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叫大家都拿去尝尝,“解冻之后,轻轻嗫个口子,里面的汁水甜丝丝的,又能败火。” 熙宁拿着这东西像是得了个好宝贝,觉得新鲜又有趣,竟然还能败火么,那她嘴角的燎泡可就有法子治了。现在再来看那燎泡已经瘪了下去,明日便能结痂,这几日得小心张嘴,不若就会撑出个血口子来。这时候吃上两个冻梨,那可真是十足惬意了,生津止渴还败火,简直浑身是宝。 邵环与桑仕秾跳到地心去,将布兜接过来忙着给众人分发,熙宁便伸手等着他俩递来给自己,却见赵侯不知何时正背光站在自己面前,他将手心摊开在自己面前,上面正摆着一只果子,又圆又大。 另一侧,桑仕秾也递了一颗过来,比之赵侯那枚毫不逊色。 熙宁倒是有些受宠若惊,不过立即反应过来,将两人递来的冻梨都接了过来,小孩在一旁念叨着,“大丰收哩。” 她用手掐了掐,的确冻得硬邦邦的,如此不消上一夜哪里咬得动。 传舍的当家这会儿也跨步进来,“这冻梨要放在冰水里解冻,外面结出一层冰来,敲掉便能吃了,不过凉得冰牙,你们必得尝尝,很是爽口美味。尤其你们这些个年轻大小伙子,火气忒旺,吃这个正合适。” 他大概也是看到熙宁妇人嘴巴,重提了好几句年轻人火气旺。 只是熙宁听到那句“冰凉”,心里打起鼓来,她如今还不知道自己这个身子,能不能受得了这乍凉的东西。 熙宁努力地摇了摇头,想要将脑海之中这种奇怪的想法摇出去,一切还未落定,自己总是做如此联想,叫她束手束脚,感觉事事棘手。 她抬起头看窗外有点点银光飘落,立刻便将方才脑中诸般想法抛去了一边,回身这才瞧到赵侯肩膀那雪花消融后的小片濡湿,便赶忙问道,“公子,外面下雪了么?” 得到赵侯肯定的回答,熙宁同小孩对视一眼,立刻“呜呼”一声,相继飞出了门去。 门外的雪还很浅,熙宁站在摇晃的的红灯笼底下,跟小孩一起抬头望那黑洞洞的天,像望着一口没边没沿的井。 小孩在一旁张开嘴去接天上的雪花,熙宁扭头看他,“好吃么?” 小孩咂了咂嘴,“没味道哎。” 小孩叫熙宁也尝尝看,熙宁却觉得有点傻,偷偷笑着并不理他。赵侯原本看熙宁坐在墙角做了些奇怪举动,一时摇头一时点头还有些担心,结果不一会儿熙宁又跟小孩跑去外面看雪挨冻,简直不知道他小脑袋瓜里都在想些什么。 他跟过来在每个小脑壳上赏了一个板栗,熙宁见是他来,絮絮叨叨说着自己头一次见到雪景的想法,“从前不知道下雪是如何盛景,这回总算圆了小小心愿。” 熙宁没见过雪,赵侯确实见过的。他还在做公子的时候,便被老赵侯派到燕国打探消息,那时冬日里新下得雪足有膝盖那么厚,一脚踏入不知自己脚下是陆地还是冰面,就在这茫茫一片的寂静之中,寻了好几日才找到一户能够落脚的人家。只是那时跟在身边的人先后全都战死,赵侯已经很久不曾回忆起那段时光了。 大息王朝原来还有这般广袤的土地。自南向北而来,便可一路领略这四季不同的风光,叫人心胸开怀,不由生出想要将这土地博广之处皆收在掌心之中的豪情。中行显便是这样,越是了解这个王朝国土所及之处,越是令自己无边的欲望膨胀到无法控制的境地。 他常常想,这天下何不改姓中行? 赵侯这时候突然想同她说一个小小的故事,“不知为何,方才那传舍的当家拿了冻梨问我要不要同他交换。原来他妻子瞧上了咱们随身带着的水囊,我说那是我在南地行商之时瞧着好看买来用的,不过是个小小水囊,送与他们也是可以的。看着他们夫妻敦睦,叫人觉得这样平静的日子似乎也很好,又见那当家牙口不好,他妻子为他将冻梨咬开小小一个口子再递还给他,叫他慢慢吸着吃。我便回想起从前阿爹与细君的相处,似乎从来没有这样和谐的日常。” 他大概也是羡慕的。 赵侯慢慢顿了一下,扭身看向熙宁,“你呢,家中爹爹与阿母他们从前是如何相处的?” 熙宁用手将自己肩膀上的衣服揉搓了半晌,他不知该不该同赵侯讲述爹爹与阿母的事情。 没有 可是他似乎很是诚恳,并没有冒犯的意思,即使老赵侯同自己阿娘有曾经那一段故事。 熙宁便回身对他说,“他们很好,非常好,非常恩爱。” 熙宁生怕触怒了赵侯,她如此形容好似在对老赵侯做无声地指控,不知中行显是如何想得,熙宁只觉得在自己所述得这个故事里,老赵侯是那个置身事外却又强插进来的可怜人,他做得一切,甚至最后直到离世,单单只感动了自己。 赵侯果然表情未变,却不再问询熙宁爹娘之间相处的事情,这里的气氛一无端的要冻结在这无边的寒冷天气之中。 “相敬如宾也没什么不好,”他突然说道,熙宁被他这意外发出的声音惊了一跳。 所以他这是对自己方才那句“非常好”的控诉么,熙宁鼓了鼓嘴,“公子今后也希望同自己的细君相敬如宾么?”
