熙宁摇了摇头,“总不能是格亚场主写得?” 他看着她隐秘的笑,又带着一点神气,叫熙宁没忍住将那书简抢了过来。 “喔,我看不懂西旗字,竟给忘记了。” 赵侯轻敲她头顶的发,“这是格亚从年轻出师一直到五十岁都在写得养马之术。” 他看着这堆书简的时候,眼神笃定而认真,“格亚的脾气虽然名声在外,可他是真的钟爱这一行,养马也相马,他常称自己作伯乐。” “所以,他堂堂皇亲,跑到马场里整日与马打交道,也就不足为奇了。” “对,他形容自己很孤高,不喜欢把马匹交给陌生的人,若你真的懂马,你是敌人他也能跟你交朋友,若你没有耐性叫他了解你,他连见面的机会都不会给你。” 是个奇怪又很有趣的老头儿。 “所以……” “再给些时间,格亚总会看到咱们的诚意。”
第35章 格亚那边是三日后突然有了动静。 约他们第二日一早相见, 地点就在那马场之中。 熙宁不得不佩服赵侯之谋,怎么会想到要把格亚的著作翻出来了解其为人呢。 若是她为赵侯,恐怕第一步就倒在了学西旗话上面。 还要在几天之内将它通读, 之后与人切磋了解,又要想出解决之法, 同格亚套上近乎。 他不是肉身做得人,仿佛是下来历劫的神仙。不然怎么能如此擅长在大息和西旗搅弄风云。 结果事情就是如此凑巧,勒木突然消失得没了影子,传舍的主家也忙着去遂山进酒货,这几日难返回传舍了。 只有一封署名勒木的书信在当日送了过来。 勒木的大息文字写得歪七扭八,熙宁几乎没认出几个来, 还是赵侯看了之后了解了他大概意思。 “他说咱们虐待手下,不是好人,让我们先放人, 他才肯出现。” 熙宁将脑袋凑过来, 几乎要把那鼻尖抵在那简书上, 眼睛都要眯缝起来了,还是一个字都认不出。 “哪里有虐待的字样?” 看不出。 “让我们放谁出来?” 他为什么要胡说八道? 熙宁觉得勒木是个瞎的, 他们明明是一支文明的队伍。 那个格亚听起来才像是会虐待人的样子,他们西旗人连剥人皮这种事情都做得出来, 居然会说别人在虐待,这不是滑天下之大稽么! 胡说八道便也罢了,字也写得狗爬一样。 熙宁放弃认清他书简上的字,将它传递给三爷。 “三爷以为呢?” 万三“嘶”了一声, “左右大家都看不明白, 公子说什么我都愿意信。” “所以,书信里所写得虐待手下, 是指谁呢?” 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而后便都将视线落到熙宁身上。 她这几日随行赵侯,大多时候又同处一间,“小柳,你——受委屈了?” 万三:“受委屈,为什么跟外人说,却不告诉哥几个呢?” 三爷的眼神有意无意瞟向赵侯,“他,呃,你,你二人……” 这眼神算不上纯洁,简直叫熙宁羞愤,她怒目而视,“你再胡说我真要捶你。” 赵侯也沉着脸将书简丢了过去。 “又没正形,说正事!” 万三顺手接过,只得觍着脸故作镇定,“我就说熙宁是您亲兄弟,不能够,不能够。” 可长相如此标致的小弟,赵侯又整日把人圈在身边,很难不让他这个思想一向就不纯洁的人想歪。 赵侯不烟也不酒,好个男色,好像也不算奇怪。 万三常如此同桑仕秾打趣,被桑仕秾狠狠教训了两次,如今死性难改,竟当着赵侯的面不小心吐露了心声。 实在不该,不该啊。 他轻打了自己一个巴掌,“都是兄弟,是兄弟。” 熙宁最怕的就是被众人调侃,将她与赵侯扯在一起。她与赵侯共度良夜的事情若是暴露出去,要毁了自己的名声,日后她在营里如何能抬得起头来。 在座的会说她引诱上司自轻自贱,荀将军会将她毙于燕地,无声无息,绝不会半点牵扯到赵侯和赵军头上。 他们不知,若熙宁身为男子,必不会有如此之大的反应。 “老徐那日瞧到得那人,不出意外的话,应当就是勒木”,赵侯将场面圆了过去,“他那日对着窗外不曾出声,可他一定有做过什么动作。” 万三与邵环面面相觑,有什么动作? 赵侯未曾亲眼看到,如何能知道他有何动作。 赵侯做了个解开衣襟的动作,“他给勒木看了伤口。” 王尚水的伤口一直没有养好,这伤还是拜桑仕秾所赐,他那日为了逼王尚水交出解药给熙宁瞧耳朵,将王尚水伤得没有一处好皮肤。前几日众人到大牢之中提人的时候,王尚水的伤口依旧骇人。 这伤口的模样很能糊住人,实际皮肉早好的差不多了。 “我猜,他让勒木帮他一把,不要再接这笔生意。” 但是勒木是个实诚人,不可能不声不响就撂挑子走人。况且跑的了和尚,跑不了庙,毕竟传舍还在这里,他也不想让传舍主家为难。 所以让大家不要再为难王尚水,只要放了人,他就可以立刻回来。 邵环仰躺在胳膊上长叹,“王尚水啊王尚水,他不死心,还是想来争一争,要咱们跟着他的步调走。” 万三敲了敲茶盏,“他如此想要咱们死,那还真的不能叫他如意了,我非要活到一百一,气死他!” “他如此努力,我倒真想知道下,他准备怎么将咱们一网打尽。” “其余事情可以先放一放。