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诶,不过是你一句话的事情罢了,何必推三阻四。” 熙宁笑道,“您当这里是都安郡的东华伯府不成,想进就进,想住就住,在此处您到比赵侯话松泛些。” “不过您也得考虑好了,惹怒了赵侯可就要耽搁回都安的时日,我自然是等得的,若是您也能等,便尽可在此处充一回人形。” 这话说得东华伯面上无光,脸上的颜色很是精彩。 “滑不丢手的话倒是说得好听,既然不乐意安排间屋子,此处给你阿爹我歇歇脚总不是难事。” 他仰头在圈椅上宽坐,甚至自顾自得哼起一段小曲儿来,“来人呐,茶水再续上些,我这时有的是时间等着。” 熙宁看他这副赖皮模样,便想起他从前对阿娘痴缠,也是使出十八般黏人的计策,日日要上府门上守着。 着实叫她觉得恶心。 不过若是他能成事,也许同他一起回都安也算是个办法。 至于独园里的大半家财,东华伯连一个子儿都莫想贪了去,她就是尽数捐给独园照顾幼无所依的娃娃,也绝不给东华伯府上添一块砖瓦。 东华伯在熙宁面前一向是发号施令惯了的,从来不当她是个独立于东华伯府的个体,“你去请他来,我就在这处坐着,若是得了公宫的信儿,你再来通知我不迟。” 熙宁懒得同他计较,出门同身边的内侍吩咐着,“找人看着他,不许他在周边走动,若有逾矩速速赶出门去。” 内侍有些摸不准熙宁的想法,“柳司马,如此对待东华伯,您父子二人……” 她冷笑着,“他算什么阿爹,你听我的便好,到时人赶出去,不许再踏进行宫一步。” 赵侯远在公宫,可行宫之中熙宁的动向他皆掌握清楚。 他深夜离宫,叫车马向苍山行进。 赵侯今日着实是累了,可此刻还休息不得,若要激得许佳与窦君内讧,现在这点风浪尤还不足,那许佳倒是两边不想得罪,竟想出要窦君将他兵权收回去的蠢主意。 当他堂堂一国之侯是个好诓骗之人么? 窦君如今只握着调动一半郦下守卫的兵权,便已然趾高气昂处处想要压着自己一头,若是得了全部还能得了。 若不是燕地清水河境内还囤着大部兵力,他倒也不需受此掣肘。可这时候也不是调兵回来的好时机,燕君与息天子都在一旁盯着,他们驻兵人数锐减,清水河等十城恐怕不保。 足走了半个多时辰,万三在车外唤了一句,“君侯,到了。” 赵侯止住心中浮躁,只是面色不大好看,好一会儿睁开眼问了一句,“今日东华伯来访,是你放人进去的?” 万三顿了下,不知赵侯的声音之中为何带着浓浓不悦,“是,东华伯直言与熙宁祖母一道。” 熙宁从未在万三等人面前提起过家中诸事,营中甚至少有人知道熙宁并非东华伯亲生之子,只是随母娉到府上的孩子。 万三本想着是两位长辈到访,先放人进去看看熙宁的意思,若是他同意相见,赵侯应当也不会忌讳什么。 赵侯却是知道熙宁处境,从前在东华伯府上是何其艰难的。 “不许他再接近熙宁,至于你之过失,你当知晓要如何处置。” “属下失值,自当领罚。” 赵侯“嗯”了声,自车内缓缓下来,正了正衣冠,这才向内去了。 这时已是深夜,东华伯本欲在行宫内四处走走瞧瞧,却连连被人拦下,只把他困在那四方地,哪里都不让进去。 他也不觉苦闷,倒在小几旁吃上几杯冷茶,便又叫人烧了新茶送来。 这都是些小事,内侍们便隔上一刻送来些汤水瓜果,只是口风严谨无人同他交谈。 他本觉得赵侯手下尽是些哑巴聋子,行宫之中安静的犹如佛家院子,事关赵侯行踪便半个字都不肯透露,忽而看到几个守卫自廊外阔步进来。 中间那人身着玄色常服,蹀躞袋环佩相撞之声在静谧之处尤其突出,这颜色非寻常人能穿着,在行宫之中除了赵侯,不做第二人想。 东华伯起身相迎,“君侯夜半前来,恕我这时还在叨扰。” 赵侯站在高出斜睨着他,仿佛看着一滩脚底的烂泥。 他一直记得,初见熙宁那时自己眼底流露出的惊艳之色。也记得便是这人在两年之前,将熙宁打扮好送进了自己房里。
第55章 他将氅衣交予下人, 一边瞧着东华伯,一边两手交握,搓了下手心。 他眼色不善, 厅中气氛冷下几分。 东华伯见他并不接自己的话,越发弯下腰来, 不知他将自己晾在这里所谓何意。 赵侯绕过他去,落座在主位之上,眼神示意内侍上前,而后用一串佛珠甩在那案桌上,“收了去。” 桌上杯盘狼藉,皆是东华伯午后在此处所做。 东华伯在都安也算是个小小人物, 从未曾受过此等冷落,心中有些打鼓。真该听了熙宁那妮子的话,今次前来郦下, 赵侯怎的如此难缠, 半分面子不曾给自己留着。 难不成是熙宁同他说了些什么, 赵侯才故意要给自己一个下马威? 这妮子,着实可恨, 伯府将她养到这般大,原竟是个不知感恩的, 同她那阿娘骨子里的贱性如出一辙,便是不能给她个好脸色。 他心中愤恨,面上半点不敢表露出不悦的情态,只管弓着身子忐忑等候赵侯的问话。 