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知姜云姝所说的冷静一下是什么,他只听得到分开二字。 而冷静后的结果又是什么,他根本控制不了结果的走向。 该怎么做呢? 沈度头一次如此迷茫。 他想要的人就在眼前,她态度温和得甚至没有任何攻击性。 但他却靠近不了她,无法将她拢到自己身边,更走不进她的心。 沈度从未有过像此时一样清楚地明白姜云姝真的不爱他。 她抽身得很果断,甚至理性地分析了两人在这件事中各有对错。 她可以毫不在意地说分开冷静一下,也可以直截了当做决定,冷静不了便就此和离。 或许是被自以为被爱的感觉蒙蔽太久。 真相无情戳穿心脏的时候,便痛得让他无力承受。 一颗心在无尽的深渊里迅速下坠。 落不到底,又无法安定。 沈度沉默了好一阵,直到自己都快受不住这般压抑气氛下的沉闷了,才终是难耐地扯动嘴角,几近卑微道:“那我明夜,还能来见你吗?” 姜云姝下意识皱眉,明显抗拒。 但还是好脾气地温声细语与他打商量:“你能不来吗?” 沈度心头一哽,这甚比她直言拒绝还要让他难受。 他紧咬着后槽牙,即使周围除了姜云姝再无旁人,要他丢掉身上的骄傲也困难且挣扎。 又是一阵沉默后,沈度垂头敛下眉目,声音几乎微不可闻,却还是艰难地又道:“那何时能来,我何时能见你?” 姜云姝愣了一下,似乎也是未曾思考过这个问题,如此被问到便有些答不上来了。 沈度却是在她片刻沉默间以为她又要拒绝,蓦地抬眸急不可耐道:“我们没有和离,我们不和离,总该是要见面的,不是吗?” 姜云姝话不过脑地下意识道:“和离了就可以不必见面了吗?” 沈度眸光骤冷,霎时又要失控。 他呼吸急促一瞬,到底还是被他死死压了下来,只咬着牙道:“不可以。” 姜云姝没什么反应地“哦”了一声。 沈度像是怕她又继续说出令他中伤的话,很快又道:“我先回去,你早些歇息。” 姜云姝点点头,微不可闻地松了口气。 沈度步子很难迈动,因为他嘴上这么说,却是根本不想走。 但姜云姝不留他,也不愿意见他,他甚至害怕逼急了她当真就要直接与他和离。 在姜云姝不甚在意,还有些催促意味的眼神下,沈度到底还是移动了步子,缓缓转身要走。 临走前,他忍不住低微地又重复道:“云姝,我们不和离的,对吧?” 姜云姝张了张嘴,下意识想说“再说吧”,毕竟她也还没想好。 但若是如此说,她担心沈度又要留下与她掰扯半晌,只得含糊不清地“嗯”了一声。 沈度得到了虽敷衍但肯定的答复,这才当真转了身,步子沉重地离开了姜云姝的屋中。 房门关上后,他抬头看了眼天色。 无声地冷嘲了自己一瞬。 果然,他根本没能待到一炷香时间。 * 这一夜,姜云姝失眠了。 中秋节那日捅破这件事时她都不曾失眠。 今夜却是在沈度离开后,在床榻上辗转反侧许久没有睡着。 她的确如沈度所想,能够很轻松地从这段关系中抽身而出。 这得益于喜欢这种来得快去得也快的感情。 也如最开始她自己所想,她与沈度能走多久走多远,她自己也不清楚。 所以脆弱的关系,在发生这样一件事后,就轻而易举就生出了裂缝,落在悬崖边摇摇欲坠,不知何时会掉落谷底彻底摔成碎片。 她本以为沈度是因不得已的缘由,受家中催促所迫,便不会在这段关系上用多少心。 但他如今明显的陷落让她不由生出几分不舍的愧疚来。 他刚才那副模样惨兮兮的,很是可怜。 她觉得自己好像一个不负责任的负心汉。 可是感情之事勉强不来,姜云姝也从不是会勉强自己的人。 所以她又将自己和沈度的过往重头到尾回首了一遍。 她想知道,沈度并非她的救命恩人一事,在她心中究竟是否那么重要。 直到天快蒙蒙亮起时,姜云姝才赫然回神。 沈度不是她救命恩人一事是否重要她仍是没能想出结果。 但她唯一想明白的,是这些日子她的思绪竟一直打转在沈度身上。 她竟是这么多日都未曾反应过来另一件本该更为重要的事。 若她的救命恩人不是沈度,那会是谁呢? 姜云姝在天亮时,终是缓缓睡去。 补眠了大半日醒来后,便索性先将沈度的事情抛之脑后了。 她的确该先行知晓自己真正的救命恩人是谁才对。 那人不是沈度,她便不知对方是否要承这份恩情。 于情于理,她也应当向对方报答这份恩情。 或许待到此事解决之后,她才能重新正视她与沈度这段关系吧。 如此想来,姜云姝终是开始认真思考这件事了。 玉佩虽是沈度所有,但救她之人却并非沈度。 所以,那块玉佩已不再是必要的线索。 她回想着最初和沈度错对上当年之事时,沈度的反应好像的确不知实情。 可是后来,沈度是如何抓住端倪,将这个身份冒领下来了呢。 姜云姝拿出那块假的玉佩,来回把玩在手指间。 突然她灵光一闪,好似捕捉到了什么细节。 