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何意? 熙宁看向赵侯,突然福至心灵,“格亚查到了公子的身份?” “格亚不是傻子,咱们这样的新客,第一次出手需要的数量便算不少,又是大息来得买家……”邵环撇了撇嘴,“在大息,除了咱们,又有谁能有这般实力。” 熙宁小心翼翼的看向赵侯,“所以,这锦帛不单单是一道考题,也是咱们落到格亚手里的把柄,若是格亚将这锦帛公之于众,其上为异族献策攻击我大息王朝的字句,便足以叫公子成为大息罪人了。” 赵侯是大息王朝最出色的军事领导者,且刚刚才同燕国经历一场恶战,恐怕是整个大息最了解燕君用兵之人,若叫他分析两国当前局势,自然是信手拈来,这是格亚第一重目的。 西旗如今太平,可同南边的燕国一向都有摩擦,前任燕君将西旗欺压得始终喘不过来气,他们早惦记着要一雪前耻。敌人的敌人便可以暂时是自己的朋友,既然有人剑指燕国,他们卖马给赵侯,在两国身后推波助澜未有不可,此为第二重打算。 可格亚作为当权者,对当下的局势看得比常人更为深远。燕国曾经是强大,可如今大息王朝渐也有改天换日之趋势,若是送走了一个燕国,却迎来一个更为强大的赵国,实在是算不得划算。 有了这份赵侯手书,也尽可能为西旗争取到燕赵未来大战之后的一丝喘息之机,近十年便可无虞了。这便是格亚的最后一重想法。 这一步算得上是一箭三雕之策。 熙宁想清楚这其中关窍,不由也倒吸一口冷气。 原来两国之间交往,期间每走一步都有如此多的深意考虑。 “众人意见如何?” 这是赵侯自公宫之中亲自挑选出得队伍,每一个都是心腹,今后若成霸业,每一位都是股肱之臣,赵侯自然乐意听听大家意见。 “公子,格亚还不晓得是不是个守信的,若是咱们前脚回程,他后脚将这帛书交于息天子,他们可就有了群起讨伐赵国的由头,咱们处境堪忧,恐怕还会受天下人指责。” 桑仕秾一向是那个行事求稳之人,他首先将最差的结果摆在众人面前。 “如此,公子未成之业,便越发艰难了。” 万三在嘴里塞了一片杯底漂起的茶叶,“老桑的话有些道理,可事情已进展到这地步,便是逆水行舟,不进则退。咱们打燕国就是为了打通通往西旗的道路,先得良马再打独山国,良马牧场都归我手,之后再图天下,哪一步断掉后面的道路都难走通。” 如此算来,进退都有难处。 “那便只能比照两者,是进这一步得利多,还是放弃得利多了。” 赵侯在众人身边走过,挨个瞧每个人的神情,“想必众人心中都有了结论,今日决断我交给大家。” 他叫熙宁捧出两罐棋子,一为白子,一为黑子。 “每人两子,若要我将这手书交与格亚,便投黑子入罐,若不同意——便投白子。” 所有人不准讨论,亦不许偷看别人选择。 大家都在同一条船上,名垂千古或是遗臭万年,恐怕就在这一息之间抉择。 熙宁看了看背身看向窗外的赵侯,突然觉得他是个极孤独的人。 她垂头瞧着手心的黑子,想着即使他身边围着这样多的手下,可今次在成为大息罪人的这条路上,他踽踽独行,不会有第二人为他分担。 熙宁投完后便退去一边,直到最后一个投子之人桑仕秾也投完,赵侯又叫众人回到位子坐好。 屋中气氛一时低迷,众人垂头各有动作,熙宁不由自主地轻抚了下肚子,猛然又想到这动作暗示效果明显,如今桑仕秾是个知道自己身份的,她若动作过于反常,恐怕会被他识破,赶忙将手放了下来。 邵环正用手沾了茶水,在那方桌之上描出一个“燕”的字样,燕地何其重要,虽不是兵家必争之地,恐怕却要影响赵国今后数十年的战略走向。 万三将杯中茶水一饮而尽,那杯底留下的碎茶叶也未被他放过,三爷将茶叶一并吞了,大口的嚼弄起来。西旗的茶叶到底还是不如赵国郦下的香,他如此想着,将那点子残渣咽了下去。 赵侯双手背在身后,他其实心里已有打算。 那小小的罐子,顶上只开了一个指缝大的口子,若是自罐口看去,其实是什么都看不出来的。 赵侯叫桑仕秾将罐体打开 他挥剑劈下,只听一声脆响,那木罐子立刻便分做了两半。 棋子自崩裂的罐子里跳脱出来,在桌面四散开来。 结果显而易见。 “白子一枚,其余皆是黑子” 众人互看了一眼,暗自猜测白子是出自谁手。 赵侯将那白子捏起来放在掌心,“明日午后,桑仕秾来取我书信。” 熙宁便为赵侯研磨。 这柄自公宫带来的郦下石潭墨,还是细君出征前赠与赵侯之物,当时细君是存着叫儿子中行显得胜时发布制书,可用此墨书写的心思的。 可世事难料,这墨却率先被用来书写攻燕策略,且不是为赵国,而是为异族西旗。 熙宁一边研磨一边小心翼翼同赵侯交流,“公子会西旗文字,不如用西旗文来书写。” 倒时格亚翻脸,赵侯也可以打死不认,总归大息没有几人能认得西旗文,更何况是赵侯所写得东西。 赵侯闻言先笑了起来,“格亚在西旗政坛浸淫数十年,哪里是你初出茅庐的小子能算计得了的。” 