赵侯这边有内侍端来铜盆净手, 他在盆中清洗几下, 抽过内侍手中布巾,仔细的将手指挨个擦了遍。 东华伯只觉得自己等了足有一刻那般长的时间, 这才见他将布巾丢进盆里,接过一盏清茶润了润嗓子。 “久不曾见了,东华伯。” 这边东华伯矮了矮身子道,“是这话,上次得见赵侯尊颜,还是两年之前,在都安郡鄙人府上。” “如今你也算来我府上,可有公干?” 东华伯故意活跃道,“赵侯说笑了,鄙人一个祖上荫及的伯府,又无甚实权,哪里会有公干。” “没有公干,想是私事。” “诶,侯爷明鉴,正是有事相求。” 赵侯倚在桌旁,吹散了茶盏中漂浮的茶叶,“私事?东华伯在都安郡手眼通天,能有什么私事同我相商。” 东华伯渐渐品出赵侯今日是来者不善,想必是故意要寻自己的晦气,熙宁这妮子果真转了性,竟如此不受他拿捏,搬来赵侯压在自己头上。 他便是要叫熙宁瞧瞧,想要摆脱自己的控制,可不是那般容易的事情。 “熙宁离家前曾同我有约,念在东华伯府养育她一场的份上,熙宁自愿将她名下阳家祖产过继到伯府名下,这可是一家人不说两家话的大好事。” “自愿?” “是,正是自愿,我从前也如赵侯一般惊诧,未曾想熙宁这孩子是个念旧情的,一早便决定了的,谁也动摇她不得。她兄长曾劝她慎重考量,熙宁却很有主意,谁的劝言都未当一回事。” 东华伯大言不惭,谎话说得脸不红气不喘,仿若真有此事一般。 熙宁立在东华伯身后冷然一笑。 赵侯吃茶的功夫顿了一顿,语气稍缓,“怎的还未休息?” 熙宁却只是偏头不去看他。 他将茶盏搁到一旁,“要回都安去?” “是。” 东华伯也觉察出两人之间气氛不对劲,熙宁似乎正在闹情绪,倒叫自己夹在中间里外不是人。 “熙宁,你同赵侯说说,这事可不是小事……” “我瞧你当我这里是都安集市,吵吵嚷嚷全没个规矩。” 东华伯猝然一惊,不敢再过多言语。 熙宁自然不会为他周全,半点没有要替他说话的意思。 “熙宁回去。” 赵侯不想再叫这个心术不正的东华伯靠在熙宁身边,看着着实碍眼。 熙宁看着当下情景,想着叫赵侯给东华伯一些苦头吃,倒也大快人心,便真的转身回去休息。 “阳家的财产自然有阳家人照顾着,同你东华伯柳氏有何关系。嘴上说着是别人赠与,自己跑得倒是比谁都欢,你当本侯是个瞎的不成?” 东华伯赶忙陈情,“不不不,鄙人见了熙宁寄到府上的书信,她思念家中亲人,这才马不停蹄赶来郦下,您瞧——” 东华伯拿出从柳熙覃处偷来的书信,“熙宁是府上娇养长大的,我最是知道,这两年来大概很是思念家中,几乎每月都有书信。赵侯便是不看着她要过继财产这事,单看在她想要回乡见见亲友的份上,也该同意她回去这一遭。” “况且熙宁小小军司马,营中哪里便缺她这一人了,她不过一个……” 他没忍住,将内心想法吐露出来。 赵侯抬了抬眼皮,伸手给万三一个示意。 便听到两声利落的耳光,万三可是断掌,在赵军万人之中也属实是个力气大的,几乎将东华伯抽到了两丈之外。 他脑袋发蒙,抿了抿嘴突出一口血牙来。 “东华伯逼着熙宁做事倒也罢了,如今还教育到了本侯头上,恐怕是打错了主意。” 他静静坐着,大概是有些乏累,“以后这等小人就不要放进门来了,本侯这里不是脚店,什么香的臭的都敢往前凑了。” 万三道一句“善”,而后叫上两个执戟的精兵,将东华伯从腋下挑了起来。 赵侯含了一口清茶,好生漱了漱口,“捶打一顿,明日一早扔到市集上去。若是挣扎就不必理会能不能全须全尾了,砍了臂膀拿去喂鱼。” 东华伯吓得三魂丢了七魄,他不过是来寻自己的养女罢了,怎的就至于叫赵侯如此针对。正手软脚软喊了两句冤,却叫万三伸手卸掉了下巴,留着涎水叫人拖了出去。 这群自军中练出的铁臂,可不管你是贵族还是王亲,若有军令三更下达必然不会叫你好活到五更去。万三出手狠辣,东华伯只觉得一阵抽疼,立刻便晕了过去。 赵侯叫人收拾了残局,这会儿他收拾停当,叫众人不必跟着,自己迈步向着熙宁的屋子而去。 这境况确实是熙宁未曾料到的,东华伯突然造访,叫熙宁不得不硬着头皮同他相见。毕竟那事刚刚过去不久,她见赵侯眉眼处的伤痕还很醒目,这般模样回了公宫,也不知万三等人瞧见了有没有细细追问。 她当下叫赵侯叫回了屋中,可他既然这时候还要来行宫之中,必然是要向自己讨个说法的,若是见面又当如何对他,熙宁心里乱的很,简直是坐卧不安。 她出于叫赵侯知难而退的心思,进屋之后便将房门栓了起来,瞧着这样子似乎仍不妥帖,又挪了桌椅过来抵着,这才感觉舒服了些,脱去外裳钻回了榻上。 她向内侧躺着,不知屋外何时才会有动静,念着念着竟恍惚中睡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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