这时候咱们上哪里再寻一个会两种语言,且还能准时出现在明日马场之中的人?” “不然干脆将王尚水放出门去,勒木看到了,也许就直接回来了。” 桑仕秾便接过话头,,“不妥,他自由之后寻到格亚那里胡说几句,咱们再去格亚那里谈生意便被动了许多。” 熙宁也完全同意桑仕秾的看法。 “这个王尚水很有些新奇的想法,怎么会盯上勒木的,他这不达目的不罢休的性格,真叫人觉得不寒而栗。” 桑仕秾同熙宁对看一眼,“所以他在西旗并非神通广大,也没有早先咱们猜测得有接应之人,反而是走一步看一步,随机应变罢了。” 邵环接话道,“如此,只要将他圈在这传舍之中,他便扑腾不出许多风浪了。” 只是没了翻译,一时又将众人逼到了绝境。 熙宁早早已将小孩的本事告诉了赵侯,只是赵侯叫她莫要声张,以防小孩有任何不测。 故而,现场之中,除了他二人,其余人皆是一副愁眉苦脸的模样。 “好不容易等到这一天,明日就要见格亚了,勒木今天却跑了,忒不仗义。” 桑仕秾安慰邵环,“勒木生性纯善,不是坏人,他肯告诉咱们缘由,想必也很是经过一番纠结的。原本他受王尚水诓骗,觉得咱们果真虐待了人,大可以不声不响一走了之,到时候咱们两眼一抹黑,恐怕情急之下真的要启用那个心思歹毒的王尚水。” 邵环叫他说得更是生气起来,“待咱们回去,我先片了他熬汤再说。” “到底有多恨,才能做到王尚水如今这地步,他若将这心思放在正途,想必如今早是家大业大,富贵享用不尽了。”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说到红日落到了山肩上,大地铺满余晖,连熙宁脸上都映上彤彤艳色。 熙宁扣了扣手指缝里的小刺,尖尖的头,有些扎手。 她算计着从打下清水河,又迂回两地买马的日子,不知不觉已经过去了一个半月,冬月过完进了腊月…… 腊月? 腊月! 已经进了腊月,可她的月事,果真还是没有造访。 她月事一向很准,十五岁后便没有出现过大偏差,所以她总能提前预见,没在众人中间露出过马脚。 她整颗心咕咚一下掉进了冰潭之中。 熙宁自认自己不是个幸运的,从小到大,永远是好的不灵,坏的灵,她到这里基本已经不做她想。 她可能真的有了,还是大名鼎鼎的赵侯的孩子。 她是该觉得幸运还是不幸。 熙宁毕竟不是窦绾,她并不敢想做公宫里,养尊处优又是赵侯身边第一人的细君。更加不愿意成为赵侯身边众多女眷中,每日等待君主沐恩的最平平无奇的那一个。 她母亲从前不愿意做得事情,如今到了她这里,熙宁也一样不愿意做。 要她每日在大殿等待他的召幸,还不如杀了她,成全她的决绝之心。 熙宁脸上血色,是随着众人退下一起散去的。 赵侯蹲在她面前捧了捧熙宁越发泛白的小脸,止不住有些激动,“熙宁,你就是我的一员福将。” “福——将——” 熙宁像是个提线的木偶,只知道学着赵侯的口型说话。 熙宁看着蹲在眼前的男子,他如此难掩兴奋,可自己怎么一点都高兴不起来。 她真的要给面前这人生个孩子? 还是以如今的状况,她最好躲出去几日,将身体里那个有可能在孕育之中的小小生命清理干净更好? 她想,在见到良医之前,她暂时还拿不定主意。 “王尚水要小孩一起过来,简直就是神来一笔。自家孩子,怎么用都叫人放心。” 自家孩子? 熙宁啪嗒掉下一滴泪来,怎得如此多愁善感,不过是他一句话罢了。 “怎么哭了?” 他掌心有晶莹的泪珠聚集。 他见熙宁扯出一个勉强的笑容来,不知道阿娘当年怀着自己,是怎样一种心情,“公子,你想家么,我很想家,我想我阿娘。” 他小小的年纪就没了双亲,彼时让他心疼许久,看他从前很坚强的模样,如今在他面前露出软弱,叫他既惊又喜。 他想,熙宁当他是自己人,才肯在他面前示弱。 “好,你莫心急,待处理完西旗马之事,咱们即刻从清水河赶回赵国去,到时准你一月假期,回都安祭祖也好,在郦下游玩也好,我都准了。” 赵侯想想熙宁似乎还有血亲在都安生活,“你那祖母一向待你亲厚,到时替我引荐,我也要谢谢她。”
第36章 熙宁几乎做了一整晚的梦。 爹爹和阿娘问自己现在过得好不好, 已故的祖父握着长刀在身边恫吓自己,“你个女娃娃怎么能继承我阳家的财产,还不快给我还回去。” 她甚至梦到了老赵侯, 这个威武的君侯,故去多年仍旧一如当时见面之时的那般气势迫人, 熙宁以为他要问候自己的阿娘,结果他却警告自己,“你敢杀了我的孙儿,你也得陪他一起下来。” 熙宁正要告诉他自己并不认识他的孙儿,却突然发现自己的肚子已经挺得老大,几乎要压弯自己细弱的腰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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