第32章 “不。” 赵侯也不知自己为何如此诚恳, 突然对着这个自己一向看重的孩子道,“我必会选个我能放在心尖上的。” 他眼中情感浓烈,墨色的瞳仁里全是熙宁的影子。 熙宁甚至毫不怀疑, 若是当时在阿娘面前的不是老赵侯,而是中行显, 他也定会做出如他阿爹一般的举动。 他们是同一种人。 哪怕中行显儒雅的名声在外。 他眼中炙热几乎要将熙宁灼伤,偏偏熙宁躲避不及,只觉得赵侯目光好似一泓叫人晕眩的寒潭,将她密密实实吸了进去。 她心口陡然疾跳起来,连呼吸都控制不住地颤抖。 他想伸手触摸熙宁如血般的红唇,这里应当比他可亲的小脸还要软上一些吧。 他这样想着, 也如此做了。顾不得还有小孩在,熙宁是他喜欢的孩子,他喜欢的阿弟, 兄长对小弟, 是可以做这般动作的, 他这样给自己寻了个理由。 “公子?” 他不是说手上不干净,不叫自己抚摸唇角么, 熙宁瞪着天真的眼瞧他,圆溜溜的大眼睛里满是疑惑。 小孩缩了缩脖子, 风雪有些大了,他便先跑回了屋里去。 天太冷了,有风起,雪沫子刮在脸上便生疼。 “公子。” 熙宁开始以为他只是要看顾自己嘴角的燎泡, 可是他拇指的动作却越发不是这样, 轻轻描摹了起来。 那若有似无的触觉,就如同那天夜里, 他情动时的吻。若即若离的,一下一下挨在她唇上,叫她忍不住随着这样的节奏回应他,他便立刻含住这无声的邀请。彼此间略显生涩的动作,却叫对方都极为沉迷。 “公——公子。” 她声音颤抖,带着对未知的恐惧。 因为她看到一张无限放大之中的英俊面容,几乎遮住她的那片天,成了她眼中唯一能看得清的事物。 熙宁夜晚仍旧躺在他身边。 万三的呼噜声响起,比叫更的鸡还要准时,邵环立马转身捏住他的鼻子向上一提,万三果然立刻转醒,骂了一句畜牲,扭到另一头又睡了过去,几乎同时便又打起了呼噜。 熙宁用手扣扣手心,大衾厚实,她手心都是一把汗水。 同一个姿势保持得时间久了,她却不敢左右乱动。 枕榻旁边的人也一动不动。他双手盖在腰间的大衾之上,在熙宁小小的身子边上,仿佛一座巍峨的山包。 这座山包将熙宁与众人隔绝,她只得独处在自己的一方天地里,用她不算聪颖的脑袋去思考。 为何他会在她嘴角已经瘪掉的燎泡上落下一吻。 熙宁以为自己当时是清醒的,至少比犯下大错的那也夜晚清醒。 可她难免又糊涂着,是做梦吧,赵侯怎么会亲吻一个“男子”。 他分明喜欢女人。 而且他也不能把自己当做是个孩子了,自己已经年满十七,待过了年,她便十八了。 十八岁,做爹娘的一大把,有谁在这个年纪会被一个二十五岁的兄长亲吻呢。 熙宁微微曲腿,小心的换了个姿势。 她还得好好在他手底下卖命,难不成要被他收成“男妾”? 熙宁打了个冷颤。 这可不行,她不喜欢。 熙宁又向外翻了个身,面朝墙壁睡下。 他这样,是不是看破了自己的女儿身,难道他想起了那荒诞一夜? 这可不行,她得回都安郡去,那里还有人等着她,她与兄长说好了的。 虽然不知道,她与别的男人有了牵扯,兄长还会不会如从前那般待她。 她还沉浸在自己的想象中,手心突然被旁边人从大衾之中握住,“睡吧。” 他一向习惯了发号施令,熙宁便觉得这安抚的话语之中也带着几分施令的意味。 可是对她却有奇效。 不消半刻,她的呼吸便已经匀匀,沉入了梦乡之中。 熙宁是最晚醒得那个,小孩在她炕边趴着,慢慢数她的睫毛。 “柳大哥的睫毛好生密实,比我阿娘的还好看。” 熙宁被他不时地拨弄痒醒,她眨着眼睛苏醒过来,却见外面已经天光大亮。 “你们都醒了,怎么不叫我一声?” 邵环正嘬着冻梨出声,闻言囫囵地回她,“公子不让,还叫我们小声些。” 熙宁挠了挠头,这可糟了,她严重拖了进度,北地天亮的晚,他们前几日都是天黑便行进,如今天已大亮,叫心里她怎么过意的去。 熙宁三两下套上外裳,又叫小孩给自己也拿个冻梨来,“我马上就好了。” 她心虚的左右瞧瞧,却未见到赵侯人影,也不知这人跑去了哪里,自己晚起之事,他也得负大半的责任。 待众人重新坐进了马车里,熙宁左右等了半晌,还是不见赵侯现身。 这人也不知去了何处,还能飞天遁走不成。 正想着,他却突然开门进来。有冷风随之蹿了进来,熙宁忙向一边侧了侧身,避开了这股子迎面而来的冷气。 待他落了座,熙宁嗓子却突然作痒,在一旁咳嗽了一声。 他像山一般沉在自己身边,在熙宁眼中,他仿若是没事之人。 昨天在自己心上掀起了惊涛骇浪,今日却仍旧装回他稳重端庄的赵侯模样,这人变脸的速度怎的如此之快。 熙宁有些生气,懊恼自己不是个如他一般稳如泰山的,恐怕还是经历太少。可他不是说公宫那些婢子他一个都未曾动过么,怎么会练出这样一派一切尽在掌握的稳重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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