熙宁也知道自己提得意见天真,可她为他担心,若是真的有那么一天,他们就真的一点应对之法皆无,难道要站在原地挨打么? 赵侯自腰间解下一金一玉两枚印信,熙宁知道这是他一直带在身上之物,一枚出自老赵侯之手,一枚是他自己所刻,皆是他最为爱重的私印,一刻“郦下中行氏”,一刻“显之印”。 二者合一,任是谁都能瞧得出这锦帛文字所作之人是中行显。 “西旗文字或是大息文字皆不重要,格亚认得,乃是这两枚私印罢了。” 熙宁便默默不语。 赵侯在脑中早已千般推演,要如何将燕国收入囊中,故而笔走龙蛇,几乎算是一气呵成,那锦帛上连一个多余的墨点都瞧不到,洋洋洒洒五百余字,将西旗与燕国攻防形式布局完整。 熙宁不敢看那布帛上的文字,只觉得每个字都像是今后要扎在赵侯身上的钢刀,有字字泣血之态。 赵侯将最后一笔弯钩狠狠撇过,突然问了熙宁一个题外话。 “那白子是你投得?” 熙宁如遭雷击,战栗得顿了一下。 “不——不是。” 熙宁咬了下嘴唇,心道赵侯诈她。 “恐怕是桑仕秾所投,毕竟今日一开始,便是桑仕秾提了此事后果,要大家三思而行。” 赵侯不语轻笑。 熙宁不知自己哪句话说得不好,引他突然发笑,便抬眸望他,“公子又在笑些什么?” 赵侯轻摇头叹息,“桑仕秾确实是个谨慎的。” 熙宁对这话很是同意,在几人之中桑仕秾年龄最长,确实一向都是几人里最稳重之人。万三跳脱,邵环轻率,熙宁追随赵侯时间最短,只有桑仕秾最堪大用。 她听赵侯语气,将视线重新放在了桑仕秾身上,便暗暗舒了一口气。 “今次却不是他。” 赵侯却出乎熙宁意料的笃定。 “公子何出此言?” 熙宁转身去取刚刚烧好的茶水,隐去了自己忐忑之中的神色。 “桑仕秾的棋子与其他人并无不同之处。” 赵侯看着算是落荒而逃的熙宁,笑意越发扩大。 “你的白子,是我特意准备过得。” 赵侯将那枚白子扣在桌上,却见上面浅浅几道划痕,拼成一个显而易见的“王”字。 熙宁背身顿在那里,说不好当时是何心态。 她只是不想见到他背负如此之多,头一次觉得身为赵侯的中行显,其实那样可怜。
第39章 在熙宁眼中, 赵侯是天神一般的人物,除了军师桓婴之外,熙宁再未见过比他还要聪颖之人。他有诸般手段, 向来只有他为难别人,断没有别人叫他难堪的。 可如今看他在灯下奋笔疾书, 才知坐在那个位置上也有许多的难处,他也有在人后默默的挣扎与无奈,不是真的能呼风唤雨,撒豆成兵。 “公子,会不会后悔来西旗的这一趟?” 熙宁仍旧背对他站在,那滚水在小炉之上渐渐沸腾起来, 她提起茶壶,向内填上几块焦黑的炭火。 赵侯觉得熙宁今日似乎格外的多愁善感,反倒还要分出精力来开解他, “阿娘幼时常教导我, 当断不断, 必受其乱。若我真的因此难成大业,饮恨燕地, 自然还会有我的儿子,孙子甚至重孙来完成未尽之事……” 他的, 儿孙…… 熙宁将视线投到自己肚皮之上,大概是上天特意安排,她腹中孩儿如今大概只有丸子大,若能听到他阿爹是这样一个雄心壮志之人, 不知会是何感受。 这感觉实在叫熙宁觉得新奇。 “只要这天下改姓中行, 前人之事便不算事前功尽弃。” “即使要公子背负天下骂名么?” 赵侯小心将那锦帛之上的墨迹吹干,而后笃定的坐起身来, “即使背上骂名。” 功与过,自然会有后人评说。 后事的进展果然如赵侯想象之中那般顺利,格亚是个出色的政治家,那封帛书他看后便知道此法可行,绝不是赵侯凑数之作,故而脸上果断换了颜色,亲自将赵侯迎入自家马场。 多一个朋友,远比多一个敌人来得可靠。 二人居然相谈甚欢,在许多政见上都有相同的见解。诸如大息闭锁边境,不与西旗通商,便是诸多政令里最该废除的一条。 “我们大息天子实在过于高傲,自负国土广袤,以为自给自足便能享太平盛世。可内部斗得你死我活,正是因为产力剩余,各小国之间产物高度重合,多余的物产却无法换取其他生活资料,故而为了一小片土地和人民争得头破血流……” 格亚震惊于他的透彻,他知道战争绝不是在拘泥于争权夺利的小事,反而着眼于整个大息王朝根本性的问题所在。这问题一日不绝,大息各国之间便永不可能平静无波。 “同西旗或北方各国通商迫在眉睫,本就是利国利民之好事,息天子为显大息地位尊崇,却要他国以大息为先,降低税率,自然被各国拒绝,只能自己小打小闹……” 此次二人自见面开始,格亚便对赵侯之言连连点头表示认可。 最后已经到了将两边译者赶去一旁吃茶,自己直接用大息话同中行显交流意见的地步。 “想不到格亚场主的大息话说得如此流利。”
言情小说网:www.bgnovel.com免费全本完结小说在线阅读!记得收藏并分享哦!
89 首页 上一页 31 32 33 34 35 36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