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观中诸位女君倒是有不少好习惯,有分配超量任务的,也有在客人窗下探听对话的——”赵侯不阴不阳讽刺她,“你抬起头来,叫大家都来瞧瞧。是生了什么事非要青天白日,守在别人窗下。” 结果却看到一张有些熟悉的脸。 正是晨起给祖母难堪之人。 “这可真是有趣,虽同女君还未熟识,可咱们有缘,女君以为如何?” 那人舒展了下被暗卫捏得酸痛的筋骨,“做客便要有个做客的样子,你们几位倒是随意,竟还同身上背着事情的女君闲聊起来,可知我们观中不养闲人?” “不养闲人?” 熙宁甚至以为自己的耳朵听错了话,“您在殿外竖着耳朵偷听,原来是做正事?” 那女君便说,“实在不巧,咱们已经做完了檀主分配的那份,到偏殿来瞧瞧得能做到了哪里,不很正常么?” 她对着这几人无所谓的讽刺着,“怎知她将阖院的活计扔去了一旁,只一味闲聊罢了。” 她那眼珠子咕噜噜转了两转,“你唤她一声祖母,可我分明记得她只得一个孙儿——” 赵侯自小到大,还从不曾见哪个人敢在自己面前如此放肆的。 “还有你这肚子,女观弟子之中,怎会发生这事……” 熙宁不知这人究竟是听去了多少,怎的会有这样的人,偷偷摸摸听去了旁人谈话,事后竟大摇大摆的将这事拿来玩笑。 幸而这女君并未将几人谈话全貌都听了去,不过是在观中盛气凌人惯了,对着熙宁祖母只管颐指气使。 熙宁听她说得不咸不淡,居然半分没有动怒,只神色如常瞧着一旁脸色阴沉的赵侯。 “瞧两位衣着光鲜,得能却难得过不下去这日子了,做小辈的莫要如此计较钱财,我瞧可以雇些人手来帮忙着,也好叫得能休息,可莫要作下病来。” 观中人情冷薄,他们这群人自私也算到了极致,竟打起了祖母的主意。可见从前祖母手头宽裕,在观中打点的钱财,还不知都收到了哪里。 哪里是女观,简直是狼窝。 她正要发作,赵侯已经施令,“今日女君既然犯到了我手里,也不多说,先掌一百个巴掌清醒清醒,再来同我谈什么记不计较钱财罢。” 那暗卫得令便将人死死按在地上跪着,而后抡圆了臂膀,他行伍出身力气可不是熙宁这等司马小吏可比,简直有雷霆之势,头一个巴掌已经赏得那女君眼冒金星,全不知今夕何年了。 那人挣扎几下,“来人啊,救命啊,有匪登门入室寻衅来啦,救命啊。” 那声音尖利,简直要刺破几人耳膜。
第84章 那女君很是盛气凌人, 挣了挣身子支楞起来,“今日你们有一个算一个,我好好记清了你们的脸, 到时候自会有人寻你们的事。今日我挨了一下,届时必然能叫你们数倍偿还, 你们几个可千万莫要胆怯。” 她看众人一时没了言语,以为这几句话便将几人吓住,语气中流露出得意的意味,“我倒不介意告诉你们,在都安界内,我身后这人连郡守见了都要礼让三分。” 若不是肩膀依旧叫那暗卫压着, 恐怕她都要站起身来指着熙宁祖母的鼻子嘲笑。 这时候赵侯却悄悄出了门去,正迎面撞上那方才将二人领进门的檀主。 檀主似乎只是寻常路过,也并不想要掺和在他们其中, 便微点了点头, “清净之地, 还往诸位不要大声喧哗,若是观中有人冒犯, 贵人们也请多多担待。” 檀主看了一眼正被扭身跪着的女君,“静墨, 还不快快向贵人赔罪。” 赵侯却悠悠地道,“檀主想要息事宁人,我瞧这个叫静墨的,恐怕恨不能将这事捅到天上去, 同您的想法正相反呢。” 那檀主不疾不徐, “那我便代她受过,贵人大可惩罚我便好了。” 熙宁见她衣着一丝不苟, 外裳上连一片衣褶都不曾看到,双手露出的指甲部分修剪得既圆融又干净,不像这山中大多数女君那般,因要自给自足,要将自己从头至尾都打理得时时干净,简直便是妄想。 熙宁方才没时间好生打量,这会儿再看,倒是觉得这位是个檀主瞧着妥帖的,应当是个做事极有条理的女君。 可却在手底下出了欺辱 自己祖母的事情。 “檀主这话说得不错,观中的静墨犯错,檀主作为管理者自然难辞其咎。” 檀主脸色一如往常端庄无波,微点了点头,“女君说得是。” 熙宁撑着腰站起身来,赵侯赶忙在一旁搀扶,她却径直走到檀主面前,“我倒是想要了解,檀主因何纵容静墨生事欺人?” 那檀主单摇了摇头,双眼如同一面古井,澄澈而不见波澜,“是我管教不周。” 熙宁只觉得自己正面对着一块石壁问话,祖母也来相劝,“同檀主无关的,檀主对我多有照顾。” 赵侯却知熙宁所想,这静墨在观中欺人生事,檀主作为观中之主怎会不知,至少也是纵容之责。 “我祖母在这般天气里清洗阖观衣物,泡在冷泉水中瑟瑟发抖,您的手倒是作养得细腻白净……” 祖母却连连劝说熙宁不要寻檀主的事,将她拦去了一边,“檀主对我一向照顾,并非是你想想中那般。” 而后又赶忙向檀主赔罪,“您莫往心里去,小孩子脾气执拗,不知咱们观中是怎样的光景。” “祖母——” “莫要再生事,叫檀主为难。” 