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她手里捧着一碗汤药, 黑得要掉下墨色来,她在梦里都能闻到苦涩的药味。 “你不是不想害这孩子么,为什么要捧着落胎的汤药!” 老赵侯震怒, 拔出长剑便冲着熙宁右手上的汤药砍了过来。 她猛然惊醒, 在黑夜之中睁开双眼, 入眼的便是西旗传舍那木梁搭建的顶。微侧了侧头,便能看到不远处仍旧面目平和的赵侯睡容。 他休息的时间实在太少, 每日熙宁已经就寝,他仍旧一个人就着豆大的油灯书写, 待熙宁再睁眼,他也早早便开始了晨起读书,几乎日日如此,熙宁很少能看到他闭眼安神的面容。 他白日里忙碌之时, 眉心几乎总是打着一个结, 这会儿眉目舒展,不似白日里的生人勿近, 仿佛容易亲近了许多。 熙宁在大衾之中悄悄摸了摸自己平坦的肚皮,这个睡着了的总是皱眉头的人,自己真的跟他会有一个孩子? 她甚至现在都觉得赵侯很陌生。 哪怕他们朝夕相处,哪怕他如今正睡在自己身边。 可她一点都不了解他,也怕他怕得要死。他在自己身边稍微露出一个不满的表情,她立刻便觉得腿软。熙宁可以对着他谄媚,谨慎,拘束,畏惧甚至不满,可独独没有爱慕。 自己不喜欢,这个孩子便不能束缚住她。 他却猛然睁开了眼。 熙宁吓得呼吸一滞,连忙闭眼翻了个身,心都差点要跳出来。 赵侯抬眼只看到一个肩膀窄窄的背影,她穿白色的中衣,身上还有墩墩的皂荚香气,这干净的味道能叫他极快的入眠。 其实他以往夜里很难入睡,便会批很久的公文,可自从身边带着熙宁,他便少有彻夜未眠的时候了。 他伸展了臂膀,轻轻替他向上捞了捞衾被。 瞧熙宁睡得小脸红扑扑,孩子一样,他也总算放下心来。 说到底她还是个孩子,到了年关想家落泪倒也正常,他重新合了眼。今日又有公宫的书信过来,祖母窦氏逼他逼得急,回郦下迎娶窦绾仿佛已经成了板上钉钉之事。 简直是一团笑话。 他现在还未想好如何安排熙宁,等他丢开了燕地这些事,再同阿母提一提,不知阿母那一向淡泊的性子,能不能容得下公宫里再住进另外一个男人。 开始只是怕他发现自己夜晚不休息偷偷看他,奈何装睡的时间有些长,熙宁便果真睡了过去。谢天谢地没再做那些奇怪的噩梦。 惶恐之后,生活还要继续。熙宁心中祈愿,若是顺利,再有一两月便能启程回赵国,她肚子到时候若真的渐渐大起来,便先用束腹带绑上两月,撑到都安去寻祖母。 只是赵侯难缠,她那时无论如何不能再同他共寝了。 熙宁做好打算,正要积极面对未知且叫她惶恐的局面。晨起却突然起了反应,吃不下也坐不住,吐得两眼冒星光。 半晌,她靠在窗旁一边揉着泛酸的腰身,一边小口抿水咽下。 小孩在一旁给她捶肩按摩,“柳大哥难受的这样,是吃坏了肚子吧。” 熙宁慢慢点了点头,“天冷的厉害,不舒服也难免。” 赵侯便特地交代熙宁今日不必随着众人一起出门,准她先休息一日。 赵侯叫万三去请良医过来,却被熙宁赶忙制止,“哪里就病得那么厉害了,从前也有过的,再休息一下便好。” 她脸色看起来尚好,精神头确实不如往日,不过冬日里风寒之症泛滥他们一直有随身带着药丸的习惯,万三便从包袱里寻出一粒交给她,“营里的良医给的,你若实在难受就在嘴里含上一粒,没味道的,再睡上一觉便能大好。” 熙宁自然是不敢乱吃药的,只伸手接过捏在掌心,怕众人要看着她咽下去才走,胡乱编个理由,“我用了饭便吃,如今腹中半点油水都没有,吃药恐伤了肠胃。” 众人听她说得有理,也不逼她,便留她和老徐一起看着王尚水,一起出了门去。 老徐身上还领着差事,自然不能时时同熙宁待在一处。一时屋内寂静,熙宁便围了一件顶厚实的灰鼠皮袄子,将脸围得只剩下一双又圆又亮的眼睛,她必得将心中疑惑搞搞清楚,自己到底是不是有了身子。 这边屋内王尚水正翘着脚在榻上悠哉悠哉的哼着小曲儿,“你们这个队伍草台班子的模样,怎么要到西旗来,却连个会说西旗话的人都没有,实在是你们赵——” 老徐瞪他一眼,王尚水不敢再把赵侯的名讳挂在嘴上,“是你们赵公子的失职。你看,那个叫勒木的一走,连传舍的主家也不敢再露面,这如何是好,今日不是你们要去见那格亚场主的日子么?” 老徐阴沉着脸,“你在这传舍里耳目倒清,连我们何时见面都知晓。” 王尚水摇着头不去理他,“你们不晓得,这个格亚性格奇怪,极重诚意,若是一群听不懂他说话的人跑去在他面前呜哩哇啦,他可不会再给你机会了,立马就得给你赶回来。” 勒木那个傻的,他说什么他都信,看到自己浑身伤痕气得直向他的主祷告忏悔。 勒木有非常崇高的信仰,跟传舍主家不同,勒木信奉和平处事,打打杀杀是会掉功德的,他决不允许。 “我就在这里,你们不来求我,难不成指望赵公子那识字的本事同格亚交谈么,格亚可没有兴趣同你们在交流上浪费时间。” 