可是,无法连贯起来的线索又让她生出几分迟疑来。 姜云姝想,或许能够冒领这个身份的沈度,应是比她知晓的实情更多。 她若想弄清楚此事的来龙去脉,要么坦白向沈度发问,让他把知道的事情都告诉她。 要么遵循自己的猜测,直截了当去问那个人。 姜云姝在脑海里想象着两种画面。 权衡之下,她带上了此前做好的香膏和不知是否还有作用的假玉佩,唤人备了马车动身入宫。 临到府邸门前,她又忽的想到了什么。 在片刻犹豫后,折返回屋带上了那个本是要送给沈度的玉佩,这才重新出府,踏上了入宫的马车。 * 三皇子宫殿中。 应荣十分不耐地在殿内来回踱步了好几次。 毕竟距离他派人前去传唤沈度已经过了快一个时辰了。 沈度少有这般不守时,甚至还是在他当真有正事传唤之时。 直到应荣又一次踱步到宫殿门前,远远瞧见那道阔步走来的身影,正要开口唤他,却被逐渐走近后看清的面容惊愣了一下。 沈度走近到跟前,应荣才回过神来。 他上下打量着他,担忧道:“晏淮,你这是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沈度沉着脸色,由内而外散发着生人勿近的冷意,周身环绕的低气压让他冷冽气质更甚。 但他只是淡漠地看了应荣一眼,避而不答:“唤我来什么事?” 应荣还想多问,但对上沈度那副有话快说的不耐神色,又将满腹疑问憋了回去。 他转而还是谈起正事,正是为近来朝中涌动的立储一事。 而沈度此前为查姜云姝的事,顺带挖掘出了当年在凉州发生的异样,也在此事中成了不可忽略的重要线索。 “三年前父皇在凉州那段时日,二皇兄的确不在京,但也无人知晓他去了何处,如今再查,因着时过已久,很多线索都无法明确。” 应荣一边说着,一边腾出心思继续观察沈度的异样。 不怪他多想,只是沈度此时看起来的确像是发生了什么大事一般,即使他什么也没说,也给人一种遭受重创的模样。 他周身收拾得整洁得体,但面色却是掩不住的疲乏沉重。 他眸底泛着明显的红血丝,不知是一夜未眠,还是数日难眠。 应荣与沈度相交已久,他们不光是君臣关系,更是知心好友。 当然,这个知心也大多是应荣掏心掏肺什么话都往外说。 但沈度还是时常那副不苟言笑,少言寡语的样子。 可是应荣从未见过沈度如此模样。 即使是当初因突然冒出来的姜云姝而烦不胜烦时,也不至于如此。 等等。 姜云姝? 应荣陡然反应过来什么。 若说当初姜云姝接连找上沈度,让沈度看起来好似烦恼,但实则旁人不懂,应荣却是看得出来。 沈度分明就乐在其中,只是装作一副很烦的样子。 那当然是不至于叫他如此时一样看起来天都塌了似的。 那眼下这副模样。 这是被抛弃了? 应荣的思绪被沈度冷不丁一道沉声打断:“然后呢?” “然后……”应荣张了张嘴,思绪早就跑偏,也只能极力拉回来,“然后我查到当年父皇在凉州那段时日,二皇兄是因收到了一封信件而离了京,但此消息是从当时侍奉在他身边的随从口里打听到的,具体信件内容,由谁寄出,去往何处,是何缘由已经不得而知了。” 沈度拧眉思索了一下。 其实不用应荣查到此消息,他也可从手头线索推断当时应玄一定是去过凉州。 甚至姜云姝那个真正的救命恩人,极大可能正是应玄。 但此事没有证据,即使有,要揭露此事就等于将他的伤疤揭露于人前。 沈度道:“剩余的事宜我会继续从大皇子身上入手。” 他顿了一下,又道:“如果大皇子当年当真做了什么,你打算怎么办?” 如今立储一事已是再难如三年前那般一笔带过了。 连皇上也压力重重,自知自己已不得不为立储而做下最终决定了。 近来,几位皇子,甚至连年纪尚浅的五皇子应许也时常被传唤到皇上跟前。 应荣自是知晓,这是皇上在最终评判自己的几个孩子谁更适合承接帝业。 不过应荣一向对此都无野心,也压根没想过要争权夺位。 他闲散其中,但也有所偏向。 如今几位皇子中,就属大皇子应仁和二皇子应玄的呼声最高。 两人各持一派,实力不相上下。 比起一直少有来往,且性情清冷古怪的二皇子应玄,应荣本是更为支持一直与他关系更近的大皇子应仁。 但近来他与沈度查到的此事,若是水落石出,亦或是直接被应玄找到有力证据将其捅穿,只怕应仁在立储之争中不仅要失去有力竞争,还会因此陷入困境。 他们查探此事,正是要为此而做出偏向的抉择。 沈度如此说辞,已是很明显心中有了确切的推断。 但应荣此时已是压根没心思对此多做思考了,毕竟皇朝早晚要变,他一个闲散皇子,明了局势即可,自是没更大抱负要从中改变或插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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