祖母对这檀主却很是尊敬,“她不懂事,檀主莫要放在心里。” 至于那个疯得可以的静墨,熙宁自然不肯轻易放过,“其罪可免,可我还有一要求。” 檀主看了一眼翻着白眼的静墨,点头叫熙宁直说,“确然是她的过错,自然要依您。” “溪水边那堆得小山一般的衣物,我瞧就让静墨女君清理了罢。哦——倒忘了还有她自己用过带着血污的褥子。” 檀主摇头叹息,而后恨铁不成钢地唤了一句,“静墨——” 静墨并不将檀主的呼唤放在心上,眼睛单看向一旁的熙宁,“凭你是哪个,我为何要听你的意思?” 檀主叹气之声几不可闻,“静墨年纪轻些,往日我与观中长辈疏于管教,得能不与他一般见识,这才叫她成了这般模样。” 那道歉之意听起来倒也真诚,“既如此我同她一道向各位赔罪,清洗衣物的责任也有我的一份。” 赵侯眉头一挑,不知想到了什么。 瞧着熙宁似有松动之意,却将她拦住,“我看还是要静墨自己负责,檀主也说往日里是自己对她多有宽待,这才叫她养成这般目中无人的性子,既然如此便合该叫女君自己担一担这责任……” 静墨撩了撩自己有些散乱的碎发,梗着脖子冲撞几人,“我是什么性子,却也犯不着叫你们一众外人来说三道四。” 接着又对檀主之言嗤之以鼻,“什么宽待,什么不同我见识,不过给自己脸上贴金罢了,真要不满大可当面同我理论,如今有人来给你撑腰,以为自己不得了?” 静墨“呸”了一声,“打量谁能瞧得上,就是叫我死,都不会给你们羞辱我的机会。等我认错清洗,便让那衣物烂在那里吧。” 她觉得这下畅快许多,一个十五岁的孩子,口舌上占了上风,那是连夜半醒来回想都会笑出声来得幸事。 气氛一时僵在那里。 檀主却挽袖要替静墨认错,她不再言语准备直直出了门去。 “檀主,倒真是一心为了观中众人。” 赵侯赞叹一句。 “其实倒也不必如此麻烦,清洗一事暂时也可放上一放。” 赵侯微笑之中满是残忍, “她出言不逊,一百个巴掌下去什么难听的话便都说不出来了。” 那暗卫只等赵侯一句话,只听道一声,“赏吧——” 那边已是一阵掌风而过,静墨只觉得自己脑中嗡嗡作响,她死命挣扎,妄图同暗卫扭打起来,熙宁只觉得耳边一阵刺耳尖叫,“你们竟敢真的下手,东华伯府便不会饶了你们几个。” 东华伯府? 赵侯不禁莞尔,原是这样。 东华伯的手确实是伸得足够长了些。 熙宁上下将静墨一阵打量,“东华伯是你什么人?” 她却闭口不言。 只昂着头,闭起眼睛。 那时而高傲时而癫狂,目中无人,且极爱将钱财一事挂在嘴边的模样,熙宁隐隐觉得相极了一个人。 “你不乐意说,那我便先告诉你,我是谁。” 熙宁围着她打起转来,“我是伯府里的孩子,柳熙宁。” 她“嗤”地一乐,“你撒谎倒是有两子,柳熙覃在伯府,柳熙宁在赵军,哪里会跑出一个女君来。” 她对伯府诸事似乎很是了解。 那檀主却急忙叫她住嘴,“贵人莫要同她一般见识,小孩子家在观中见了东华伯一面便觉得那算是结交。” “檀主却还当我是孩子,我倒也不至于到了亲疏不分的境地。” 静墨想起那年郡守之女的排场,她今后也会有的。从小小的年纪长到现在,她早厌倦了躲躲藏藏的生活。再多些时日,那人自然会兑现诺言,叫她如愿以偿。 “你说自己是柳熙宁,简直滑稽,他是男君,怎能身怀六甲,说出去都要叫天下人耻笑。” 她却不一样,日后她可是东华伯府正正当当的女公子。 再没有做不完的活儿,羡慕不来的人生。那郡守家的女君,日后若有机会再见,恐怕只剩巴结自己的份儿。 结果却被暗卫以雷霆之势,又猛打了几个巴掌,有赵侯的指使,暗卫自然唯他马首是瞻。 她这下再待不住,指着祖母骂道,“你这老毒妇,唤了外人来收拾我,还当你日后的日子会好过不成,从前东华伯叫我给你些颜色瞧瞧,今次我再禀明内情,明日便叫这个假冒的柳熙宁来替你收尸。” 她这边吵吵嚷嚷,那一头的檀主本欲叫她闭嘴,却引得她越发口不择言。 简直要将老底都掏出来吓唬人。 到底只是不经事儿的孩子,几个大人一咋呼哪里能藏得住事。 熙宁方才以为静墨不过是借东华伯之势吓唬自己罢了,瞧着檀主这般坐立不安的模样便瞧出猫腻来。 “一切原皆是东华伯所为。” 熙宁甚至毫不怀疑,连祖母所说祖宅叫人强拆也同东华伯逃不脱干系。 檀主越是有心遮掩,几人便越是觉察出不对劲来。 “檀主同静墨,似乎也不单单是观主同女君那般简单的关系。” 赵侯知道这一招百试不爽,若是不去激怒静墨这胸无点墨的暴躁性子,如何能得出这样叫人惊奇的后续。 “同你们有什么相干,还是好生担心你们的下场,莫说得能只是寻个假柳熙宁在我眼前晃过,就是真的回来了,他也越不过东华伯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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