王尚水那日见到赵侯认识西旗字确实是一时慌了手脚,可他回屋之后细想了下,认字同自由交谈之间隔着百丈远的距离,同人谈交易谈买卖哪有那么容易,随后又放下心来,这群赵国来得蠢货,最后不还是要遂了自己的意。 他们大概谁都不会知道,自己那天衣无缝的计划。燕君不是都难敌赵侯之手么,可他能做得到。替赵侯买马不过只得三个金饼,若是提着赵侯的人头去见燕君,那他可就是燕君的座上之宾,是整个大燕之功臣了。 一个军队所需的马匹,那可是天大的一笔数字,赵侯想着用笔和书简把这笔买卖谈下来,那可是过于天真了。 老徐最是看不上他这副高傲自大的模样,“劳您费心,我们有新的人选来做译者了,自己人,用着也放心。” 这时候还强撑着,便有些过于刻意了。 王尚水笑道,“您莫嫌我说话直接难听,格亚在西旗的名声恶劣,本就没有多少人愿意冒险,在西旗寻个这样的人尚且难于登天,你竟说你们队伍里有人能做?” 他换了口气,“没必要打肿脸充这个胖子,我也算不得是个外人,你同我交个底,后面仍旧能愉快合作。” 老徐简直被他这无知却狂妄的态度气笑了,“您不是问我们队伍之中是谁有这样的本事,能取代您倒格亚处面谈么,如今一切尘埃落定,我也不怕你再耍花招扰乱进程……” 王尚水依旧不觉会有出乎他意料的情况,带着听个笑话的心思叫老徐说来听听。 “就是那个你非要一并带来得孩子——陈小孩。” 怎么可能? 王尚水脸色微变,但还是维持着方才那姿态,“他一个十岁出头的孩子,哪里有这样的本事。” 他质疑着,也告诉自己不能相信这个赵国人的胡言乱语,在自己面前挣个你长我短,耍耍嘴皮子算得什么本事。 “怎么,从前他也在你手下做事,你竟不知道?他外祖在西旗边境长大,两地在几十年前以货易货是常有的事,他善西旗各地方言,也把这身本事都传给了自己的外孙,这很难理解么?” 老徐看王尚水的脸色一寸一寸沉了下去,简直大快人心。 愉悦的情态从王尚水脸上转移到了老徐这里,老徐故意也哼起赵国郦下的小调,只是哼得不成调子,他唱了两句便也作罢了 。 熙宁顶着那厚重的毛帽子进了传舍,有店中熟悉的小厮同她打招呼。她向小厮微微扯了扯嘴角,又将头上的毛帽摘了下来,头顶便是一股袅袅的白色水汽。 熙宁拖着疲惫的身子回了楼上,时候还早,她这几日束胸时辰长了些,前面酸痛非常,常常连碰一下都不能。今日赵侯一行应当还会费些功夫,她可以先缓缓再重新裹起来。 熙宁正耐心的一圈一圈将束胸缠下,突然发觉房中有异,她一个回身却看到一个此刻最不应该出现之人。 “你怎么在这!” 熙宁大声诘问。 那人却死死盯着她逐渐隆起的胸/脯瞧。 “你是个大胸/脯的,”他笑得淫/邪,“赵侯营里睡了个女人,他整日把你带在身边,原来动得是这个心思。” 老天有眼,他以为那个姓徐的给自己逼到了绝路,他打不过他,便想来这里避避风头,居然瞧见这样香艳之事。 “不对,他们叫你柳兄弟,你往常也是男人打扮,大息各国军营里不收女人,你是乔装进去的是不是?” 他为自己这个猜想感到异常兴奋,“不会连赵侯那个糊涂蛋都不晓得你是女子吧?” “你住嘴!” 赵侯也是他这种阴沟里老鼠一般的人可以侮辱的么? “这是我的事,他们知不知道,同你无关。” 熙宁强自镇定,她不能叫这人随意哄了去。 “如今就同我有关了,你放我一条生路,你是女人的事情,就不会叫人知道了。”
第37章 熙宁正要回话, 却听到屋外响起老徐的声音。 他大概受了点伤,一边问询路人有没有看到一个大息人打扮的男子过来,一边止不住的咳嗽。 熙宁此刻正衣衫不整, 若是现在叫他进来,自己的身份便全藏不住了。 王尚水的精神也紧张起来, 这事对熙宁只是身份暴露,对他可就是生与死之别了。 也不过就一瞬的时间,王尚水不敢再赌熙宁的最后抉择,迅速将她嘴巴堵了起来,她那裹胸布倒是很趁手,他便用这布条将熙宁上上下下捆个结实, 而后将人直接丢到榻上。 女子再强势又哪里是男子的对手,熙宁叫他缠得动弹不得,连指头都再伸不开。 “既然你不肯同我合作, 那便只好先对不住, 待你的人回来, 自然会为你解绑。” 他又将熙宁上上下下打量一番,“赵侯这竖子艳福倒是不浅。” 他咂咂嘴, 赞叹一声,这才从廊下的窗户翻了出去。 熙宁在榻上鲤鱼打挺, 却也只是徒劳,这布捆得她生疼,可也不及叫赵侯回来看到此间景象更叫她害怕。 若是他看到,熙宁简直不敢想自己欺骗他的下场。 楼上楼下楼梯叫突然来往的人踩得咚咚作响, 熙宁心跳也随着跳动得生疼。直出了浑身的汗, 她也未能将手臂从其中挣脱出来半分。 这个王尚水,她既慌又恨, 眼泪都急的掉落下来。 这时候却能明显感受到,越来越多的人向着这层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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