泱期盼的神色,她犹豫了一番刚要开口应下,便闻门口传来一声:“孟家的人没有外宿别府的习惯。” 三人视线顿时转了过去,孟岁檀官袍未脱,整个人伟岸修长,眉宇间的风霜浸润了面庞,冷厉而深沉。 高氏笑意一滞:“孟大人,此话何意?” 孟岁檀弹了弹身上的风雪:“字面上的意思,宁离不能去元阳伯府。”低沉的嗓音叫宁离的心扉跳动剧烈,她呆愣着眸子反应不过来。 高氏面子有些挂不住:“孟大人此言是否有些过于不近人情,我到底是她的亲生母亲,当母亲的,也只是念着女儿罢了。” 孟岁檀冷眼看着她打感情牌,仍旧不为所动,她是他养大的,她的一切他都有权决定,“孟家养了宁离十年,夫人倒是想要回去便要回去,天底下哪有这样的好事,今日不早了,高夫人尽早回去罢,若是想念,改日再来也可。” 他淡声下了逐客令,高氏碍着他的身份,确实敢怒不敢言,同宁离道了别后便带着宿泱离开了。 人走后,孟岁檀没看宁离一眼,径直转身离开了。 宁离却几步跟上了他,执拗问:“为什么不让我去元阳伯府住。” 孟岁檀目不斜视:“没有为什么,不许就是不许。” 宁离拿他这种一言堂有些没办法,有些气闷,她咬着唇,委屈道:“你都已经不要我了,还管我做什么。” 孟岁檀脚步一顿,碎雪落在了他发顶,华美而没什么神情的俊颜侧首,气笑了:“宁离,你脑子里能不能不要总是那么多乱七八糟,你是我妹妹。” 他的侧脸轮廓深邃,宁离被他的话斥责的有些羞愧的垂下了头,恼恨自己的胡思乱想。 孟岁檀看她这呆笨愚钝的模样气得脑仁儿疼,高氏心眼儿不坏,但是见事也不怎么明白,那元阳伯可不是什么好东西,更别说府上还有一位已经弱冠的世子,一个身娇体弱的小娘子去了伯府无异于给那色字当头的老东西白送上门。
第7章 郑嬷嬷把看到的一切禀报给了岑氏,岑氏诧异不已,“虽说主君因着恩情把宁离带回来,但实则都是岁檀在管她,岁檀我是放心的,只是那小蹄子我不放心。” 郑嬷嬷安抚她:“夫人倒也不必太为难,大郎那性子他若不喜,谁能逼得了他,且等大郎成了婚,那小娘子自然死了心。”,岑氏叹了口气。 翌日,宁离坐在院子里作画,回来那日是孟老太太的寿辰,她没有奉上贺礼,难免给人留下把柄,而她又不想用孟府给她的月银,便只能自己动手。 素手提着纤细的狼毫,对着前面新栽的玉兰树双钩,线描流畅,落笔稳重,实入虚收。 只是手心的痛却叫她好些日子不得安宁,哪怕药膏涂上也难以止疼,这三日一直在抄写家规,手上的伤愈发的难忍,痛的她整夜睡不着。 宁离忍着手心的疼,描完了一副献寿图,她擅长细笔,一手灵巧的丹青技法是小时候爹爹教她的,来了孟府后孟岁檀也没让她荒废,请了老师来一直教。 只是她已经有些时日没动笔,到底有些手生。 “走吧,把画裱起给老太太送去。”,她呼出一口气,吩咐阿喜,顺带心疼的看了看自己还有些淤青的手心,真疼。 她若是不准备寿礼,定会又叫那些人寻了短处找她的茬儿,但她如今吃的喝的均是孟府所出,哪还有闲钱来准备别的,只能用这还算看的过去的丹青来充数。 宁离抱着画去了寿安堂,屋内听着有笑声,孟老太太大约正在堂屋里同客人闲聊,宁离抱着贺礼规矩的在外头请了安,待余嬷嬷通报后才进了屋,少女一袭素色衣裙,发髻旁簪了一朵霜色的玉兰,露出来的那一截莹白手腕带着一串佛珠,宁离抬眸一瞧,岑氏和孟令臻也在,不巧的是,老太太身旁坐着谢妙瑛。 谢妙瑛并不算传统芳姿秀美的女子,眉宇间温婉大气,一行一动颇具稳重娴雅,重点是,大家族里出来的姑娘,心气儿手腕也不是寻常女子比得的。 宁离低眉顺眼,“前几日祖母寿辰,未能及时奉上贺礼是宁离的错,今日作丹青一副,还望孟祖母莫要嫌弃宁离技法生疏。” 孟老太太自年轻时便喜欢诗啊画的,这样一听,神色也愉悦了起来,一时心痒难耐,当即就叫人展了开,是一副麻姑献寿细笔图,画中可窥得执笔之人行云流畅,松林流泉描绘的格外生动繁茂。 笔法疏密有度,色彩或重或轻,层次多变,该实的地方实,该虚的地方虚,可见下笔之人功底深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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