熙宁点头表示赞同,窦君已经到了这把年纪,又是赵侯亲祖母,总还是要看在她从前劳苦的份上,叫她老死宫中便也罢了。 “这事做得极对,天下人都无可指摘。” 赵侯摇头叹息,“只是窦君要强了一辈子,怎么肯轻易咽下这口气,尤其还是因我使了些把戏将她骗得团团转。如今她已五日水米未进,那天细君叫人硬灌了些温水给她,可东西她是无论如何不肯吃的。” 熙宁想这窦君果然刚烈,造/反之事不成居然闹起了绝食。她自问没有窦君这份魄力更没有这样的胆识,从前她能成功,绝非是偶然之事。 若是历史长河之中,能多出几位这般心计与胆识的女君,各国君侯们的位置能不能坐得稳当,那可真是未知之数了。 只是叫人叹息,成王败寇,窦君如此折磨自己,恐怕要不了几天就要不好。 “还有一事”,赵侯思来想去这件算不得多重要的事情,居然叫他心中隐隐有不稳妥之感,“窦绾不见了。” 熙宁回身“嗯?”了一声。 正要仔细问询,却见女观之中有人迎了出来。 她回过头来向檀主问了句好,“烦您通禀,我可否见一见得能前辈?” 檀主点了点头,“二位随我来。” 熙宁知道祖母在这里日子久了,在观中很得人尊敬,只要称呼一句得能,观中人是都知晓的。 他们进不得后面,被人安排在偏殿里等候。此处甚至连炭火都不曾烧过,赵侯将身上大氅解了下来,将熙宁包裹严实,这才扶着她落座。 “山上天气越发冷了,此处怎的连炭火都未安排一处?” 熙宁搓了搓自己冰凉的小脸,“咱们尚能赶车上来,观中的女君们哪里有那样大的力气,将柴火人力背上来,再把殿阁一间间烧暖和,自然是能省些便尽力省了。” 她推开窗子指给赵侯看,“远处那片密林长在悬崖峭壁之上,若是再等些日子这树木越发茂密了,风景且不次于苍山行宫。” 熙宁有些感慨,这里处处都有自己孩童之时的印迹,如今她年过十八,在周围一众女君之中,婚姻之事上算晚了许多的,可养孩似乎正跟上了步调。待孩子顺利生下来,她可以带着孩子一道前来,不过几年时光罢了,往日自己的乐园,日后也会是自己孩子的游乐之处。 结果却左右等祖母不及。 熙宁不知中间到底出了什么差错,足过去了半个时辰仍旧不见人来。 赵侯将她一双小手圈进了自己怀里,待捂得熙宁两手重新热乎起来,赵侯已然坐立不住,“我去寻些柴火来吧。” 熙宁摇头说算了,“这大殿有了些年岁,咱们若是不注意将火星子留在殿里,恐怕要酿成大错。” 她起身揽着他,“我知道有一处,是祖母分得的劳动之处,她或许去了那边也不一定。” 熙宁带着赵侯一道,向记忆之中那小山坡而去。 结果半路却见观中有山泉水引下,只是不是用来饮用,反而见一身着单薄的女君,在石阶旁坐着捶打衣物。 这天气里泉水冰凉刺骨,又是晨起,简直就如上刑一般,哪里是合适洗衣的。 更何况那人身边衣物堆山积海,简直要将人淹没了去,熙宁正疑惑,忽然见到一熟悉的侧颜。 她不由呼唤一声,“祖母?” 却见那妇人先是呆愣一下,而后缓缓转过身来。 熙宁简直要以为自己认错了人,祖母怎的瘦成如此样貌。 她疾步上前扑在那人怀中,只看到一双粗糙的仿佛年近古稀仍旧不免操劳的手。 她也曾养尊处优生活过,那从前一双玉手,怎的短短两年便被折磨成了这副模样。 熙宁正要询问,见一衣衫不算齐整的女君慢悠悠打理着自己盘扣,一面将才换洗下来的外裳丢在了祖母手臂之上,“一会儿还有院子清扫的活要顾,你且干着,明日再将观中被褥拆洗了,我瞧你手工活儿很是不错……” 那女君轻蔑瞥了祖母一眼,“洗好了便挨个缝回去。还有那身下的褥子”,女君将另一块布丢了过来,“我月事来得不巧,昨日你才洗好便叫我染了色,今日再一起洗了吧。” 她并不在意一旁的熙宁,“还有,用皂荚好生泡一泡,总觉得你洗过的衣物,便是一股老人味儿。”
第83章 着实叫人气愤。 熙宁撑腰站起来, 见那女君不知从哪里寻了一支签子剔起牙来,她看熙宁面色不善,上上下下打量她一番。 她瞧熙宁身上衣着不似寻常人家打扮, 不知是哪家的贵女。 不过这得能似乎只一个早死的儿子,孙子也在两年之前被征入赵军, 死生不知,不知哪里又跑出一个贵女来。 再看她身边的男君,倒也是贵气模样。 她见过郡守之女到观中祈福,随侍众多,前呼后拥,十足叫她开眼, 嫉妒地令她眼红。这辈子她是无缘这般生活,只祈愿来生能有这般运气投胎到郡守家吧。 她略恭敬地朝熙宁点了点头,“歇脚处在偏殿, 二位自便吧。” 说完也不待熙宁回复, 转身从来路去了。 熙宁单冲着那人的方向说了一句, “留步。” 那女君不耐烦地回身瞧她一眼,“若是闲事, 询问得能也是一样的。” 说完便要离开。 “自然不是闲事”,熙宁势必要问问这人来路, 竟将祖母当做府中下人一般指使,哪里有叫人洗带着血污的褥子的道理。 “怎么如今观中衣物洗用都是得能来做了,清晨泉水冰冷刺骨,何况得能已经到了这般年纪。” “你同我理论什么”, 那女子只觉好笑, “又不是我来安排的活计。” 她翻个白眼扭身去了,赵侯却向远处使个眼色。 熙宁叫她这般态度气得肚皮发紧, 赵侯上前将她扶起,“咱们先向祖母问询一番,再去寻那人不迟,她在观中待着,总不会跑了。” 赵侯说得有理,熙宁并非是个爱寻人晦气的性格,便暂时休兵。心道若是此事同方才那人有关,她必要提刀砍了她去。 祖母这下才好好将熙宁搂在怀中细看,她两手捧着熙宁小脸,熙宁只觉得她双手冰冷刺骨。 她含泪嗫嚅两下,“熙宁,你吃了好多苦么?” 熙宁强忍泪意,苦自然并未多吃,有赵侯在一旁护着自己,自然也没人敢多指使自己做事。若是说苦,万三,邵环,桑仕秾哪个不比自己辛苦。 “祖母才是辛苦。” 她将人扶了起来,“从前在观中虽清贫,可也从不会如此故意折磨人,怎的突然成了这样?” “唉,有人占了咱们祖宅的地,老房也叫人推了个干净,祖母没了去处,在观中待得日久,又不似往日手里还有余钱能捐作香火,在观中的日子便越发是不好过了。” “有人占了咱们的地?” 这又是怎么一回事,那可是祖母同祖父成亲之时从祖上继承下来的,几代阳家人都在那处长大成人,如何能叫人强占了去。 她暂时顾不得去处理土地的事,越想越是生气,叫她一贯不爱生气之人都觉过分,“这观中之人欺人太甚,方才那女君是什么来路,熙宁替您砍了她去。” 祖母擦了擦眼角泪花,“咱们先进殿详聊,久不见了总说这些伤心之事,也同祖母说说你这些年来的见闻。” 祖母将熙宁重新推回偏殿,这会儿倒是奇怪,殿里居然已经染起两盆烧好得炭火,且并非是山上木柴,而是烧得红彤彤的银碳,熙宁顾不上细想其中缘由,正要再问祖母近况,却叫她发现了自己这边的异常。 她笑眯眯的,神色其实同熙宁有些神似,皆是一副慈眉善目的模样,“这位是?” 祖母眼神望向赵侯,这年轻人看着便觉得尊贵非常,对熙宁的细致周到也是瞧得出来。 这两人放在一处是看得出的登对。 熙宁在祖母面前并不扭捏,她轻轻落座在祖母身旁,“祖母,这是孙女选得人,来给祖母瞧瞧。” 她歪头瞧着赵侯,这人果然一个激灵越发正经起来,特地给祖母拱手施礼,“晚辈中行显,此次来都安,特地向祖母说明我与熙宁之事,望祖母成全。” “中,中行氏?” 祖母吃了一惊,此姓在赵国意味着什么,她自然比熙宁了解得更清楚。 当年老赵侯同游惊鸿之间搞得轰轰烈烈,彼时祖母也很是为她捏了一把汗。 不知是幸还是不幸,游惊鸿虽最终并未选择老赵侯,到底还是叫东华伯磋磨着,最终油尽灯枯。 如今一个轮回,怎的又轮在了熙宁头上。 她面露不忍,想想又觉无可奈何。 罢了,年轻人的事,自己插手未必是好,今后是成是败总要他们自己去琢磨才好。 赵侯却并未给熙宁祖母太多时间斟酌,“祖母,还有一事,待您发现了再说,恐怕您会觉得我有故意遮掩之嫌疑……” 他撩起袍角跪在祖母面前,“是晚辈之过,熙宁如今已有近五个月的身孕了。” 熙宁方才还虎虎生威,说起这事也是十足的不好意思。 她从前甚至打算同赵侯一刀两断,而后自己跑回都安来落了胎,再在祖母这处休息几日。 幸好这事未能成行,祖母在观中已经如此艰难,自己若是再带着身子来寻她,不知要叫她多难过。 祖母果然沉下脸色来,“你——” “你从前若是以权势欺人,如今我虽生活困顿,必然也不能叫你如此委屈了熙宁。” 熙宁努了努嘴,“这事说不好谁对谁错,是营中兄弟缴获了一碟子香料,哪知里面香料有催情之效,我俩这才……” 原是一笔糊涂账,她继续说了下去,赵侯却见窗外闪过一个头顶。 “在营中又不好叫人知道有孕,一来二去拖到了这时候。” 祖母更担心的是二人情份。 “如此便不是彼此爱慕,只是意外罢了。” 赵侯给窗外暗卫一个示意,便又同祖母解释起来,“不瞒祖母,我心悦熙宁,无论她是否有孕,晚辈身边小君之位,都是要留给熙宁的。” 祖母见多识广,实际并不十分相信赵侯此刻许诺,在未兑现之前,这些不过都是空话。 这会儿还在审视,忽而赵侯暗卫提人进来。 那暗卫对原地跪下的赵侯视若无睹,只是将自己逮个正着的鬼祟之人提了上来。 祖母也知道君侯要顾惜脸面,叫赵侯快快请起。 赵侯在心中早有准备,熙宁肚子大了,他难辞其咎,算起来自己只道歉罢了,这还并非是最大诚意。 他起身叫二人稍候。 赵侯便问手下,“此人做了什么。” “回您的话,以打扫之由,在窗外藏匿经过,似乎是在偷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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